2

“媽，我們先吃飯好嗎？”陳揚輕輕拍了拍言蹊的背，說道。

“吃了飯就把他送回去，我可不想家裏多個拖油瓶。”

言蹊眼巴巴地看着陳揚，下意識地去拉住陳揚的衣服。

陳實賓咳嗽一聲，說道：“先吃飯，有事吃了飯再說。”

趙娟瞪了他一眼，陳實賓沒有理她，反而挑了一筷子的雞蛋放在言蹊的碗裏，說道：“喜歡吃就多吃點。”

“謝謝陳叔叔。”言蹊軟軟地說道，随後緊張地看向趙娟。

趙娟沒有再說話，而是冷着臉吃飯。

陳揚摸摸他的頭，小聲說道：“吃飯吧。”

吃了晚飯，陳揚送言蹊回家。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路兩旁的房子裏亮起了昏暗的燈光，遠處有狗吠的聲音。

從陳揚家到言蹊家，要穿過一條小路，小路兩旁是農田，風中一陣陣泥土的味道。

像是給自己打氣，言蹊一直在說：“陳揚哥哥，我媽媽已經回來了，她現在在家裏等我回去。她買了麥芽糖，等會兒我都給你好不好。”

“嗯，你媽媽肯定回來了。”

聽到陳揚也這麽說，言蹊心裏就不緊張了。

他仿佛已經看到媽媽點亮了屋子裏的燈，站在家門口等他回去。

言蹊的腳步聲歡快了起來，拉着陳揚的手，嘴裏還哼起了不成調的山歌。

看到自己家房子的時候，言蹊放開陳揚的手，嘴裏喊着：“媽媽……媽媽，我回來了……”小跑了過去。

然而，房子裏漆黑一片。

家門口也沒有人在等他。

言蹊愣在了當場。

陳揚苦笑一聲，他早就知道會是這種結果。

如果言蹊的媽媽已經回來，沒有看到言蹊，肯定滿村子裏找人。

什麽動靜都沒有，說明言蹊的媽媽已經走了。

不知道多久會回來。

或許，再也不會回到這偏遠的小村子。

言蹊的眼淚湧了出來，他吸了吸鼻子，對陳揚說：“媽媽出去一天很累了，可能已經睡覺了。”

朦胧的月色下，陳揚看到他仰着腦袋看着自己。

陳揚心中一酸。

這麽小的孩子，還什麽都不知道，天真的以為他的媽媽真的是出去給他買麥芽糖了。

他彎下腰，看着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柔聲說道：“嗯，我們進屋子裏看看。”

他帶着言蹊，走了進去。

這是一棟非常簡樸的房子，赤紅色的磚砌成的小房子，房子外面沒有粉刷，房間裏面就用白牆灰簡單刷了一道。空曠的客廳裏面就擺了一張木桌子和幾張木凳子，倆間小房間，後面帶着一個很小的廚房。

陳揚打開客廳裏的燈，言蹊怕黑，不敢獨自去房間，拉着陳揚的手眼巴巴地看着他。

陳揚帶着他推開房間的門。

然後打開燈。

言蹊擡腳跑進去，撲到床上翻開被子。

床上什麽都沒有。

“媽媽……”言蹊小聲地喊了一聲，發現沒有人回應他，他害怕起來，大聲喊道，“媽媽！媽媽！”

依舊沒有回應。

他的媽媽，不在這裏。

陳揚站在他的身後，看着他小小的肩膀一直在抖動，剛開始是很小的哽咽聲，随後慢慢地哭了出來。

“陳揚哥哥，我媽媽……媽媽還沒有回來……”言蹊轉過身，白嫩的小臉上滿是淚水。

陳揚擡起手，擦拭他臉上的眼淚，說道：“你媽媽說不定是在外面有事情耽擱了，等辦好了事情，就會回來的。”

“真的嗎？”一連數次的希望落空，言蹊已經不敢輕易相信媽媽明天就會回來的話了。

陳揚點頭，說道：“真的，哥哥不騙你。”

小孩子總是容易相信大人的話，雖然陳揚也只有十七歲，但在六歲的言蹊眼裏，陳揚已經是個大人了。

聽到媽媽會回來的，言蹊沒有剛才哭的那麽傷心，睜着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陳揚。

他很害怕陳揚會回去。

陳揚摸摸他的腦袋，說道：“今晚去我家睡覺，好不好？”

言蹊立即點頭，牢牢地抓住陳揚的手，說道：“我要跟你睡。”

陳揚笑了笑，牽着他的手回去。

走到房間門口的時候，陳揚瞥見梳妝桌上用梳子壓着一個紙袋。

紙袋有點鼓，看起來像是有人特意壓在這裏的。

陳揚走過去拿起來看了眼。

紙袋裏面裝着的是錢，以及一條金項鏈。

陳揚大概數了數，足足有三千塊錢。

在這個村子裏，三千塊錢加上一條金項鏈，是一筆不小的財富，抵得上很多人家五、六年的收入。

他見這個紙袋就這麽放在桌子上，擔心被人拿走，便揣進口袋裏，然後帶着言蹊回家。

回去的路上，言蹊的情緒很低落，一句話都沒有說。

直到快到家門口的時候，言蹊站住了腳步。

陳揚詫異道：“怎麽了？”

言蹊低着頭看着腳尖，小聲說道：“陳揚哥哥，你媽媽……是不是讨厭我？”

陳揚一下子就懂了這個小孩心裏的想法。

這個孩子雖然還小，但已經能夠分辨別人的語氣與情緒。

在月光下，言蹊一直低着腦袋，兩只腳尖輕輕地磨蹭着黃泥地，非常不安地抓着陳揚的手。

陳揚不知道以後會怎樣，但這個時候，他無論如何都不忍心把這個小孩推開。

他握緊了言蹊的手，說道：“不是，我媽媽不讨厭你。不要害怕，有我在。”

陳揚帶着言蹊回家，趙娟自然不樂意，每句話都含沙射影地說言蹊的媽媽不要他了。

言蹊無措地站在陳揚身旁，他其實不是很懂趙娟為何會說媽媽不要他了。

媽媽說他是她的寶貝，早上出門時還抱着他親了一口，媽媽怎麽會不要他呢。

言蹊雖然很害怕趙娟把他趕出去，但聽到趙娟一直在說媽媽的壞話，言蹊壯起膽子說道：“我媽媽不會不要我的，陳揚哥哥說媽媽出去辦其他的事情了，等事情辦好了就回來了。”

“辦其他事？我看是去勾引男……”

“閉嘴。”陳實賓走過來，瞪了眼趙娟，說道，“在孩子面前說什麽胡話！”

趙娟心裏不甘，把手中的抹布往桌子上一扔，轉身進房間了。

陳實賓看了眼言蹊，言蹊慢騰騰地往陳揚身後躲，露出個小臉。

陳實賓沒有說話，只是看了看陳揚，就回房間了。

見客廳裏沒人了，言蹊小聲問道：“陳揚哥哥，晚上我可以跟你睡覺嗎？”

陳揚點點頭，帶着他去洗漱。

洗臉的時候，陳揚給他把毛巾打濕，要幫他洗臉，言蹊擺着手說道：“我自己洗，在家裏我也是自己洗的。”

陳揚看着他兩只小手捧着毛巾，認認真真地從額頭開始擦。

擦了臉後，言蹊把毛巾遞給陳揚，有點不好意思，說道：“陳揚哥哥，你幫我擰一下毛巾，我擰不幹。”

陳揚看了看他胖乎乎的小手，接過毛巾放在臉盤了洗了洗，擰幹挂起來。

睡覺的時候，言蹊只穿着一條小褲衩，躺在床上。

他的皮膚很白，身上肉乎乎的，看上去又軟又嫩。看得出他的媽媽平時把他嬌養着。

只可惜，那個女人最終還是沒能堅持下來。

“陳揚哥哥……”言蹊翻了個身，眨巴着大眼睛期待地看着陳揚。

“嗯？”

“我媽媽明天是不是就回來了？”

陳揚沉默了下來。

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完全可以騙言蹊說他媽媽明天就回來了。

然而，明天總是會到來的。

陳揚不忍心看着這個孩子一次又一次地充滿希望，然後又失望。

言蹊急了，長睫毛撲閃着，眼看着就要哭了。

陳揚含糊地說道：“等你媽媽辦好了事情，就會回來。明天不回來，後天說不定就會回來的。”

言蹊已經聽懂了陳揚話裏的意思。

陳揚哥哥的意思是，他的媽媽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想起早上媽媽出門的時候，把家裏僅剩的一袋麥芽糖放在他手中，然後抱着他使勁親了幾口的樣子，言蹊鼻子一酸，忍不住眼淚就湧了出來。

他的眼睛又大又亮，含着眼淚看人的時候，能把人看的心軟的一塌糊塗。

陳揚沉默許久，擡起手撫摸他的腦袋，說道：“在你媽媽沒有回來前，你就住在我家，跟我睡。”

“我要媽媽……陳揚哥哥，我想媽媽了，媽媽每天都會給我講故事，還會唱歌給我聽，媽媽唱歌很好聽……”言蹊越說越傷心，哭聲大了起來，但他又擔心被趙娟聽到會更加讨厭他，便用手捂着嘴巴，眼淚刷刷地流下來。

陳揚并不擅長哄小孩，見他哭的傷心，只能伸手摟住他，輕拍他的後背。

“陳揚哥哥，你能不能幫我把媽媽找回來？以後媽媽給我買的糖果我都給你吃。”

“好。”

“那我們明天一起出去找媽媽，好不好？”

“嗯。”

……

然而，十多天過去了，言蹊還是沒有等回媽媽。

陳揚騎着自行車帶他出去找了一圈，也沒有找到。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言蹊已經漸漸明白了，他的媽媽，不會回來了。

這天，陳揚被同學喊出去了一趟。

陳實賓去田裏幹農活了，家裏只有言蹊和趙娟。

“言蹊，你過來。”趙娟說道。

言蹊心裏很害怕跟趙娟單獨相處，他知道趙娟不喜歡他。

聽到趙娟的話，言蹊挪動着腳步走過去，喊了一聲：“趙姨。”

“趙姨帶你出去找媽媽，好不好？”趙娟給他遞了一顆水果硬糖，努力保持着笑容，說道。

言蹊睜大眼睛看向趙娟，一直都是陳揚找時間帶他出去找媽媽，他從來沒有想過趙娟也會幫他找媽媽。

“不想去嗎？”

言蹊用力搖頭，說道：“想的！”

他天天都想象着媽媽回來後的樣子，做夢的時候也都想這件事。

趙娟滿意地笑了起來。

她給言蹊收拾了一個小的背包讓他背着，見言蹊一臉茫然的樣子，趙娟說道：“我們要找一天，帶點吃的東西出去，不會餓肚子。我給你放了一包麥芽糖，要不要現在嘗一嘗？”

言蹊已經很久沒有吃過麥芽糖了，想起麥芽糖的甜味，他忍不住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巴。

趙娟拿出一塊麥芽糖給他，說道：“吃吧。”

言蹊睜大了眼睛，見趙娟是真的要給他吃，便接過來，迫不及待地放在嘴巴裏。

很甜，跟媽媽買的麥芽糖一樣甜。

趙娟帶着他出了村子。

出了陳家村，是一條很長很長的繞山彎路，山路十八彎後，言蹊已經找不到來之時的小路了。

而且趙娟走的很快，他邁着小短腿，走的氣喘籲籲，跟不上趙娟的步子。

趙娟折回身，對他說道：“言蹊，你在這兒坐一會兒，我去那邊看看，你坐在這兒不要動，等我回來。”

周邊都是大山，言蹊一個人在這兒有些害怕，雖然他很想休息，但還是更想跟着趙娟。

“趙姨，我能走的，我跟你一起去。”言蹊想要擡手去拉趙娟的衣服，手伸出去，然後又慢慢地縮回來，小心翼翼地說道。

趙娟從口袋裏掏出兩顆糖，放在他的手心裏，說道：“你走的太慢了，再過兩個多小時就要天黑了，我走的快，先過去看看，你在這兒等着，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言蹊不敢再說話，握着兩顆糖站在那兒，眼睜睜地看着趙娟的背影越來越遠，直到再也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