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雲容聲話音一出, 徐淵清楚微怔着沉默了下,道:“好像是……”

時至此刻,他才恍然知覺, 從他遇見雲容聲, 到他将雲容聲帶回天衍宗, 這期間也不過短短數日而已,卻好像是……

他們已經認識很久了一樣。

徐淵清說話間, 擡手自其指尖凝聚出一道靈訊, 置于掌心, 又擡眸看向雲容聲, 探出手去, 出聲道:“這是我的靈訊。”

靈訊瑩瑩光華倒映在雲容聲眸底, 漆黑如墨的眼眸好似一泊平靜又幽深的冰湖。

光落時,湖面便也染上了明亮的光,映出內裏的澄澈與漂亮。

雲容聲伸手去捉徐淵清掌心之中的靈訊, 難免不了會觸碰到他的手掌。

指尖如蜻蜓點水般, 一觸過後,便将一切柔軟觸感盡數抽離。

徐淵清輕擡了下指尖,又克制地收了回來。

他看向雲容聲将他給出的靈訊收好後,卻又伸出手來,眸光一擡,似乎在向他示意着什麽。

下一瞬,雲容聲開口道:“徐道友,我也給你我的靈訊。”

話音落下,自他指尖亦是浮現出一道瑩瑩發光的靈訊。待到徐淵清探手之際, 他将自己手裏做過僞裝的靈訊放在徐淵清手中。

“徐道友。”雲容聲喚了一聲, 眸中帶着笑意, 出聲說,“若是想起我,可以傳靈訊。”

“哦對了,謝道友還要我一道靈訊對吧?”

雲容聲說着,又擡手凝聚了一道靈訊,交給徐淵清,道:“徐道友,你幫我代為轉交給謝道友吧。”

徐淵清慢慢收攏指尖,将雲容聲的靈訊握在手中。他垂手時,微撩的袖袍滑落,半遮半掩間,掩過他腕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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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淵清還沒有将雲容聲讓他代為轉交的靈訊傳給謝述,謝述便又來了一道靈訊。

他擡手拆開謝述的靈訊。

“記得啊!記得啊!徐淵清你還記得吧?你們現在應該已經回到天衍宗劍峰了,記得帶聲聲去泡溫泉養傷啊,記得是兩刻鐘,不能多待。”

徐淵清聽完謝述的靈訊,指尖一點靈光歸于熄滅。很快,他出聲道:“雲道友,我先去點燈,待會兒帶你去劍峰溫泉處。”

此時将至傍晚,劍峰半山腰已經黯淡下來,光影在林間變換不定。

徐淵清沿着劍峰山道,将兩側燈盞處落上自己的靈力,每一處,每一寸。

劍峰被明光所籠罩,驅散已至的黑暗。

徐淵清點完燈後,折身來敲門,雲容聲很快開了門。

兩人走出院中時,雲容聲望見林間各處相互照映的明亮燈光,尋聲問道:“徐道友點燈用的,是你自己的靈力嗎?”

徐淵清解釋道:“這是我的修行法之一。”

以靈力将整個劍峰上下的燈盞盡數點亮,不多亮一寸,不少暗一分。每一盞燈在他心神掌控之下,會亮至天明時。

“原來是這樣啊。”

雲容聲輕聲應了下,跟在徐淵清身邊,緩步往林間深處走去。

劍峰上的那處溫泉位于桃花林深處。

此時正值三月春日,一路走來,盛開的桃花散着極淡的香氣,像是要将每一個從這裏走過的人都給染上桃花香氣般。

過之而經久不消。

快至溫泉附近時,溫泉氤氲的熱氣襲了上來,連帶着周遭還未散去的桃花香,混在了一起。

“雲道友,溫泉就在那裏。”徐淵清解釋道,“四周都有光,不會暗下來。”

“我就在附近,若是有事的話,叫我即可。”

雲容聲應了聲,并道:“勞煩了。”

他緩步踏進溫泉池邊,眸光落在不遠處亮起的燈盞時,卻是先轉身走到了拿處燈盞前。

燈火如月華,乃是徐淵清以靈力所點。

雲容聲站在燈盞前,安靜地看向那點明光,慢慢探出手去,指尖穿過如月般的冷華。

雲容聲指腹間泛起微涼的觸感。

這盞燈并未因他伸手去撥弄,而就此熄滅。燈華一陣搖曳過後,很快又恢複了如初的明亮。

雲容聲思忖瞬息,指尖又輕輕撩撥了一下燈盞上的明華。

他認真想了想徐淵清現下的修為,應該是……能夠感知到他此刻在撥弄他的靈力。

大概只是一種隐隐約約的錯覺。

思及此,雲容聲慢慢收回手,轉身朝溫泉池旁走去。

夜風襲來,被夜風吹落的桃花在半空中打着旋兒,從他眼前落了下去。

雲容聲站在溫泉邊上,很快擡手解開腰帶,褪去衣物,緩步走入溫泉池中。

氤氲熱氣升了上來,浮在他眼前,水汽很快将他微垂的眼睫沾濕。

雲容聲靠在壁前,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手腕因此地溫泉靈力湧入靈脈的跡象。

自腕骨處,隐隐約約的紅痕蔓延開來,勾勒出他皮肉血骨下掩藏的靈脈。

灼傷般的刺痛,從那些紅痕處傳了來。

誅魔仙陣……哪裏是用區區靈蘅花與靈性溫養,便可痊愈的。

若是能的話,那堂堂昆侖聖地上萬年的底蘊與威信豈不都是一個笑話?

雲容聲閉眸思索着。

直到現在,他都未曾想明白自己是因為什麽,才回到了這一年。

上一世,他隕落時,分明已經羽化,不複存在了。

在他的意識裏,他好像沉睡了很久很久,久到黑暗都開始沉寂。

然後,他就聽見了不知源頭的無數聲呼喚。

想到重回此世間時的那方祭臺,以及那些愚蠢至極的魔修,還有所謂的魔神,雲容聲慢慢睜開了眼。

或許是那祭臺陣法真的有些什麽效果,才令他重回這一年的。

偌大的溫泉池中,水汽彌漫而上,輕輕柔柔地覆于雲容聲周身。絲絲縷縷的靈性就此沒入他靈脈之中,在他四肢百骸間游走過後,又溢散在了半空。

雲容聲安靜地盯着那些溢散出來的靈性。

好半晌後,他垂眸默然心說:是該把天心聖書給搶回來的。

天心聖書的确在雲荒天宮。

驚鴻十三年夏,雲荒天宮自天墜落,就此現世。東荒內,無數修士為之而瘋狂。

那一場腥風血雨,卻只能是東荒數位渡劫期高手的紛争。

修為太低的人,在雲荒天宮時,只能淪為被犧牲者。

那一次,東荒之變卻并未引起其他四域的注意。

因為早在雲荒天宮現世的第一日,東荒最頂尖的那一批高手已經将東荒給封了起來。

東荒之人無法将消息傳出去,其他四域者也無法來到東荒。

隐世大乘尊者不出,這五域便是渡劫期大能的天下。

雲容聲在溫泉池中,仔細思索了一下。

或許他還可以白賺很多個五百靈石。

雲荒天宮将現世的消息,自然是越多人知道,才越好。

最好是五域人盡皆知,越亂才最有趣。

“雲道友。”

徐淵清背對着溫泉池所在方向,他站在一棵桃花樹下,一邊修煉,一邊精準合算着時間。

快至兩刻鐘時,他出聲道:“時間快到了。”

好半晌後,徐淵清才聽見雲容聲回答他的話:“我知道了。”

“稍等。”

雲容聲的聲音隔着不遠的距離傳過來,帶着幾分缥缈與出塵。

他話音傳過來的同時,伴随着一陣輕細的水聲。

徐淵清就靠在桃花樹前,默然垂眸。

一朵被夜風吹丢的桃花翩然而落,堪堪擦過他鼻尖,然後被他伸手接在掌心。

桃花香籠罩在他周身,桃花的香氣濃了些,是會甜膩的。

猝不及防之下,徐淵清憶起此前感觸到極淡極輕的桃花近香,并不甜膩,只餘甜,還帶着絲絲縷縷的涼意。

心神被撩動時,徐淵清仿若是生出一種錯覺。

旋即,他聽見雲容聲喚他的聲音。

“徐道友。”

“這盞燈怎麽滅了?”

雲容聲站在此前玩弄過的那燈盞前,詢問出聲。

好半晌後,他未曾聽見任何的腳步聲,便又喚了一聲:“徐道友?”

徐淵清平靜出聲道:“我來看看。”

他自桃花樹前轉身,慢慢走出來,眸光落在不遠處披了外衣站在燈盞前的人身上。

雲容聲擡手搭在燈盞上,指尖輕輕一敲,是一聲清悅的響聲。

腳步聲漸近,他的目光仍舊落在已經熄滅的燈盞上,解釋道:“我起身時,便瞥見這盞燈隐隐有搖搖欲熄之勢。”

“等我靠近的時候,我就碰了一下,然後它就熄滅了。”

雲容聲看向徐淵清時,目光中帶着幾分無辜之色。

從溫泉池中出來後,雲容聲只穿了裏衣,将外衣披在肩上,連頭發都只弄個半幹,便走過來看這盞燈了。

“嗯。”

徐淵清應聲說道:“應該是我在點這盞燈時,靈力放少了些。”

他擡起手,指尖湧出一抹靈力,落于燈盞之上,轉瞬将其點亮。

明亮的瑩瑩光華照亮周遭方寸之地。

徐淵清收回手,轉眸看向雲容聲。

因才泡了溫泉,雲容聲墨發略有些亂地披散在肩上,半幹的墨發好似還帶着溫泉池水的熱氣般。

其中一縷不太聽話的發絲俏皮地貼在他修長頸側,堪堪沒入雪白裏衣側。

紅衣張揚,被他堪堪披在身上,卻更襯得肌膚雪白如無瑕美玉,清冷又豔絕。

雲容聲明知故問:“這劍峰上的所有燈盞都會亮到天亮嗎?”

“對。”

徐淵清很快移開目光,回答了雲容聲的問題。

“徐道友。”雲容聲站直身體,出聲道,“這方溫泉好像對我是有一些效果的。”

雖然效果不太大,但是積少成多,總歸是有用的。

等他将天心聖書搶過來,再看看其中有沒有什麽別的法子。

或者……去搶一搶昆侖聖地的書。

雲容聲思索時,又對徐淵清道:“我們回去吧。”

他轉身欲往回走。

徐淵清靜默瞬息,出聲叫住了雲容聲,解釋道:“夜裏風涼。”

“你的頭發……”

雲容聲回頭時,徐淵清望見先前沒入他脖頸側的那縷發被撩弄出來。

“沒事。”雲容聲随手抓了一把自己的頭發,随意問道,“不是很快就能回去了嗎?”

此話一出的瞬間,雲容聲說着說着,就有一陣寒涼夜風朝他吹了過來。

如今正是初春,夜裏寒涼,再加上劍峰高而險,夜風習習,就更冷了些。

徐淵清不動聲色地落下一道避風訣,籠罩在雲容聲周身,為他隔絕夜寒涼風。

他眸光落在雲容聲半幹的墨發上,掠過一瞬遲疑。

徐淵清走近雲容聲,擡手後,施訣的手并未觸碰到雲容聲的頭發,而是隔了有約半寸的距離。

他覆落的靈力,将掌下略帶些濕潤水汽的墨發弄幹。

他真是……将克己守禮奉行到了極致。

雲容聲站在原處,知曉徐淵清是在幫他,就等了等,又才問道:“好了嗎?”

徐淵清眨了眼,出聲道:“好了……”

“謝謝。”

雲容聲彎唇道謝,轉頭道:“那我們該回去了。”

雲容聲轉頭的動作,令他散在身後的發絲微微揚起,毫無顧忌地打破了徐淵清克己守禮的那半寸距離界限。

柔軟墨發穿過徐淵清還未曾來得及收回的手掌,短暫糾纏過後,随着其主人的遠離,似水般從他指尖抽離。

徐淵清收手的動作停住,薄唇輕抿。

他平靜過後,很快就跟上了雲容聲。

兩人穿過桃花林,回到住處時,已是夜幕深沉,朗月星辰高挂。

臨回房間時,雲容聲轉眸望向徐淵清,開口道:“徐道友。”

等徐淵清看着他,他繼續出聲說:“一夜好夢。”

一夜好夢。

雲容聲的夢境裏,卻依舊是那個熟悉的夢。

“師尊,為什麽……”

鮮血将徐淵清半側身背浸染得鮮紅又刺眼。他緩慢伸出去的手僵住,眼睜睜看見他師尊親自踩碎他的本命長劍。

劍修一生只一劍。

本命長劍損毀,會令劍修遭受反噬之苦。

幾近是在同一時間,徐淵清受反噬而吐出一大口鮮血來。

血跡濺灑在天衍殿殿中,倒映着殿上明珠光華,明晃晃的,又冷又刺眼。

恍惚之間,徐淵清好像聽見祁越明在輕聲對他說着什麽,聲音依舊溫和,就如同此刻仍舊是兩人相處的尋常模樣般。

“阿清……”

祁越明溫和又平靜的聲音響起,他道:“你不要怪我,我只是想借你的仙靈脈一用而已。”

“沒了仙靈脈,你沒有半點損失。”

“畢竟你還是與我宗開派祖師一樣的體質,天生劍骨,未來可期,你于劍道注定大成。”

“你可知……仙靈脈于你,是沒有半分用處的,不要也是可以的。仙靈脈用在他人身上,才更出彩……”

祁越明緩慢的語調逐漸變得冰冷,亦如此刻天衍殿中的清寒冰涼。

後來,他是怎麽逃出去的呢?

雲容聲在夢境之中感受到徹骨的疼痛,默然不語。

時至傳送靈符的光華閃爍,他才終于記起來,那是徐淵清同謝述、霍沉時在外歷練所得到的上古傳送靈符。

當日在秘境之中,他們三人一共得了四張上古傳送靈符。

徐淵清與霍沉時一致認為謝述平日裏闖禍最多,該拿兩張上古傳送靈符。

而他與霍沉時手中各有一張上古傳送靈符。

上古傳送靈符可提前指定好傳送的目的地。

謝述說:“這麽好的傳送靈符,當然要選擇一個好的傳送目的地。”

在這世上,最好最安全的傳送目的地,沒有人會不認為是自己的家中。

謝述有兩張上古傳送靈符,其中一張上古傳送靈符,他同他們一樣,所選擇的傳送目的地都是自己家中,是家中自己的房間。

而謝述将另外一張上古傳送靈符的傳送目的地,設置為了徐淵清身邊,美名其曰:“徐淵清,你這麽厲害,我遇到危險,你放心,我一定先來找你喊救命的!”

在天衍殿中,上古傳送靈符掠出的光華将徐淵清周身籠罩。

傳送光華出現的瞬間,祁越明當即有所感知,迅速探手而來,卻已經有些來不及。

上古傳送靈符一旦複蘇,将不會再停下來。徐淵清被靈光傳送走時,就連祁越明出手封鎖虛空,都無用。

光亮再度浮現之時,徐淵清從虛空中跌落出來,本命長劍被毀的反噬力量襲來,他猛然咳出血來。

周遭環境已然不再是明亮卻冰冷的天衍殿,徐淵清恍然所見,卻也不是自己所熟悉和生活的房間。

這裏是……

徐淵清跌在地上,眼前意識開始模糊。

腳步聲傳來之時,率先映入他視線中的,是一袂玄色銀織的衣角,慢慢垂落在了他眼前。

來人像是蹲下來般,傾落在徐淵清周遭的身影将他眼前的光遮擋住了。

一雙手扶住他雙肩時,模糊不清的視線裏,他窺見一枚瑩瑩雪白的小劍,不過寸長,質地如冷玉。

“父親……”

徐淵清記得這枚骨玉小劍,是他父親之物。在他母親離世之後,他有幾次曾看見他父親握着這枚骨玉小劍。

他父親并非劍修,他母親是一名劍修,此物應該是他母親贈送的。

“怎麽會弄得這麽狼狽呢?”

……

夢境結束時,雲容聲睜眼醒來,外界不過天光微亮。

房間內并未點燈。

他慢慢坐起身來,在暗處靜默了許久。

院中傳來動靜時,雲容聲知曉這是徐淵清在劍峰時每日起早練劍的時間。

雲容聲起身緩步行至門內,将房門打開時,外界第一縷曦光照落在他眼前,是漂亮如流金一般的光澤。

“雲道友?”

徐淵清自院中經過時,聽見響動,轉眸看向驀然出現在門前的雲容聲。

雲容聲只着了一身雪白裏衣,身形單薄地站在門前,眸光平靜,直勾勾地盯着他。

而比那一身雪白裏衣更白的,好似雲雲容聲過分慘白的面容。輪廓分明的臉龐,在溫暖曦光的照耀下,不再有往日張揚肆意的笑意,而是平靜到了一種極致。

當徐淵清折身朝雲容聲走去時,雲容聲才慢慢地眨了下眼。

時至徐淵清走近,他望着眼前人,眸中慢慢浮現出淺薄而只流露于表面的笑意。

雲容聲輕聲道:“徐道友,昨夜祝一夜好夢。”

“但我又做了一個噩夢。”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更。

兩更加起來,一共一萬字啦。

感謝小天使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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