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南雲城。

祁越明去此前徐淵清向上彙報歷練情況的那個小鎮一趟, 探查過那日那片留下來的桃花密林後,又回到了此處。

之前離開南雲城時,他以靈訣封印了那座藥樓。現下重新回到此地, 他也并未發現有其他人來過這座藥樓。

祁越明再度踏入藥樓的地下儲藏室, 将那日未曾探查到的地方搜了個徹底。

離去時, 祁越明把藥樓被毀的情況告訴給了南雲城城主,讓他來收拾殘局。

“此事, 我天衍宗會繼續調查的。”祁越明對南雲城城主道, “你萬不可将此地消息透露給外人聽, 否則那隐藏在背後的人既然滅了這藥樓, 便也能滅了你南雲城。”

“我知曉, 我知曉了。”

南雲城城主連忙點頭道。

他目送天衍宗宗主離去後, 才擡手拂袖,擦了擦自己額上的冷汗。

他這座小小的南雲城,怎麽會出現什麽天殺的惡物魔種?

南雲城城主正思索時, 強大而可怖的威壓再度襲來, 他吓得當即低頭行禮道:“祁宗主,你怎麽又回來了?”

“祁宗主?”

低啞晦澀、難辨男女的聲音響起事,南雲城城主神色微怔,輕擡了下視線。

在他視線裏,是一袂墨衣。

來人平靜地問道:“剛才來的是祁宗主?”

南雲城城主不敢回答,只好噤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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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即,他聽見一聲輕蔑的笑聲,問他:“你不想說?”

威壓強勢駭人,幾近壓得南雲城城主喘不過氣來。他連忙顫聲道:“前前前……前輩, 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南雲城城主而已……”

南雲城城主話還沒說完, 一只蒼異常的手迅速探過來, 攥緊了他脖頸。

他被迫擡頭,看見來人的裝扮。

一襲黑袍裹身,連面容都被遮住,只餘下面容所覆上的蒼銀色面具,神秘又陰冷。

“救救……救命!”

“铮!”

幾乎是在南雲城開口的同一時間,一聲清脆劍鳴自虛空掠近,直指黑袍人而去!

黑袍人一把丢開南雲城城主,轉身擡手,一掌凝聚的虛影與祁越明一式劍意相撞。

頃刻之間,此地徹底化為一堆廢墟。

祁越明趁黑袍人拂袖逃離之際,一劍揮出,将此地被埋的南雲城城主給掀飛了出來。

“祁祁宗主……”

南雲城城主猛然一見天光,當即就要行禮道謝。

祁越明卻早已經轉身,撕裂虛空,追尋那黑袍人。其身形徹底消失于此地。

“轟!”

祁越明的劍意如雷霆,于剎那間彙聚在一處,凝聚成型,轟碎黑袍人将去的虛空深處,令其從虛空之中顯現出身形來。

劍意雷霆之下,虛空深處,四面八方,盡是祁越明的劍域。

祁越明逼問道:“你是誰?”

黑袍人微擡下颌,從帽沿邊露出半張被蒼銀色面具所覆的面容。

他似乎是輕聲笑了下,平靜道:“就你有劍域嗎……”

輕渺的話音未落之際,虛空罡風瞬生而至,在黑袍人掌心,竟像乖順玩寵般,任其所為!

“铮铮……”

明明那黑袍人手中并沒有一柄長劍,祁越明卻在此刻聽見了分明且清楚的劍音。

這劍音……是從黑袍人處傳來的。

祁越明清楚地看見,在黑袍人掌心之中,是一枚似雪白骨玉的小劍。

溫暖曦光下,那枚骨玉小劍泛起盈盈光華。

祁越明在看見那枚骨玉小劍時,眉心微蹙了下,心中生出不大妙的預感。

“铮!”

天幕為之而傾壓欲沉。

在黑袍人使用骨玉小劍時,并伴随有轟鳴雷霆聲!

此間虛空為祁越明劍域所阻絕,那黑袍人掌心握有骨玉小劍,卻在輕而易舉之下,擊破他的劍域。

祁越明瞳孔劇縮,眼裏掠過一抹震驚之色。

他無聲地說道——

昆侖。

怎麽會是昆侖劍訣的一絲氣息?

祁越明甚至來不及震驚,沉響雷霆便轟然而至!

漫天雷霆降臨,卻并不是朝着祁越明轟來,而是落在黑袍人頭頂上方,驀然懸而不落。

劍域破碎的瞬間,黑袍人朝祁越明轟來一掌——

祁越明在那一瞬,眸光瞄見對方寬大袖袍微擡之下的手臂內側赫然映着一朵似花又不似花的神秘黑色紋路印記。

“嗡……”

就在此時,虛空另有波動隐約傳了出來!

第三人出現之時,黑袍人與其對了一掌,就此隐沒于虛空深處,再也尋不到蹤跡。

那些傾落的漫天雷霆,也随之而瞬間消散殆盡。

來人收手時,轉眸看向祁越明,出聲道:“祁宗主,許久不見。”

祁越明望着黑袍人隐沒之處,為自己剛才的感知失神一瞬。回神時,他看向來人,收了劍,應聲道:“萬息樓樓主。”

“祁宗主是得罪什麽人了嗎?怎麽會引得有人要追殺你?”萬息樓樓主無意出聲道。

“并非如此。”

祁越明搖頭否認,簡單解釋了發生在南雲城藥樓中的事。

“剛才那人出現在南雲城藥樓,必定與其事禍有一定的聯系。”祁越明遲疑道,“只是……”

為什麽那黑袍人所用的劍訣……隐約有中州昆侖的意味?

“只是什麽?”萬息樓樓主好奇道。

祁越明只吐出兩個字:“昆侖。”

萬息樓樓主聞言,挑眉道:“這倒是巧了,我最近也遇見了一件與昆侖有關的事。”

“有人自稱是昆侖棄徒,賣了一條消息給我。”萬息樓樓主道,“他還打聽了東荒第一大宗門是哪一家,打算繼續去賣消息來着。”

祁越明直言不諱地問道:“你被騙了多少靈石?”

萬息樓樓主笑眯眯地說:“不多不多,也就那麽一點兒吧,五百靈石。”

“一開始,我也以為我被騙了,現在看看祁宗主你的境遇,還被打了,我就覺得我那五百靈石花得挺值。”

祁越明聽出萬息樓樓主話語中的隐含深意,道:“你覺得今日那黑袍人與你那日遇見的騙子是同一人?”

“這我也不知道了。”萬息樓樓主笑道。

大家都是千年老狐貍,哪會不知道對方的深意。

祁越明神色微凜。

昆侖劍訣……

中州昆侖遠離世俗紛雜已久,如今卻出了一個不知真假的“昆侖棄徒”,在東荒到處盜賣消息。

只是……

更令祁越明在意的,是黑袍人此前手中把玩的骨玉小劍。

若是他沒有看錯的話,那枚骨玉小劍……的确是一截劍骨。

質地玉瑩無瑕,現之而鳴劍音,乃是一截天生劍骨。

近萬年來,五域之中,天生劍骨者少之又少。

天衍宗開派祖師,便是一位天生劍骨者。

而他弟子于劍道天資絕豔,與天衍宗開派祖師為同一種體質。

也不知道……那個黑袍人是挖了此前誰的劍骨。

……

天衍宗駐地城池。

待到謝述把所有話說完,徐淵清終于應了一聲道:“好,我記住了。”

“你放心離去。”

謝述這才朝雲容聲揮了揮手,道:“聲聲,我這次是真的走了啊。”

雲容聲聽見聲音,擡眸看向謝述,笑着道:“謝道友,下次再見。”

同樣一張臉,謝述見慣了徐淵清,卻始終會被雲容聲彎唇的笑容所晃神。

他忍不住去想:聲聲真的好愛笑啊,他一定是一個快樂的人。

雲容聲和徐淵清目送謝述離開後,這才轉身繼續往城中走去。

城中車水馬龍,游人如織,好不熱鬧。

從城中再到天衍宗駐地門口,大約只需要一刻鐘的時間。

一路上,徐淵清開口出聲,同雲容聲介紹天衍宗附近路線與景致。

快到天衍宗駐地前時,是一條漫長的山道。遠處青山連綿似黛,雲霧缭繞,如至人間仙境。

四下的天衍宗弟子逐漸多了起來。

不少弟子見到徐淵清時,紛紛向徐淵清問好。

“徐師兄。”

“見過徐師兄。”

“徐師兄回來。”

一如……雲容聲最常做的那個夢裏,當他從劍峰走過,在去天衍殿的路上,也是有許多弟子在不斷地問好。

那些向徐淵清問好天衍宗弟子,此刻則是更關心走在徐淵清身邊的人。

他擁有着跟徐師兄極其相似的面容,在此之前,他們從未聽說過……徐師兄有雙生弟弟或是雙生哥哥。

天衍宗駐地前,每日都有在此值守的弟子。

來往弟子常在清晨或是傍晚外出的多,今日負責值守的弟子卻發現現在只是午時過後不久,駐地廣場內就聚集了好一部分人在此。

其中一名值守弟子撓撓頭,遲疑地問道:“今日是什麽大日子嗎?怎麽這麽多人來這廣場?”

“你消息落後了。”另外一人道,“徐師兄回來了。”

“啊?”

那人就更奇怪了。

就算是徐師兄在天衍宗最受歡迎,每每回宗都會有一些弟子站在廣場不近不遠處來看徐師兄。

但是……往日之景,也沒有今日之盛啊。

“那你就不知道了吧?今日大家不僅僅是來看徐師兄的,還是來看跟徐師兄一起來的那人。”

“那個人又怎麽了?”

“我聽說跟徐師兄一起回來的那個人啊,長得跟徐師兄有九分相似……”

值守弟子才說完,目光一轉,便望見自山道間走來的兩人。

雪衣墨發,身形颀長,人如芝蘭玉樹,清冷又溫柔,讓人想到月下三分的清雅與矜貴。

而另外一人卻着紅衣,張揚又肆意,連那張仿若見慣了的容貌都似帶上淩厲的豔,豔絕拔俗。

最重要的是……

“哇,是真的哎,是真的哎。”

“徐師兄帶回來的人真的跟他長得好像。”

“我單單是知道徐師兄姿容絕佳,是東荒多少人為之欽慕的人,但我從來都不知道,徐師兄這一張存在于別人身上,也是有……”

“是有什麽?”

“是有……”那人斟酌了一小會兒,小聲說道,“也別有一番風情在的。”

像蠱惑人心的漂亮豔鬼,眸光流轉,只一眼,便可讓人心悅而為之傾倒,好似着了迷般。

這餘下的後半句話,她沒敢說出來。

她怕說出來,是對徐師兄的亵渎了。

“徐師兄,你回來了。”

今日負責值守的弟子見狀,連忙上前招呼道。

他問道:“這位是徐師兄你來訪的客人嗎?”

值守弟子詢問過後,遞上登記玉牌,解釋說:“來訪者需要在玉牌上落下獨屬于自己的一抹靈力,以作登記之用。”

在五域,衆所周知,每個修士的靈力都是獨一無二的。

這世上不可能有完全一模一樣的靈力存在于兩個人身上。

雲容聲聞言,彎了下唇,應聲接過那塊登記玉牌。他半垂下眸,看向自己手中這塊玉牌上,指腹輕輕一覆,往玉牌之中注入自己的一抹靈力。

當然……是做過僞裝後的靈力。

天衍宗的一塊登記玉牌而已,他做過僞裝,還是能夠将他與徐淵清相似的靈力源隐瞞過去的。

注入那一抹靈力後,雲容聲将玉牌遞還給值守弟子,道了一聲謝謝,并道:“我姓雲。”

“雲容聲。”

“不……不客氣。”值守弟子面對雲容聲的笑容,看晃了瞬眼。

雖然說徐師兄也是溫柔的人,平日裏待他們也是溫和有禮的,但是徐師兄卻是不經常笑的。

他們都難得一見徐師兄的笑容。

半晌後,這名值守弟子被旁邊的同伴伸手戳了下,驀然回神出聲道:“這位道友,這是我應該做的。”

緊接着,他看向徐淵清,繼續道:“徐師兄,現在你們可以進去了。”

值守弟子目送兩人朝廣場上走去,後知後覺想起來,徐師兄帶來的這位道友剛才好像告訴他名字了。

是……

是什麽來着?

他當時只顧着失神,都沒聽得清楚。

值守弟子連忙問自己同伴道:“剛才,那位道友告訴我,他的名字叫什麽?”

同伴又一戳他,道:“姓雲。”

“雲容聲。”

值守弟子贊嘆道:“好名字。”

雖然……

但是……

同伴欲言又止,他覺得這人多半着迷得暈頭轉向了。

另一邊,雲容聲微微擡眸,目光落于周遭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環境裏,心緒卻平靜極了。

他曾見過這裏最熱鬧的場景。

是的,最“熱鬧”的場景。

覆滅天衍宗的那一日,是他特地挑選的一個好日子。

誰阻他,他便殺誰。

雲容聲眼前似浮現出昔日鮮血之時,他很快又想到了徐淵清在此前才說過的那句定言。

有罪,無錯。

無罪,無錯。

他是心魔,這不是應該的嗎?

徐淵清還在同他說着話,雲容聲轉眸看向徐淵清時,垂在身側的手慢慢一收,指尖半掩于袖袍之間。

半瞬後,雲容聲的目光微微前移,越過徐淵清,在人群之中看見一張好像有些熟悉的面容。

他一邊走一邊想着。

時至走過整片廣場後,雲容聲才憶起那張略有些熟悉的臉。

是那個膽小又怯弱、有賊心沒賊膽的陳安啊。

一個尚且弱小的魔種。

“天衍宗有幾大主峰,這是宗門內其中一座主峰,在另外一邊,是主峰之一……”

徐淵清輕聲解釋道。

“那劍峰呢?”

雲容聲明知而故問。

“在這裏。”

山道往前,入目所及,最高最險,也最絕。

其形狀似一柄從天而降的神劍。

據說,天衍宗開派祖師最初選址時,便是看中了此地險而絕的“劍”峰。

劍峰被雲霧缭繞,其間有上千道劍意留存,皆是劍峰歷代劍修所留在此地,用于磨砺後輩的。

走近了,雲容聲贊嘆道:“徐道友住的地方很漂亮。”

劍峰往上,行至半山腰,周遭豁然開朗起來,是一處以劍意削出來的廣闊空地。

四周有林,有竹林,有桃花林,還有已經留在了冬日的梅林。

林間掩映深處,是徐淵清的住處。

雲容聲站在院門外,目光看向不遠處的一方池。

徐淵清察覺到他的目光,解釋道:“初夏時,池中會盛開有蓮。”

雲容聲聞言,笑起來,又誇了一句:“徐道友的住處真的很漂亮。”

其話語間,是絲毫不加掩飾的喜歡。

徐淵清的住處本就有空餘的房間。

他将雲容聲安排在院中此前未有人住過的房間,房間內自帶法陣,一直保持着一塵不染。

“雲道友,你好好休息。”

徐淵清下午時,并未打擾雲容聲。

直到傍晚将至時,他指尖捏着一抹靈訊,敲響了雲容聲房門。

雲容聲打開門,看向徐淵清,問道:“徐道友?”

“謝述傳了一道靈訊來,說是給你的。”

徐淵清解釋罷,修長手指微擡,将靈訊拆開,又交給雲容聲。

靈訊中是謝述的聲音,他道:“聲聲,我走得匆忙,都走遠了,才想起來我們之間還沒有交換靈訊呢!”

“你快給我一個你的靈訊。”

“徐道友。”

雲容聲聽完謝述由徐淵清轉交給他的靈訊,卻是看向徐淵清,輕聲道——

“你也還沒給過我靈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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