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當所有人都離去之後, 徐淵清像是突然間失去了所有力氣般,身形往後傾了半步。

雲容聲抱住他,靠近着, 輕聲喚道:“師兄。”

這世間最缺的, 便是真相。

徐淵清沉默良久, 終于開口道:“他們連看都沒有看上一眼那些被剝離的靈脈。”

“我知道。”

雲容聲低聲說着,擡起指尖, 輕輕觸碰到徐淵清面頰側那道淺細血痕, 小心翼翼地抹去血跡。

一抹靈力浮現于他指腹, 落在了徐淵清面頰側, 将那道淺細血痕徹底治愈得沒了痕跡。

好半晌後, 雲容聲道:“師兄, 就讓這些靈脈回歸天地間吧。”

他話音落下之際,手中靈力傾湧而出,令那些懸停于半空中的靈脈化作了盈盈靈光, 如光雨般散落四處。

旋即, 雲容聲又給謝述傳了一道靈訊,讓他們先回客棧等他們。

離開地下黑市時,外界已然天光大亮。

雲容聲拉着徐淵清往客棧走回去。

路上,熱鬧與喧嚣複蘇,叫賣聲未絕。

“咦?這不是徐少主嗎?”

忽然,一道聲音自對面右側傳了過來。

那人遲疑地望過來,好似确認過徐淵清的身份,這才走近,道:“徐少主, 我們之前在地下黑市才見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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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修為分明高于金丹, 現下見到他, 卻是在行禮。

徐淵清擡眸時,目光落在此人面容間,神色沉寂了瞬,開口道:“我認識你。”

這人一聽徐淵清竟然認識他,神情先是一怔,随後面容間露出喜悅之情,道:“不曾想徐少主竟然認識我……”

徐淵清道:“驚鴻六年,你家老祖隕落。”

“這這這……”那人遲疑了下,有些茫然地點點頭,應了聲“是的”。

徐淵清提及起此事,卻先是道了一聲“抱歉”,又才繼續道:“當年你家老祖真的是因壽元盡終,才隕落羽化的嗎?”

“可有什麽異常之處?”

“我……不知道。”

此人原本在大街上同徐淵清打招呼,不過是想在徐淵清面前混個臉熟,将來好結交一二。

他卻未曾料到,徐淵清同他說話,是為了詢問自家老祖當年隕落的真正原因。

他家長輩再三叮囑過家族中的子弟,千萬不要對外提及和大肆宣揚自家老祖的事。

“我……我家老祖的确是因壽元盡終而隕落羽化的。”

此人說罷,神色間略有些不易察覺的慌張,連忙拱手道:“徐少主,我還有一些事情要去辦,就先行告辭了。”

徐淵清目送此人離去,神情平靜了許久,才開口道:“他有問題。”

雲容聲問道:“師兄指的是當你提及他家老祖隕落原因時,他面容間掠過的慌張神色?”

“他連問都沒有問上一句我為何要說此事,只是匆忙地離開了。”

徐淵清沉默一瞬,似乎是想到了些什麽,又道:“算了。”

就連這人都不關心他自家老祖的隕落原因,他這個外人又何必堅持?

客棧大廳之中,三三兩兩的修士聚在一起,所讨論的,正是夜裏地下黑市所發生的事情。

“剝靈脈”、“魔種”、“地下賭場”等細碎話語,傳入雲容聲和徐淵清耳畔。

他們沿着樓梯而上,回到房間時,謝述和霍沉時聽見動靜,皆是走了出來。

“徐淵清。”

謝述飛快出聲,問道:“聲聲,我在地下黑市看見你們去追幕後黑手了,你們追到了嗎?”

“沒有。”

雲容聲出聲說了句,目光落至徐淵清處,輕聲解釋道:“師兄抓到一個被推出來的替死鬼。”

“替死鬼?”

“被推出來的?”

霍沉時轉瞬捕捉到雲容聲話語間的異常之處,思忖出聲:“你們猜到誰是這場禍端的幕後黑手了?”

“是。”雲容聲應了聲,眸光平靜地傳了音給謝述和霍沉時兩個人,說出了荒境城城主的名字。

霍沉時聽見荒境城城主的名字時,第一反應是反問:“這怎麽可能?”

“哇!”謝述先是震驚,而後遲疑道,“那現在豈不是沒法了?”

“有什麽不可能的呢?”

雲容聲說罷,又解釋道:“師兄與那化神修士一戰,耗盡了靈力,現在他需要休息。”

霍沉時聞言,擡眸望去,正欲出聲時,想到些什麽,原本想說的話歸于無聲。

他想說……明哲保身,方為此時正道。

最終,霍沉時什麽也沒勸,只道了一聲:“你好好休息。”

戰後的疲憊的确讓徐淵清好好地“睡”了一覺。

待他徹底醒來時,外界已是午時過後。

他坐起身來,神思微沉。

思緒一同清醒後,徐淵清才似想起地下黑市賭場的個中細節。

為何……荒境城城主能如此輕易地舍棄他耗盡多年時間的“心血”,就連半點阻止的舉動都沒有?

就在此時,房間門外傳來敲門聲。

徐淵清起身去開門,看向站在門外的雲容聲。

雲容聲揚聲喚道:“師兄,你休息得如何?”

“已無大礙。”

“那就好。”

雲容聲走進徐淵清的房間,開口解釋道:“我上午時,想起一樣東西,覺得或許可以交給你。”

他從儲物空間內取出一樣東西,很快放在徐淵清掌心之中。

“留影石?”

徐淵清遲疑出聲。

旋即,他似想到些什麽,以一道靈訣開啓了留影石中的留影。

雲容聲道:“小秘境崩塌之際,內裏一切痕跡都随之而消失。”

“可我在進入小秘境的時候,留了一塊留影石在身上。在小秘境內的整個過程中,這塊留影石都處于啓用的狀态。”

“我思來想去一上午,最終還覺得應該把這塊留影石交給你。”

雲容聲說罷,又看向徐淵清。

早在小秘境內,他就已經知曉了這樣的結果。荒境城城主不會出現,會由替死鬼出面頂替這一切的罪禍。

推替死鬼。

掩蓋一切。

手眼遮天。

這世間,最缺的就是真相。

這世間,最不被需要的,也是真相。

可他仍舊不想見到徐淵清失望,就算圍繞在身邊,一直都是一場欺騙。

雲容聲道:“這塊留影石或許也不能代表什麽,但卻總歸是一個證據。”

“這塊留影石出現得太好了。”

徐淵清握着那塊留影石,幾近失控地抱住了近在咫尺的雲容聲。

雲容聲神色微怔,雙手垂在身側,似猶豫了一下,才慢慢擡起手來,回抱住徐淵清。

他好像能夠感受到此刻徐淵清表現出來的喜悅情緒,卻又好像不能明白這樣喜悅的情緒一般。

好半晌後,雲容聲出聲問道:“師兄,你……要去将這塊留影石交給徐前輩看一看嗎?”

徐淵清回過神來,發覺自己此刻抱住雲容聲的動作,遲疑了下,飛快松開手,耳尖有微紅色澤浮現。

他低聲道了句:“我去找父親。”

徐淵清拿着那塊留影石離開客棧後,雲容聲推開徐淵清房間的窗,站在窗前,目送翩翩少年仿若帶着光前行。

許久後,直到雲容聲再也看不見徐淵清那一襲如雪般澄澈的白衣後,他才收回了目光,卻仍舊坐在窗前。

天光如墜,落在雲容聲周身,他卻似感覺不到有絲毫的暖意。

一下午的時間流逝得飛快,仿若只在一瞬間似的。

黃昏時,天突然變得暗沉下來,是風雨欲來之勢。

雲容聲在徐淵清的房間裏安靜地坐了一下午,時至大雨落下,他才站起身來。

他向客棧掌櫃借了一把傘,很快出了客棧。

雨勢沿着屋檐落下,将荒境城中的青石板路打濕。

雲容聲沒花多少時間,在城中一處小酒坊找到了徐淵清。

他撐着傘,站在小酒坊面前,安靜地望着做在不遠處的人,心想他自己也是有一份私心在的。

他交出那塊留影石,任由他去找徐淩啓說明所謂的真相。而徐淩啓會如何對他說呢?

徐淩啓會說:“淵清,光憑一塊留影石中的畫面是無法證明任何事的。在這世上,筆跡是可以模仿出來。”

“這塊留影石就先留在我這裏。”

“師兄。”

徐淵清應聲望過來時,雲容聲收起手中傘,走進小酒坊。

雲容聲什麽都沒有說,只是安靜地坐在了他身邊。

“他說,光憑筆跡是證明不了什麽的。”

“他還說,荒境城牽連甚廣,不能輕易地妄下定論。”

“聲聲。”

徐淵清垂眸,望着自己杯中酒水的倒影,低聲喊道:“抱歉,我把你的留影石弄丢了。”

雲容聲輕聲應道:“沒關系,那塊留影石本來就是送給師兄的。”

“後來,我又找到了我們上午遇見過的那個人。”徐淵清道,“你知道他說什麽嗎?”

“他說……就算真的有問題,都六年了,他們也不想再追究。”

雲容聲道:“倘若是我,就算十年、百年,我也定會追究到底。”

上一世,他沉墜極淵之地數十年,到最後,重回修仙界,不也是追究到底了嗎?

徐淵清将杯中酒一飲而盡,出聲道:“他說,真相有時候并不重要。”

“真的嗎?”

徐淵清問完這個問題,卻并沒有等一個答案。他從儲物空間內取出靈石,放在桌上,起身離開了此地。

雲容聲撐了傘,跑到徐淵清身邊,幫他遮風擋雨。

須臾過後,徐淵清停下腳步,安靜地望了他一眼,伸手奪過他手中的傘,又撐在了他頭頂。

雲容聲看着徐淵清這一系列看起來沒有多少邏輯在裏面的舉動,有些無奈地喊了一聲“師兄”。

雲容聲道:“我不會被淋濕的。”

然而,徐淵清仍舊固執己見地撐傘,落過他頭頂。

回到客棧房間,雲容聲幫徐淵清脫了外衣,又将人照顧到床上去後,他才坐在了床側,安靜地望着徐淵清。

父子離心。

他看起來好像還真挺卑劣的?

雲容聲漫不經心地思考着。

很快,他又想到在小酒坊時徐淵清問他的話。

——真相有時候并不重要,真的嗎?

“對你來說很重要的話,那便是對我也很重要了。”

雲容聲平靜出聲。

……

荒境城,城主府。

荒境城城主從外面回到府中時,正是瓢潑大雨時,雷聲呼嘯,安靜的夜因此而變得嘈雜又紛亂。

他在踏進書房的一瞬間,便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兒之處,警覺心迫使他當即就要遠離書房。

“你若是往外退一步,我就炸了你這城主府。”

冰冷無情的聲音自城主府的書房內傳至門口。

與此同時,一道強大威壓席卷而至,壓得荒境城城主再也無法往外退上半步。

他的修為已是渡劫初期,怎麽會還被這樣逼迫?

荒境城城主被激出一身冷汗,快要喘不過氣來。

這樣幾近可怖的強大威壓,在東荒,他只在一個人身上感受到過。

可他才去見了那個人,又怎麽會……

“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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