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大喜之事?”

今日能有什麽大喜之事?

徐家守衛略顯好奇地目送自家少主朝駐地深處走去。

雲容聲邁步朝熟悉的書房而去。

路上, 他又遇見了徐家其他一些人。

他們……似乎都沒有認出他的身份來。

書房外。

雲容聲敲響書房的門,內裏卻無人應答。

他擡手推開房門,緩步走入書房。

天亮後的曦光通過窗沿照落進書房, 投至斑駁光影。

雲容聲按照記憶之中的關巧, 打開了通往地宮的機關, 掌燈朝深處走了下去。

地宮深處。

當手中掌燈之華隐約将周遭照亮之際,雲容聲擡眸望了過去, 率先看見的, 是那一副被徐淩啓挂在地宮中的畫, 也是他母親的畫像。

雲容聲走近, 将那副畫像給取了下來。

須臾過後, 傳來徐淩啓遲疑的聲音:“淵清?”

雲容聲卷收起畫像, 握在手中。

徐淩啓邁步走過來,問道:“你拿走你母親的畫像做什麽?”

雲容聲轉過身,看向幾步之遙的徐淩啓, 道:“那你呢?”

“你為什麽要把我母親的畫像給放在這暗無天日的地宮之中?”

徐淩啓不耐出聲:“我們能不能不要一見面就吵架?”

他繼續安撫道:“此前在你宗門殿外, 我們本就吵了一架,如今為何還要吵架?”

雲容聲将手中畫像收起來,安靜地看向徐淩啓。

徐淩啓道:“我們出去說。”

雲容聲問:“這裏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嗎?”

“比如……”雲容聲擡手指向那方地下祭臺,“那座祭臺。”

“這是用來召喚什麽的?”

雲容聲道:“魔神。”

徐淩啓神情沉凝地看向眼前人。

“為什麽要召喚魔神?”雲容聲道,“因為你同你昔日好友前荒境城城主一樣,都是魔種。”

徐淩啓問道:“這些事是誰告訴你的?”

“不要受到旁人的挑撥。”

雲容聲道:“其實,我最想知道的,還是你與我母親之事。”

徐淩啓道:“什麽事?”

“你與我母親是如何相識的,你又是如何哄騙得她與你成為道侶的, 到最後……”

“徐淵清!”

徐淩啓聞言, 怒喝道:“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雲容聲絲毫不受影響, 繼續出聲:“還有,到最後,你是如何騙得了她的劍……”

徐淩啓到此時,仍舊表現得像是一個被誣蔑之後震怒的父親。

他沉聲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

他怎麽會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呢?

以徐淩啓的修為,他不可能搜魂,不可能全然無恙地離開。

倘若不能探知到當年的真相……

雲容聲微垂了下眼,想到了徐淵清。

他求結果,但他求真相。

雲容聲坦然道:“那你說。”

“我說什麽?”徐淩啓似有不解般,震聲道,“我是你父親,你究竟是受了誰的蒙騙,才在今日跑來質問于我?”

“是那個叫雲容聲的,對不對?”

雲容聲安靜地看着此刻的徐淩啓。

他想,為什麽上一世這個人在那一日會二話不說,就剜去了他的劍骨,卻在這一世,會如此的有耐心?

這人竟然會如此有耐心地解釋,如此有耐心地想要洗脫他在自己心目中的印象呢?

除了他的劍骨,應是還有其他用處。

雲容聲想到了當日夜裏的牽情引。

他開口道:“你為什麽會覺得是他?”

“他一個……”

來歷不明的人。

徐淩啓脫口而出,又想到徐淵清上一次就為了那個雲容聲跟他作對的事,神色微凝。

而後,徐淩啓沉下心來,似苦口婆心地教育道:“淵清,我是你父親,別為了一個外人跟我作對。”

“将你母親的畫像還給我。”

“在我的記憶裏,你這裏是不是有母親送給你的一件禮物?我将畫像交給你,你将那件禮物給我。”

徐淩啓蹙眉道:“什麽禮物?”

“骨玉小劍。”

幾乎是在雲容聲出聲說出“骨玉小劍”四個字時,徐淩啓原本平靜的神情就變了。

雲容聲繼續道:“我能在骨玉小劍上感受到很熟悉的氣息,所以我想要它。”

徐淩啓聞言,深深地看了眼他。

“這個不能給你。”

雲容聲道:“你不是我父親嗎?連我想要的東西都不能給我嗎?”

“你都知道了。”

時至此刻,徐淩啓終于察覺到那麽些許的不對勁,他道:“你都知道了些什麽?”

“我與你母親是真心相愛的。”

真心?

誰的真心?

是他母親的真心。

徐淩啓哪有什麽真心可言?

“那後來呢?”

“後來……”

徐淩啓眸中浮現起回憶之色,黑眸如沉墨,平靜而深邃。

他低聲道:“我第一次見到你母親的時候,她失去了記憶,又受了傷,周身除了一塊寫有‘雲裳’二字的玉之外,再無其他可辨別身份的東西。”

“我本不欲将她帶在身邊的,後來因為一些變故,她留在了我身邊。”

“她一直想知曉自己的身份,想找到回家的路。她說,她感覺她的家好像在一個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

“我便帶她将五域游歷了個遍,數年時間,可她依舊沒有找到她的家。她在五域找不到她家的感覺。”

“最後,我們又回到了東荒。”

“在你爺爺隕落之後,我成為了徐家的家主。也就是在那一年,我與她結為道侶。”

“在那之後,我們便有了你。”

“她的身體因為受過傷,一直都不太好,雖是劍修,卻無法使用過多的靈力。”

“你繼承了她的天生劍骨,她的修為後退了很多。”

“你母親離開之時,你還小,記憶不太清晰。”

雲容聲問:“你的意思是,是因為我,母親她的身體才越來越不好的?”

徐淩啓道:“骨玉小劍是我與你母親的定情之物,所以我不能将它交給你。”

“你如果要別的東西,只要是我有的,我都能給你……”

“你的意思是……”雲容聲打斷徐淩啓的話,又将此前問過的問題又問了一遍,“是因為我,母親她的身體才越來越不好的?”

徐淩啓聞言,又看了他一眼,道:“這些年,我從未有過怪你的意思。”

“你是我和裳兒的孩子,我只希望你行正道,勿要入歧途。”

“那你為什麽要用牽情引這種東西?”

雲容聲笑起來,輕聲道,“父親,你一直忽略了最關鍵的一個問題。”

“我說在我的記憶裏,骨玉小劍是我母親送給你的禮物,可是在母親隕落之前,真的存在過這件禮物嗎?”

他說了一個謊。

于是,徐淩啓就順着這個謊,為他編織了一個新的謊。

骨玉小劍。

那是徐淩啓在他母親隕落之際,親手從她身體裏剜出的劍骨!

徐淩啓盯着面前這個人唇角揚起的冷嘲笑意,沉聲道:“你不是他。”

“雲容聲!”

意識到這一點後,徐淩啓胸膛之中滿是被戲耍之後的怒意。

“轟!”

地宮回響起無盡靈威震蕩的巨響波動。

周遭搖曳的燈火瞬間為此而熄滅。

除了雲容聲所掌的那一盞燈。

雲容聲道:“惱羞成怒了嗎?”

雪亮劍影襲掠,于轉瞬之間,構造成劍域,降臨而至!

隐約熟悉的劍域讓徐淩啓回過神來,神色沉郁道:“是你!”

雲荒天宮之中,數次搶他“掌中之物”的神秘人!

當徐淩啓意識到這一點後,擡手翻下一掌,折身朝着不遠處的祭臺飛掠而去。

雲容聲擡劍揮出,以一式劍意悍然落下,阻絕了徐淩啓的去路。

徐淩啓傾身回轉。

兩人于瞬息之間,交手十餘招。

兩人交手之威穿透虛空,令周遭地下石壁為之而動蕩。

這動蕩很快波及到地面之上,就連偌大的徐城上下修士都能感受到此刻地下的震動。

“砰!”

自徐淩啓的書房之下,一道地裂迅速蔓延擴展開來,其靈威于剎那間将書房掀飛了出去。

“家……家主?”

徐家駐地的修士見狀,驚聲喊道。

“那另一個人不是……”

“不是少主嗎?”

“那不是少主吧?少主今年骨齡才二十而已。”

“是……是雲容聲!”

“是天衍宗發出懸賞令的雲容聲!”

“他怎麽和家主打起來了?”

“雲容聲該不會殺了天衍宗宗主,還想來殺我們家主吧?”

“铮!”

當徐家那人說話之際,一道劍意餘威橫斜而至,堪堪擦過他身體。

此人頓時就噤了聲。

此時,天光大亮。

自地裂坑洞之間,将那座祭臺徹底顯露出來,幽暗神秘的紋路被渡上暖光,卻依舊森冷而詭異,像極了極淵之地最深處的未知之物。

雲容聲執劍朝着迎面而至的徐淩啓揮斬而去。

同為渡劫境界,同樣都有境界場域,在兩相較不下之時,才更顯其實力。

徐淩啓與祁越明不同。

祁越明一生行君子劍道,當祁越明對他出手的那一刻,其劍域劍道便有裂隙。

有了裂隙的劍域,一攻即毀。

而徐淩啓……

徐淩啓自成為魔種以來,所選之道皆非正道。既然非正道,又如何會因再行壞事而出現弱點呢?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東荒“第一人”,非徐淩啓莫屬。

徐淩啓冷冷出聲:“那些事情,是他告訴你的?”

雲容聲笑起來,道:“父親,你不是說,你是我的父親嗎?”

“閉嘴!”

徐淩啓現在一聽到“父親”這兩個字,想到自己此前那些猶如真心實意的話,便有一種被戲耍的憤怒。

此人竟然幾次三番戲弄他!

無窮盡的浩瀚力量轉瞬席卷而至,在徐淩啓掌心之間,傾天覆地轟了過去。

就在此刻,自遙遙天際線處,傳來破空聲響。

徐淩啓聞聲而神色微變。

天幕之下,無窮仙光照落,如九天懸落的流仙瀑布。

雲荒天宮?

雲荒天宮!

雲荒天宮怎麽會在一年多之後,再次出現?

當徐淩啓失神之際,雲容聲悄無聲息而至,長劍無聲,刺了過來——

“铮!”

“是你!”

徐淩啓迅速回神時,身形一掠,勉強避開那一劍。長劍劍意于他左肩轉瞬帶出一大片鮮血。

徐淩啓震聲道:“雲荒天宮再度開啓,是你的手筆。”

此時,東荒地界上,幾乎所有修士都看向了雲荒天宮再度現世的方向,而無人在意此處的徐城。

神器之威正随着無盡仙光而逐漸複蘇。

“十、方、須、彌、境。”

徐淩啓咬牙出聲。

十方須彌境才是他謀劃數十年之久的最終目的。

在十方須彌境中,修行千年,外界也不過流逝百年時間而已。

更重要的是,十方須彌境,是世間僅存的一件完整神器!

那件靈玉,雲荒仙帝的後裔血脈,十方須彌境。

徐淩啓幾近瘋狂地盯着雲容聲。

徐淩啓很快沉下臉來,出聲道:“你把靈玉給了他。”

“十方須彌境,正在認他為主。”

雲容聲道:“你不是說,做父親的,就該給兒子最好的嗎?除了骨玉小劍,別的都能給。”

他彎唇笑道:“多好啊,對吧?”

“父親。”

時至此刻,徐淩啓驀然想起幾日之前那個叫陳安的魔種在天衍殿前所提及起此人的來歷。

祭臺,召喚。

到了此時,徐淩啓終于将那枚骨玉小劍取了出來。

以劍骨之力,可催動新的劍域,再加上徐淩啓本身修行所得的場域,于剎那間将整個徐家,乃至是偌大的徐城,都給籠罩了起來。

天生劍骨乃天道所賜,以非尋常之法強行剝奪,必遭遇天譴之罰。

天幕因那枚骨玉小劍的催動之力,而風雲突變,欲現傾天之勢。

劫雲将至,是天罰将要誅于徐淩啓周身!

徐城內被困的修士奔走呼告,卻在面對一名渡劫修士集全力所成的靈威之下,被壓得幾乎無法行動。

“救命!”

“救命啊!”

“救救我啊!”

籠罩于整個徐城之上,幾近是一場滅頂之災。

而在遙遙數十萬裏外,卻有因神器再度複蘇世間而降臨的祥瑞霞光。

一面是仙境,一面是煉獄。

與此同時,雲容聲隐約察覺到什麽,擡眸看向徐淩啓,道:“你要以整個徐城獻祭給召喚魔神的祭臺?”

這是上一世從未出現過之事。

以一城的修士,來獻祭給祭臺,用以召喚魔神。

徐淩啓真的是……

“救命啊!救救我!”

“我要活下去……”

“救命!”

徐城修士不知是在向誰祈求一般,卻又發現他們根本無人可祈求。

誰能救救他們?

祭祀之法既然已經複蘇,便無法逆轉收回。

雲容聲神色淡漠地盯着徐淩啓。

下一瞬,他驀然出手。

無論如何,先殺徐淩啓!

徐淩啓道:“你要如何殺我?”

“是要這整個徐城與我一起陪葬,召喚出魔神?還是以一己之力,鎮壓這場禍亂?”

雲容聲毫不猶豫地出手。

徐淩啓再道:“倘若是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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