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尋找哭泣的肩膀

給簡軒宥打完電話，尹澈闵就已經訂好了第二天從清市回宛寧的車票。雖然大多事都拜托簡軒宥去做了，但他必須回一趟家，去取回那兩樣對他很重要的東西——

而現在這兩樣東西就在他的手裏：兩張放大的照片。

雖然有些年歲，但保存得依舊明豔。是他的攝影技術還剛入門的時候照得最好看的兩張照片：只在社團招新時露面過一次的尹媽媽和小羊羔的照片……

照片上尹媽媽看他的眼光依舊那般鼓勵，就像可以透過照片，回到他身邊。——只是再也回不去了。即使媽媽最後扔下了他，他還是無法割舍那段回憶，無法忘記……那個總笑着看他一步步長大的女人……

而現在，尹澈闵看着照片裏一臉泥還彎了眉眼的小羊羔，連她，他能帶走的也只有照片了……

即使取完照片已是日落夕黃，尹澈闵也沒做任何停留，又匆忙返回車站，買了火車票，在車站的餐廳裏望着窗外——看車站裏的分分離離。

車站這種地方，有的盡是分離吧？有時候，真的是分開就再也見不到了。他很喜歡拍孩子的笑容和離人的臉，這兩樣東西純粹到不需修飾。

他的對面坐下來一個人，他感覺得到，但沒有去理。在這種地方拼桌不會少見，對方若不詢問，他也不會表達他的意見，主動示好，更是做不出來。

他繼續看離人，而對面那人繼續瞪他，瞪了一分多鐘，終于鼓着包子臉開口——“阿澈，眼睛酸了，你看我一下嘛！”

聽到熟悉的撒嬌聲音，尹澈闵詫異地轉回頭——“佐安？”

“嘿嘿，人家很聰明的，你看，我找到你了吧～”

“現在很晚了，你一個女孩子在外面。”

“才沒有，現在才六點多，不到七點！”簡佐安委屈地向後縮了縮，“你讓人家擔心死了知道嗎？！要不是剛好我也接起了家裏的分機，你和哥哥是不是就要連起來瞞着我了。”

“……我不會再回來的。”

“所以呢？阿澈，我還可以給你打電話的呀。只要知道你在另一個城市好好生活着，我們就會很開心啊，總有一天會重逢的！”

“……”

“阿澈……”簡佐安吼完，突然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撐着腦袋，“我……”

“你又不按時吃飯！”尹澈闵連忙起身，“等等，我去叫。”

“嗯——”簡佐安拉長的應聲餘音未了，尹澈闵就點完菜又返回來了，簡佐安傻傻笑，“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家的，事情發生得那麽意外，你肯定有東西需要帶走的。我在你家對面，你都沒發現我吧～沒想到有一天我也能當007呢。”

尹澈闵無奈，他對這樣的語氣總是特別沒有辦法，不論是以前的小羊羔還是現在的簡佐安：“如果我沒回去呢？”

“等啊～不好意思啦，阿澈你留在社辦的備用鑰匙被我拿了，喏。”簡佐安把手心裏的尹家鑰匙交了出去，正襟危坐像受訓的孩子，“我不好意思進去你家裏，擔心晚上你會回來才拿的……我很乖的噢！我有去上課的！阿澈不要罵我……”

“……”尹澈闵嘆了口氣，給簡佐安的額頭彈了一記，把服務員在他面前放下的碗筷推到簡佐安面前。“吃完給我回家。”

“哦。”簡佐安把頭埋進碗裏拼命吃，只留倆大眼睛不停瞟尹澈闵。“阿澈，不可能留下來嗎？你不是還有要等的人嗎？”

尹澈闵還是望着窗外離人，他們臉上數不盡多少淚珠：

“她和我一起就一直哭，她笑起來好看。”

“阿澈……”簡佐安的眼淚突然就流了下來，“這算什麽破理由啊！”

“擦擦吧。”尹澈闵把紙巾往簡佐安面前推了推，嗤笑，“你看，我是一個無法讓人快樂的人。”

“哪裏有！我和你在一起很開心的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簡佐安把碗裏最後的一點湯喝完，把和着的眼淚一并喝下，然後把自己的臉擦了個幹淨，才繼續說，“就是因為悲傷時你還是我們最敢依靠的肩膀，我們才敢哭的啊！陌生人面前的眼淚是沒有價值的！所以阿澈……你不要總是那麽自卑好不好？！沒有你的我，沒有你的我們，到哪裏找肩膀哭泣啊！一直笑，也會很累的啊……”

尹澈闵怔住了，嘴角慢慢地竟上揚了起來：“佐安，謝謝，你也是我很重要的朋友。這裏上演的都是離別，時間到了，我該上車了。你必須乖乖回家。”

對尹澈闵的命令一直乖乖聽話的簡佐安不開心地站起來，匆忙跟上尹澈闵的腳步：“知道了。可是阿澈，你是要回星野嗎？就不能留在宛寧嗎？留在宛寧嘛！”

“我回去一趟，不會呆很久。如果攝影大賽進了前三甲會被推薦到著名攝影家身邊進修，可能全世界跑。”

“诶？阿澈一定可以的！——那那個女孩……”

“她還有你哥。”

“什麽？！是……”簡佐安驚訝得合不攏嘴，她和阿澈當朋友那麽久卻從來不知道，原來……還不等她消化吸收，尹澈闵就要過檢票口了，只好把其他話全都吞回肚子裏，連忙喊道，“阿澈，車站裏也有重逢的啊！我一定會去找你的！你一定要記得接我啊！一定啊！”

尹澈闵頓了頓腳步，沒有回頭，揮手再見，卻是笑着離開的。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吧，應該。

還不到八點汐初就窩在沙發上霸占了電視——攝影大賽的頒獎直播。

攝影家們的幾句客套加一些她聽不大懂的很有深度學識的話，然後就開始了頒獎儀式。獎項一個個被抱走，始終沒有聽到尹澈闵或是莛禦學院的名字，她的心跳越來越快——阿闵一定該有獎項的啊！

“接下來，就要揭密這次大賽的前三甲了！先預祝這三位選手：他們将有機會跟着我們的大攝影家Cent的團隊學習！好，現在是第三名，我們先來看她的作品，這些照片很細膩，讓我們從另一個角度看見了世界，而攝影者也是個很溫柔細膩的女孩子……第二名，他這一張雪狼構圖創意很好，和狼群如此和諧相處，能拍到這麽特寫的照片，亞軍當之無愧，他是……”

汐初聽得有些昏昏欲睡，那些照片的确是很美，但她實在騰不出心思去細看。

“好，接下來是我們的冠軍！先來看他的作品，他送參決賽的這兩張照片恰好都叫《夕顏》……”

看到照片的那一剎那，汐初清醒過來——那是她？……

兩張《夕顏》。

一張是汐初不認識的女孩子：白白淨淨，黑色的長發乖巧地伏在枕頭上，背後墊高了枕頭，手裏拿着書，卻是睡着了，書本晃蕩着就要從她指尖滑落下來。而場景是病房，各種擺設看起來有些西歐的風格。窗外的光線照在女孩蒼白的臉上，僞裝出了一些紅潤，她微笑着睡去，雖然被病魔折磨得憔悴，但她的臉上露着平和的笑容，就像只是睡去，細看卻發現她的被子底下接着各種各樣的管子，來維持她脆弱的生命。

另一張是汐初自己。她還記得是Echo來找尹澈闵那天，她的頭發在風中張牙舞爪，但她沒想到在他的眼裏美成那樣。赤色夕陽下，想留住希望的她……

“這兩張照片讓人心感平和的同時充滿了努力活下去的力量。一張好的照片，不只要拍出與衆不同的細節、好的構圖或是其餘種種，更重要的是穿透照片的靈魂。接下裏我們來揭曉這位實至名歸的冠軍，他是——宛寧市莛禦學院的尹澈闵！請他上臺來說一說背後的故事。”

小痘深呼吸好幾口氣，才從鏡頭外走到了領獎臺前，卻沒有站上去——“抱歉，我是莛禦學院攝影&寫生部的幹事：窦丁。我們部長出了點意外，今天沒能到現場來，由我來代他，領獎臺應該屬于他。”

他看向主持人，主持人點頭示意，工作人員就将信封呈給了小痘。

信封裏是決賽前每個選手都必須寫的對作品的闡釋。小痘打開信封，卻是呆住了。不像其他選手的長篇大論，也沒有揀出自己的亮點介紹來提升自己作品的形象，尹澈闵的信封裏只有寥寥幾行字：

“我想閃耀到我世界的盡頭。——戚貝

每天都要好好過才對得起白胡子老爺爺啊。——羊羔

我的母親曾說‘一切生活，都是輪回’，即使我們躲避得了什麽，最終都逃不開生活。每日頹廢，不如發光到自己生命的終結。笑容還你，無論是沉眠還是健□□活，都努力閃耀下去。”

沒有預料到解說詞竟如此之短，大家沉默了好幾秒，才由反應過來的主持人開始帶着用力鼓起掌來，一陣又一陣。站在領獎臺前的窦丁眼角花了淚，卻不好意思抹，在鏡頭裏發着光。

老大，所以你也要好好閃耀着……拜托……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