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梅寄江北

待衆人退下後,深冬肅殺的山嶺上,便只剩下了兩個人。

一個白纓黑甲英姿飒爽,一個素衣白裳明媚溫婉。

那将軍不再翻那藥簍,只站起來拍了拍手,這才抱着臂看着她,将她上下打量了個仔細,眼中盡是算計和興味,看的應迩渾身不自在,忍不住躲開了目光後退了一步。

“你穿的是廣袖裙,我們青月軒轅交惡不過幾十載,文字語言服飾習俗都大同小異,但近些年來,我們青月的大家閨秀都流行穿窄袖裙,廣袖裙已經演變成了只有在正式場合才會穿着的華美宮裝,絕無這般素雅的配色和款式,但……”他神色微微向應迩一睨,哼了一聲,似笑非笑,“如今軒轅國流行的,還是廣袖裙,因此,有這般素色的款式,也不奇怪。”

應迩只覺手心裏滲出汗來,抿了抿唇,怪不得剛剛他要用箭射掉自己的束帶,原來是為了确認自己的服飾!

“你也說了,窄袖裙是近幾年才流行起來的,那我上山采藥穿了舊衣不行嗎?”

沒想到那人聞言卻是哈哈大笑,笑了好一會才停下:“那你這身衣服的布料又如何解釋?你這衣服是缫絲所做,在軒轅淮南出産,造價不貴,因此并不上供,僅在淮南本地有所使用,更不用提流通至青月國內了,連我都是只聞其名,第一次見到。”

應迩神色越發飄忽,這件衣服确實是缫絲所制,三年前家中蒙難,這件衣服就是當時她逃難的時候穿的,樣式極其普通,又早就穿舊了,沒想到這個人居然還能看出來!

她正不知如何解釋,那人卻又繼續說道:“而且你身有淡香,細嗅之下才發現,正是藥味。身上有藥味的,無非三種,一是久病,你臉色紅潤,步履穩健,不像。二是種藥,你一個姑娘家,手掌白皙無傷無繭,也不像。第三,便是大夫,而且還是治病救人有些年頭的大夫。你的裝束雖是素色,可舉手投足間卻是大家閨秀之風,既然是深閨小姐,卻能成為經驗頗深的大夫,又是軒轅國人,可能還出身淮南,那便只有一人——淮南應家的小姐,號稱小醫仙,應氏,名迩,字臨安。”

應迩盯着他,一時慌了神,這個人……

未免太可怕了些!

那人又嗤笑了一聲:“看溫姑娘神情……我所言俱實啊。”

應迩被這一句喚回神來,聽他咬重了“溫姑娘”三個字,忍不住又抿了抿唇,這才道:“缫絲的衣服是軒轅友人所贈,至于身上藥味,則是家中經營藥鋪所致。”

他聞言又哈哈大笑起來,這幾聲笑,笑得應迩心裏發慌,良久,才道:“你倒是反應快,掩飾的也好,只是……”

“只是什麽?”

“我們青月近些年流行女子練武,武家少女喜穿窄袖,而不學武的少女們,依然愛好廣袖,你明顯不是會練武的人,卻連這一點都不知道,又怎會是我青月國人。”

應迩一驚,又惱又氣又懊悔:“你詐我?”

他抱臂一笑,滿眼狡黠算計,七分邪氣三分痞:“那又怎樣?”

“我……”

她還能怎樣啊?打又打不過,對着他手裏的箭,要跑估計還沒跑出三步遠,就被射成了剛剛那只猞猁了。

“放心,我說了,我們青月軍隊,軍紀嚴明,不會強搶良家婦女的。”

“那你到底要幹什麽!”

“本将軍軍中的探子來報,軒轅軍中只有一名大夫,卻醫術高明,一人即可料理軍中上下所有傷患,巧的很,也叫林安。”

“你……!”她不過露了個面,這人居然從服飾氣味舉動上,輕而易舉猜透了她的身份!而且,連帶着林安,也被猜出來了!她神思一轉,“軍中上下的七步殺,是你下的?”

“是又如何?”

“兩軍交戰,端得是個滿腔熱血堂堂正正,你居然用下毒這樣的陰毒法子,也不怕污了這一身铠甲!”

“三十六計有一計,名為反間計,我本意是除掉你這唯一一個大夫,以亂君心,再趁機偷營,沒想到那麽易怒暴戾的九無妄居然沒殺你,害我偷雞不成蝕把米,損失慘重。”

應迩一想起那正中着毒的上百名将士,不由越發生氣,咒罵道:“活該!”

那人卻是嗤笑了一聲,眉眼一挑:“不怕死?”

她聞言立馬後退了一步,一雙眼燦然若星河,猶如受了驚的小鹿,因為生氣而微微嘟起的臉頰,讓人忍不住伸手要去捏一捏——事實上,他也确實這麽做了。

應迩被吓了一大跳,雙頰紅透,看去越發吸引人了:“你做什麽?”

“手感不錯。”他收回手,又是三分痞意七分邪,“放你走了。”

“什麽……?”

“我說,放你走。”他身份也試出來了,調戲也調戲過了,膚如凝脂的小臉也捏了一把了,這姑娘好歹是個大家閨秀,可不能玩過頭了。

“你不是要唱反間計嗎?不還打算除掉我以亂君心嗎?這可不是最好的機會?你居然還打算放我回去?”

他咧齒一笑,倒是有那麽三分真率:“你要是不想回去,留下來給本将軍當壓寨夫人,倒也不是不行。”

應迩聞言立馬抱着胸口後退了一步,滿臉警惕:“我怕你又打算唱三十六計裏的哪一計,要問清楚才走。”

“不唱三十六計,我這次,唱的是報恩之戲,走雪山。”

“報恩?”她跟這人素昧平生,又何來報恩一說?

“那時青月軒轅雖未開戰,卻已交惡數載,開戰只是缺個由頭罷了,你父親頂着通敵賣國的罪名,冒險救了我祖父一命,我祖父為報救命之恩,許下了兩軍交戰,子孫後代不殺應家人的諾言,我要殺的,是林安,卻非臨安。”

應迩遙遙想起,自己很小的時候,似乎确實有這麽回事,但年代久遠,記不太清楚了,便又問道:“那……你究竟是誰?”

“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他擡眸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江寄北。”

*作者注:《走雪山》大意是一位忠仆在主人蒙冤受死之後,為保護主人之女而凍死雪山,是忠義報恩的秦腔傳統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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