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帶你回家

應迩拉着九無妄跑出一段,沒一會,九無妄便逐漸落後,再拽也拽不住,他本就有各種外傷,從高處墜落的內傷也沒好,又中了江寄北那錐心一箭,穿透了铠甲,血流不止,能堅持這麽久,也算是身體強健到奇跡的地步了。

相攜的手一松,九無妄終是失去意識從馬上墜落下去,連帶着應迩也從馬上摔了下來,馬也被驚走了,她這一摔背部着地,嘶了口氣,掙紮了好半天才爬起身來去扶九無妄:“九公子!九公子!”

奈何九無妄早已昏死過去,箭還紮在背後,青月的人還在後面追趕,身上的醫藥已經見底,也不敢貿然取箭,只能先用力把箭尾折斷了,再費心連拖帶拽硬是把人弄上自己背,他身強力壯的,又比自己高了不止一個頭,哪裏是她輕易能背得動的,這便費力又背又拖的,偏離大路,轉進樹籬間走了。

“九無妄!你不許死……”

“九無妄!我帶你回家……”

“九無妄,我們馬上就到了,你再堅持一下……”

“九無妄……”

應迩就這樣,背着比自己高還比自己壯實的九無妄,深一腳淺一腳,在一片茫茫的雪海裏,涉雪而行,雪滲進高靴中化成了水,凍得她失去感覺,麻木的前行,幾次摔倒都小心翼翼地不敢把九無妄摔下來,只一次又一次的念叨着這個名字——

九無妄……

她往日,怕他懼他,只敢叫他九公子,只有這會,趁他昏迷,才敢叫一叫他名字——無妄。

他本已了無意識,一口濁氣茍延殘喘,腦海裏卻浮現出那個模糊的苗衣姑娘,一遍又一遍地叫他名字——“無妄”。

應迩實在走不動,剛停下呼哧喘了兩口氣,但看他指尖微動了兩下,便在自己耳邊呢喃了一句:“納鈴……”

凍僵的腳步一頓,她一個重心不穩險些摔倒,又連着喘了幾口大氣,這才繼續艱難着邁步前行,背上之人忽然乖巧,沒再出聲,想來是又昏睡了過去。

當下只好又跨出步子頂着風雪往前走,九無妄啊九無妄,你可真夠絕情的。

這一天一夜,生死都與他一塊經歷了,難道還及不上當初納鈴救他一次嗎?

何況……

當時救治他的,也是塔克叔叔,不是納鈴本人啊。

應迩一想起苗疆的事,就想起被冤死的父親,以及……整個應家。

因此倒是不由嗤笑了一聲,她現在哪裏來的時間在這吃飛醋,她的當務之急,是查太子亡故案!

她根本就不該有七情六欲,要查真相,要讨公道,怎麽能糾纏在這男女之情上呢?

“九無妄,你不能死……”

“九無妄,你想你的納鈴……”

“九無妄,我以後,再也不會想你了……”

“九無妄,你別死,你活着我不想,死了,我該想你的……”

第一回,她在傷兵營外凍成了冰棍,這人不顧嚴寒暖了自己一整天。

第二回,她為了還這個恩情,也暖了他一宿,醒來,卻依然是他麻木了手臂暖着她。

第三回,身陷絕境,百餘敵軍圍堵之中,他說的,是“林安!走!”

後來,他甚至還看了自己身子,拿了自己唯一的貼身之物,理由太過冠冕堂皇,她甚至無法怪罪,亦無法拿回。

可現在,她得放下。

除了平冤,除了應家無辜的亡靈和死者,她全得放下。

“九無妄……你別死……求你別死……”

“九無妄,我們馬上就到了,馬上就得救了……你再堅持一下,一下就好……”

“九無妄……我帶你回家……”

她在雪地裏走了許久,天地蒼茫一片,分不清方向,也不知自己走到了何處,只餘下一條筆直而雜亂的雪腳印,雪落下來,染白了他們倆的頭發,所謂“霜雪落滿頭,也算是白首”,說的大約,就是這般情景。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是走了多久,但見天空藍如水,澄無雲,即無風雪也無晴,可明亮刺眼的太陽反射之下,整個雪面熠熠生光,太陽一點點西沉,如烈火灼了一方白藍相間的祥雲錦緞。

這一走,就從晝日晴光,走到了紅雲染雪。

眼見着日頭持續西沉,沒有火把,到了夜間,不僅看不清路,更是寒冷異常,怕是兩個人都得凍死。

可這茫茫平原,無遮無擋,無處擋風擋雪擋火光,只能憋了口氣,繼續往前走,雙腿連知覺都消失了,身體麻木之下連冷都感覺不到,反而輕快,讓她得已加快了腳步。

只是……

她現在,很熱。

從骨子裏一點點燒出來,除了已經凍僵的雙手雙腿,渾身上下都熱得冒汗,忍不住想脫衣服,卻是因為本是大夫出身,神志尚清,背上又背着個人,無力解衣,這才尚且能忍。

“九無妄……我可能要死了……”

“九無妄……我帶不了你回家了……”

“九無妄……你要好好活着啊……你活着好不好……”

她體中發熱又體力不支,往前一栽,終究再沒力氣起來,卻在此時,終于見到眼前奔來一騎騎兵,馬蹄飛揚間驚起積雪如流螢。

真好看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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