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清夜沈沈動春酌

一堆篝火在林中燃起。

朱雲狄将烤好的獐腿肉遞給木青秋,“吃吧。”

木青秋一手托腮,看着他忙忙碌碌,只覺心中無限甜蜜,忽然想起往事,心頭又有些酸澀,接過咬了一小口,慢慢的咀嚼了一會,才咽了下去,一時也不知道口中是何滋味。

“不好吃嗎?”朱雲狄轉動着手中擎天劍,劍上穿着另外一條獐腿。

木青秋搖頭道:“沒有,我只是想起了我們小時候的事情。”

朱雲狄沒有答言,仍舊專注的望着劍上的獐肉。

“那一年趙振我們三個一起出城打獵,卻在山裏迷了路,跟的人都找不到我們了,我們反倒很開心,可是到了傍晚,卻下雨了,趙振搭了個窩棚,我們躲在裏面喝酒聊天,記得那天我們打了只大野豬,我要烤豬肉吃,可趙振卻說別烤了,可是沒多久,我的肚子就叫了,你切下豬肉讓趙振烤了,烤好之後你自己卻不吃。我以為你是嫌那肉髒,還嘲笑你,管你叫豬頭肉。再後來,我才知道,你不吃豬肉,是因為豬與朱諧音。”

朱雲狄不禁擡起頭看了木青秋一眼,他目光迷蒙,神色莫辯,似乎觸動了他心中掩埋已久的秘密,低聲道:“那是趙振騙你的,我其實什麽肉都不吃。”

木青秋不禁愣住了,難以置信的看着朱雲狄,良久才問道:“什麽肉都不吃?莫非,莫非你跟聖上一樣,也信奉道教,才不食葷腥?”

朱雲狄緩緩搖了搖頭,“我是天齋。”

木青秋不由得便低下頭看自己手中的獐腿肉,看了兩眼,擡起頭沖朱雲狄眨了兩下眼睛,“那你,你看着我吃,會不會不舒服?”

朱雲狄神色竟然有些腼腆,聲音很低,說道:“有點。”

木青秋忙将手背到了身後,繼而又瞥見朱雲狄火堆上仍舊烤着的,匆忙笑說道:“你,那個放下吧,不用烤那麽多,我吃不了。”說罷起身便向一邊走去。

朱雲狄在她身後問道:“你去那裏?”

“我吃完再回來。”木青秋指了指遠處,清朗的笑道。

木青秋一口氣奔至湖邊,只見月色如水,微風清涼,伴着清雅荷香,星子稀疏的挂在天際,幽藍的夜幕下一片蛙聲,流螢點點,好似打撈起的水中的星星,夜色熏人醉。

木青秋心情大為舒暢,展顏一笑,探過腰身從湖裏摘了片荷葉,将手中烤肉裹起來放在一塊青石上,褪去鞋襪,挽起裙裾,緩緩向湖裏走去。

他既然能為她烤獐肉為食,她就不能為他月下采蓮嗎?

月色淡淡,湖水微涼,木青秋将采摘的蓮蓬用裙子兜着,一步步向深處走去,不多時,便摘了十幾個籽粒飽滿,鮮美清香的蓮蓬,而不知不覺

間,湖水早沒過了腰間,猛然醒悟,便轉身向岸邊走去,不料腳下不知絆倒了什麽,身子一個趔趄,便摔進了水中,水花四濺,驚得岸邊青蛙撲撲通通一陣亂跳,木青秋不及多想,先護住懷裏的蓮蓬,才掙紮着起身。

一個青灰色的影子仿佛從月中飛落的桂枝,掠過湖面,踏着萬千浮萍奔來,他長臂一撈,挽住木青秋的手臂,已将她從湖水裏拉了出來。她身上的水飛落而下,宛若下了場花雨。

木青秋身子被他攜着,穩穩落在岸邊,她驚魂甫定,垂目看了眼濕透的衣裙,猛然醒悟,忙去掏摸裙中裹着的蓮蓬,“雲狄,這個給你。”

朱雲狄淡淡說道:“青兒,以後不要為我犯險了,我自己會去摘。”

木青秋盈盈一笑,将蓮蓬塞進他手裏,“好啊。”

朱雲狄将那個蓮蓬托在掌心看了一會,重又塞回了木青秋手裏,握着她的手向林子裏快步走去。

“喂,我鞋襪,鞋襪還在那裏。”木青秋見自己雙足□,難免有些羞澀。

朱雲狄低頭看了眼木青秋光潔的雙足,伸手将木青秋抱在了懷裏,彎腰拾起一旁石上她褪下的鞋襪,健步如飛。

木青秋臉上一燙,低聲道:“我衣服都濕了,你放我下來,莫要沾濕了你袍子。”

朱雲狄淡淡的看她一眼,手臂卻更緊了些,一直将她抱到林中才将她放在一塊石頭上,他縱身飛起,揮劍削下幾條樹枝,将兩條插在地上,另外一條橫在上面,脫□上袍子挂在上面,三兩下功夫,便做成了個簡易的屏風,語氣依舊清冷,“先烘幹衣服吧。”說罷在木青秋身邊升起堆火,自己走到了“屏風”的另一側去。

木青秋默然點了下頭,她本不甚在意男女之防,卻是關心則亂,只因那個人是自己最在意的人,想到深更半夜,荒郊野外,孤男寡女,心頭便猶如鹿撞。她猶豫了會,才緩緩伸出手解開了腰間流蘇。

火光掩映,熱氣熏得木青秋兩頰桃瓣似的嫣紅,使得她清麗的面容平添幾分嬌豔。月華清輝,在她皓腕香肩上留下層淡淡光輝,襯得肌理通透若蟬翼平滑若絲緞。

她婀娜的身子略微有些消瘦,在那薄薄屏風上留下抹淡淡倩影。微風浮動,那件石青色袍子上蕩起層層漣漪,宛若一層流動的花紋,那若隐若現的倩影也随之流轉,娉娉袅袅,妙曼妩媚。

空氣中淡淡的木葉氣息,被火光蒸騰,暈染出一種纏綿的情愫,地上斑斑點點,都是月華的影子,秋蟲唧唧啾啾,奏着婉轉的歌謠,夜,靜極了!

不約而同,兩相擡眸,目光相撞,夜風突然就亂了。

“青兒。”過了良久,朱雲狄低聲言道。

木青秋心頭

不由得一陣亂跳,捏緊了手中的裙子,遲疑一會,才答應道:“有事麽?”

朱雲狄聲音有些沉啞,“我有一件事情一直瞞着你。”

“什麽事?”

“水澤妹妹沒有死。”

木青秋驚呼出聲,“什麽?”

“她被我安置在了一個安全的地方,這次出去,我就帶你去看她,親手把她交給你。”

木青秋心中一時紛亂如麻,念起妹妹,便又想起爹娘,忽喜忽悲,她胡亂想了一會,道:“謝謝你救了她。”

朱雲狄沒有答言,只是深深的看了眼印在那布帛上的纖纖倩影。

—— —— 《上古五行錄》 —— ——

山中無日月,時光流轉,如白駒過際。

他們逗留此間已一個月。

這一個月,朱雲狄與木青秋幾乎踏遍了附近所以的山巒丘壑湖澤,卻仍舊沒有走出這片密林。

這裏就像是一個迷宮,不管如何走,總是會回到最初的地方。這裏也像是個夢魇,纏繞在他二人心頭,揮之不去。

現在,他們又站在了桑林外面。

朱雲狄陰郁的眸子裏布滿了怒氣,這一個月,已經是他忍耐的極限,他大步向林中走去,木青秋緊緊的跟在他身後,她知道他要去找那個山神廟。

桑林深處,芳草盡頭,那個山神廟破敗的立在那裏,一如他們初來時那樣,似乎從來不曾被毀滅。

看到山神廟的那一刻,木青秋不禁愣住了。難道所經歷的一切,僅僅是一場夢魇?

朱雲狄也愣了下,腳步稍停,随即便大步走了過去,木青秋看的分明,他的右手已緊緊的握在擎天劍上。

必須要有東西為他的憤怒付出代價!

木青秋奔到他身前,握住他的手,柔聲說道:“雲狄,先等等。”

木青秋轉身奔入了山神廟,在那座殘破不全的山神泥胎前虔誠恭敬的跪下,雙掌合十,拜了三拜,道:“小女木青秋上次多有不敬,請山神娘娘勿怪,這次來,是誠心求山神娘娘指點迷津,萬望不吝賜教。”言罷又拜了三拜。

那個空洞的聲音竟然呵呵一笑,說道:“很好,小姑娘很好。”

木青秋心頭一喜,又央告道:“那麽就請山神娘娘指點。”

那聲音道:“不敢,兩位都肩負各自的使命,靈力非凡,不同于一般凡夫俗子,修羅古道是留不住二位的,只是現下時機未到,求我也是無用。”

木青秋道:“那麽請問娘娘,什麽時候時機可到?”

那聲音道:“天道渺渺,不可臆測,這裏良辰美景,正是個修身養性的好去處,兩位何不心平氣和的在此修養心性,未嘗不是一種磨砺。”

木青秋回頭望了朱雲

狄一眼,他眸子暗沉,已怒不可遏。木青秋沖他眨了眨眼,意思讓他先忍耐一下,複又向那山神的泥胎拜道:“山神娘娘法力無邊,一定會有法子的,對麽?”

那個空洞的聲音又是呵呵一笑,道:“小姑娘的嘴巴倒是很甜,很讨人喜歡啊,讓我想想啊,法子嘛,法子倒是有的,只是代價卻太大,你們未必願意割舍。”

木青秋喜出望外,道:“多謝娘娘了,請娘娘告知。”

那個聲音道:“那就是需要用你們最珍貴的東西,向修羅古道獻祭。”

“獻祭?”木青秋神色一凜。

“對,獻祭,小姑娘的嗓音若黃莺出谷,靈動好聽,你願意割舍嗎?”

嗓音?木青秋心裏喃喃的重複着這兩個字,那就是,失去聲音,變成啞巴就可以回去了?想到朱雲狄連日來的煩躁,想起久未見面的妹妹,想起師父,趙振,小飛,木青秋心中不由得有些松動,便想要答應。

朱雲狄冷哼一聲,走到木青秋面前,一把将她從地上拉了起來,“青兒,起來,不要聽他妖言惑衆。”

木青秋搖頭道:“雲狄,這個代價不大,我可以跟他交換。”

朱雲狄不看她一眼,冷冷道:“我的女人不可以是啞巴。”

木青秋聽他說的誠摯,又飽含深情,甚是感動,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便不再堅持。

朱雲狄打量着那泥塑的神像,緩緩道:“用我的吧。”

木青秋忙制止他道:“雲狄,不可以,不可以。”

那個聲音竟然嘆了口氣,道:“你的聲音不行,做不了祭品,你最寶貴的東西你應該很清楚是什麽,那就是……”

朱雲狄冷冷打斷了他,“放肆,住口。”

木青秋心中一凜,他為什麽不讓山神說完呢?他最寶貴的東西是什麽呢?難道他怕我知道?木青秋目光轉動,去看朱雲狄神色,只見他面上神色說不出的陰霾難看,遂也不便多語,只緊緊的握着他的手,不知道想要給予他力量,還是想要從他身上獲取某種力量。

朱雲狄反握住木青秋的手,“我們走。”

木青秋有些意外,“走?”

朱雲狄淡淡一笑,面上陰霾盡掃,宛若清風朗月,“今天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木青秋百思不解,小心翼翼問道:“什麽事?”

朱雲狄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攜着她的手快步向林子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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