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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葵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這段時間她的頭發長長了不少,讓她的荷爾蒙裏多了些雌雄莫辨的性感。她抓起洗手臺邊的皮筋,随意将長出來的頭發紮起,擡手摸着線條分明的臉,一般人都會被她的外表欺騙。這兩年日子不好過,皮膚不如以往那麽好了,但她挺無所謂,糟心的日子過多了,這點只是小事。

她姓夏,但夏天是她最讨厭的季節,新租的廉租房裏的老式空調壞了,電風扇上積滿的灰足以阻擋本就微不足道的風力,她還要穿束胸,一天下來令她又煩又燥,對面住着一個總愛偷窺鄰居的猥瑣老男人,要是她以前的脾氣,直接上去把他按在地上摩擦,現在,她只有把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喝點冰啤酒冷靜。

她到這座城市不久,這座二線城市并不大,她已經摸熟了這片的地形。她這些日子過得很簡單,早上9點起,洗漱後就戴着墨鏡出門,10點必到城南的一條商業街,在一家咖啡館點一杯咖啡,觀察對面甜品店的情況,直到晚上對面關店,她也起身走人。

這樣的日子過了三天,在引起這家咖啡店老板注意之前,她停止了這樣的觀察,改為跟蹤。

她的目标是個男人,怎麽看都很普通的男人,唯一不太普通的,大概是他長得還不錯。

這個男人正是她盯着的甜品店的老板,起初看到一個大男人開甜品店,她還一陣牙疼。

男人叫葉霧白,三十二,身高183左右,身材偏瘦,膚色驚人的白,每天穿着一件白色襯衣,袖口折到手肘處,深色長褲,腳上一雙白色板鞋。她看不清他的五官,但從遠處看,眼睛嘴巴鼻子組合在一起,挑不出錯,是一張好看的臉,而且他說話總是帶着微笑,禮貌的,平靜的,從容的,讓人不禁聯想他說話時會是怎樣的嗓音。

葉霧白住在離店不遠的居民樓,他的生活很規律,每天很早起床,先在自家小區邊上繞着人工湖跑一圈,回家梳洗,然後準時7點出門,開着他那輛老款但很幹淨的大衆PoLo出發去店裏,一呆就是一天。

小店名為“WUBEI”,裝修清新簡約,純白色調,原木家具,店面不大,布置了五張桌子,夏葵以為他這麽一個小破店沒什麽生意,然而事實大出所料,他的店每天都爆滿,來來往往年輕女孩特別多,時常有客人買了蛋糕只能打包回去。

夏葵搜過網上評論,有幾千條,除了點贊口味極佳,最多的一條是:老板很帥很溫柔。

葉霧白三餐都在店裏解決,只有周三,他會給自己放假,但這一天也平平無奇,他要麽待在家裏,要麽去超市買食材,要麽一個人去電影院看場電影,從這方面可以看出,這位很帥很溫柔的老板還是條單身狗。

夏葵原來的工作說好聽了就是搞情報的,圍繞着葉霧白周圍的人摸了一遍,沒有什麽有營養的信息。她還趁着葉霧白上班的時候,偷摸進他家裏,九十平米的房間,一室兩廳,和她的狗窩不同,葉霧白家裏東西不多,房子也比較老舊,但特別幹淨整潔,夏葵光着腳走路都怕在地板上留下腳印子。逛了一圈,沒什麽收獲,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是個獨身男人,父母并沒有和他住,房間裏也沒有他和父母或者朋友的相片。

夏葵沒多逗留,翻窗而出。

這些事做起來對她而言小菜一碟。

江湖上曾經關于她夏葵的故事有很多,但在兩年前,這些故事都戛然而止。

她因為自己最後的一點良心,搞到挂靠的組織沒了,好兄弟被抓,頂了主要的罪,她關了四年,表現尚可,減了幾次刑期出來後,心思淡了,避開耳目,一個人跑到陌生的小城市,混跡在最底層的街頭巷尾,憑借着過去十幾年積攢下來的生存技能和人脈,混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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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飯吃”真的只是字面上的意思,□□、收租、看護,別跟她提什麽未來,她眼前只考慮怎麽在今天有煙抽,有酒喝。

她沒有生活的目标,要說唯一的目标大概就是活着。

她曾和許輕言說:她爛命一條。

确實爛,爛死在垃圾箱邊都不指望有人收屍,在牢裏待了四年,什麽都想通了,不管生活多糟糕,她還是要活着,生活讓她不好過,她也沒必要讓生活好過。

她醉生夢死了大半年,在某一個晚上,突然接到往日小弟的電話,她已經喝得酩酊大醉,手機都拿不穩,裂成好幾塊的屏幕再一次摔出幾條裂痕。

“喂……要是敢說廢話,老子廢了你。”

“葵哥……”電話那頭是白譽,曾經跟她也是稱兄道弟的好哥們,他們一年前分道揚镳,怕被人盯上,已經更長時間沒聯系,他突然來電,本就不尋常,再聽他的聲音,也很不對勁。

夏葵捂着脹痛的腦袋吼道:“說!”

“梵哥沒了。”

室內一片寂靜,夏葵猛地撐起身子,頭太暈,她惡心得想吐,耳朵嗡鳴,強忍過這一陣暈眩,她喘着粗氣低聲道:“你說什麽?”

“梵哥……沒了。”

夏葵一把扯開礙事的被子,怔怔地望着黑漆漆的屋子,讷讷地回道:“怎麽可能?”

齊了梵頂罪入獄,因為有立功表現,最終判了十五年。監獄裏有他們的兄弟,齊了梵也有自己的本事,再來,梁見空不至于狼心狗肺到翻臉不認人的地步,應該會跟監獄打招呼,所以,齊了梵的監獄生活她倒是不怎麽擔心。

齊了梵是她的兄弟,不對,他不僅僅是她的兄弟,更是孤苦無依的她半個親人,也是她的恩人。

在她嚣張操蛋惹是生非的那些年,都有這位兄弟幫她兜着,老大的罵他幫着挨,得到的好處他都分給她。

在她被人踩在腳底下毒打時,是他救了她。

齊了梵喜歡她。

可惜,她對男人不感興趣。

就是這樣一個人,最後一人攬下所有,進了監獄,她得以輕判。

夏葵摸出一根煙,她沒發現自己的手指一直在抖,叼了煙之後,她又在黑暗裏摸了半天,就是找不着打火機。

她暴怒地掰斷煙,狠狠踹開床頭櫃:“操他媽的。”

“葵哥?”

“他怎麽死的,給我說清楚!”

白譽打探到的消息也有限,說是梵哥一開始在獄裏都挺好,雖然裏頭也有幫派,但表面上還算風平浪靜。可就在上個禮拜,他突然跟獄裏另一派的老大起了沖突,有人在浴室裏發現了他的屍體。

“說清楚,誰幹的?被人傷了哪,用的什麽兇器?”

“說是自己不小心摔的,後腦着地,拖了太久才被人發現,所以……”

夏葵氣得發抖,摔死的,這麽操蛋的死法,太蠢了。

“警方就這麽算了?”

“他們查了,說是意外。”

“媽的,梁見空呢?”

“二爺他也沒辦法,查不出問題。”

“別叫他二爺!”

“……是。”

夏葵捂着眼睛,頭痛欲裂,呼吸一下比一下沉重。

“葵哥,有樣東西從裏頭傳了出來,說是梵哥給你的。”

夏葵一下子清醒了,抹了把臉,說:“你在哪?”

兩天後,白譽找到她,兩人在一處髒亂的小酒吧碰面,白譽塞給她一個信封,皺巴巴的,但封口完好。

夏葵仰頭灌了一杯酒,拿着信封沒動。

白譽的臉色很不好看,沉聲問:“葵哥,你打算怎麽辦?”

怎麽辦?

夏葵也不知道,她現在活得跟底下老鼠沒什麽兩樣,從良不能,也沒法再碰那些髒事。齊了梵進去前逼着她發誓金盆洗手,她發了毒誓。

那麽,她還能幹什麽?

“你走吧,這事不要管了。”

“可是……”

“散了就散了,梵哥的話你都忘了?”

白譽緊緊咬着牙,一言不發。

把白譽趕走後,夏葵又點了兩杯酒,喝完後,回到住處,坐在地上,從兜裏摸出信封。

今晚的酒對她來說只是小兒科,所以她現在很清醒。

但她打開信封的手還是抖,撕了好兩次撕不開,她又怕把裏頭的紙撕壞了,費了好半天勁,終于把裏頭的信拿出來。

夏葵就着昏暗的燈光抖開信紙,出人意料,上頭只有幾行字。

一眼看完,她的臉色大變。

夏葵說自己是爛人,這是她的真心話。她生父不明,有個繼父,酒鬼賭鬼僞君子,每次喝醉了酒開始跟她張狂,說他把她媽幹死了,說她媽自己活該,在外頭找姘頭,邊說邊打夏葵。

實際上,在夏葵的記憶裏,媽媽是她混亂殘酷的童年裏唯一的溫柔,只可惜,這麽溫柔的女人看男人的眼光不太好,先後找的兩個男人都是人渣。她為了掙錢經常一個人打幾份工,後來突然有一天,大概實在忍受不了這樣的日子,給女兒留下一筆錢後消失了。所以,并非她繼父害死的,要真害死,他怎麽敢明目張膽的叫嚣。

她那個繼父後來欠了一屁股賭債,被人追殺,逃命途中給了自己一針,用量過猛,就這麽沒了。夏葵那時不過十五歲,被這幫人抓回去打得半死,那時候她已經神志不清,忘記了生死,瘋了一般抓住打他的人咬下一塊肉,那人的尖叫差點刺破她的耳膜,把她甩到一邊。她從地上爬起來,把嘴裏的肉吐在他們面前,口中全是血,雙目赤紅地望着那些想要她命的人。

然後,她被這幫人的老大看上了,可她并非天生狠人,經過幾次大事之後,才有了今天的夏葵。

長大後,她乖張狡猾,對權力有着很強的欲望,對金錢有着很敏銳的嗅覺,她有着女人的敏銳,男人的狠勁,她的威名一時令人膽寒。

沒有人知道,這位流氓姐姐私下裏一直藏着她母親唯一一張照片。但她從未提過她,這位在她十五歲留下一筆錢後,離家消失的母親,她不知道該以什麽心情面對,她記得她的溫柔,也無法忘記她消失後獨留自己坐在黑漆漆的小房間裏惶惶不可終日。

但年齡漸長,看多了人情冷漠,夏葵忽然有點理解母親的選擇,人性總有懦弱的一面,嘗盡生活的凄苦,活不下去了,就想逃走。

所以,後來的時日,每每想起,她更多的是一笑了之。

母親離開後,沒人管教的她過着亂七八糟的生活,現在回想起來,路就是在那個時候走偏的。

16歲那年,接到一個陌生電話,大概是母親,電話那頭明明是哽咽聲,她卻聽到了死亡的信號。

母親走了,留給她一封信。

她始終沒有拆開。

她開始墜落,每一步都是往深淵走去,她好像渾然不知,又好像有意為之。

她開始跟着社會上的人離開原本的城市,去往看不見前路的黑暗世界。

現在,齊了梵給她留的紙上赫然寫着:孟楠,獨子葉霧白,Y城人。

孟楠正是她母親的名字。

葉霧白,夏葵的拇指反複擦過這三個字,差點扣出一個洞來。

白譽覺得齊了梵很可能是調查了什麽惹來的殺身之禍,現在看來他是在幫她查母親的事,這個蠢貨,都在監獄裏了,還想着她的事,可調查一個婦女,怎麽會惹來殺身之禍?

夏葵枯坐了一晚,抽光了一包煙,幹掉了5罐啤酒,室內混雜着濃烈的煙味和酒味,天色蒙蒙亮的時候,她起身去浴室洗了把臉,在昏暗的燈光下望着鏡子裏這張慘白的臉,明顯營養不良加作息紊亂,毫無精神,眼圈發黑,眼底布滿了血絲,形如鬼魅。

她這人活到現在,基本上人性的良善都磨得差不多了,說好聽點叫麻木不仁,說難聽點就是狼心狗肺,但齊了梵就是她那僅剩的渣渣的良心。

既然他可能是為了查孟楠遭遇不測,那麽她就去看看這個早就抛棄她的母親究竟長了幾個腦袋幾條胳膊。

“葉霧白,小子,給我等着。”

就這樣,夏葵打包了行李趕到了Y城。

現在,她看着“WUBEI”門口張貼的招牌啓示,下意識地舔了舔小虎牙,躍躍欲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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