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夏葵坐在街頭的早餐店,店裏頭開着空調和電扇,電扇的風賊大,吹得她的頭發差點掉進馄饨湯裏,夏葵揪着長長的頭發發了會呆。
她在等人。
那人已經遲到了半小時。
但她耐心很好,對于眼看要釣上來的魚,她總是會付出超級多的耐心。
過了一會,有人從門口擠進來,朝裏頭環顧一周,在她身上停下。
那人走到她對面坐下,夏葵頭也不擡,先解決了碗裏的最後一顆馄饨,又抽出幾張紙巾擦去嘴邊的油膩,這才打招呼:“吃過了嗎?這家的燒餅不錯,拌面也可以。”
“我點了豆漿。”
“哦,再來根油條吧,我請。”
夏葵跟老板追加了菜單後,回到位子上,笑眯眯地看着對面的人:“別一臉緊繃,一日之計在于晨,一大早就該好好吃點,保證好心情。”
“我在對面觀察了你一會。”
“然後呢?”
“如果我不來,你打算一直等下去?”
“那倒不會,但反正我沒什麽事,多等一會也無妨。”
豆漿油條來得很快,夏葵從筷筒裏抽出一雙筷子,不忘用紙巾擦了擦,遞給對面的人:“邊吃邊說吧,你問我認不認識孟楠,我也想知道,你怎麽認識孟楠的。”
穆木戴着一頂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幾乎看不見她的眼睛,她低頭兜着豆漿,低聲說:“不應該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嗎?”
“昨晚我就在電話裏說過了,孟楠是我認識的一個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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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木“啪”一下把勺子丢回碗裏:“如果你打算騙人,那我們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說完,她就要起身,夏葵趕忙抓住她的手:“別急,怎麽就騙人了。”
穆木重新坐下:“我如果不知道點什麽,不會出來跟你見面。但你最好不要以為用你那點把戲就能糊弄我,從我這邊撈到東西。”
夏葵松開手:“你想知道我跟孟楠的關系,為什麽?”
穆木冷着臉說道:“其實,我已經知道你和她的關系,只是需要再印證一下,這樣才好讓我判斷,接下來要不要告訴你一些重要的事。”
夏葵琢磨了會,一拍桌子,幹脆道:“好,實際上她是我媽。”
穆木稍稍頂起帽檐,露出眼睛:“你接近葉霧白,也是為了複仇,對嗎?”
她用了一個“也”字,雖然夏葵覺得兩個人對複仇的理解有偏差,但她接近葉霧白确實有一定的目的:“算是吧。”
“那你為什麽要阻止我?”
“你的手段太粗暴了。”
“但有效,只要一擊致命,就成功了。”
“你成功了嗎?”
穆木語塞,片刻後,說:“我沒想到,會是你成為了我的絆腳石。”
“我冤枉,你又沒告訴我你的計劃。”
“嗯,是我猶豫了。我不相信你。”
“說吧,你既然找我,肯定已經打算好要告訴我,我們也沒必要再來回試探。”
穆木與她對視一眼:“你覺得葉霧白是個什麽樣的人?”
夏葵不假思索:“個性溫柔,會照顧人,心思細膩,很有涵養……”
她還沒說完,穆木就露出了一絲冷笑。
夏葵話鋒一轉:“但是,實際上讓人不太看得透。”
“都是假的,你看到的葉霧白,全是裝出來的。他的溫柔、善良、禮貌、謙遜,呵呵,大家都被他騙了。”
夏葵微訝:“不會吧。”
穆木後背陡然僵直,壓低了聲音說:“葉霧白這個人很會人前一套背後一套。明明是他們家害了這麽多人,他竟然說我們活該,分文不賠償不說,還打算趕盡殺絕,把人死路上逼,所有人都怕他。到現在,只剩下我還在堅持,法律懲治不了他們,我就用其他手段。”
“你太冒險了。”
“觀察他很久,摸透了他的生活規律,他把自己僞裝得滴水不漏。我試了他許多次,這次差一點就成功了。”
“其實,你只是想吓他,并不是真的想要他命吧?”夏葵将面前的碗推開,湊近了說道,“你提前預告自己的行動,就是留了條底線。”
穆木怔了怔,懷疑道:“你怎麽知道?”
夏葵指指自己,又指指她:“我差點為你背鍋,你給葉霧白的倒計時紙條,他故意透露給我,想看我的反應。所以我說,你這種做法,其實根本就沒下狠心,殺人怎麽可能那麽簡單,你另有目的,只是想逼迫他罷了。”
穆木冷着臉:“你把我分析得頭頭是道,那你呢?”
夏葵可沒那麽輕易就被她套話,笑道:“你不是都把我調查清楚了嗎,還不知道我什麽目的?”
穆木解釋說:“你錢包裏有你媽的照片,第一天來報到的時候,我看到了。”
夏葵好一番回憶:“哦,那次是拿我身份證複印,你眼睛還真尖,可你怎麽會認識我媽?”
穆木:“看來你對你媽以前的事一點都不了解,也難怪,每次我看到阿姨都一個人,她也不常提家裏的事,但我一直以為她是一個兒子,你還有兄弟?”
穆木這一番話信息量很大,夏葵腦中迅速生成好幾個疑問,老媽當年瞞着家人做了什麽,為何對外欺騙說她有個兒子?
但穆木這番話說了一半藏了一半,根本上沒提老媽以前什麽事。
這姑娘要跟她玩心理戰,可惜她不想如她願:“你既然一早就認出我了,為什麽到現在才跟我說。”
穆木冷言:“我說了,我不相信你。當初我一個人找當時幾個當事人家屬,找到你們家的時候,你家已經沒有人,鄰居說你辍學了,不知所蹤。前段時間,你突然出現,我不知道是偶然還是有意,我已經計劃這麽長時間,不能出意外,可還是因為你出了意外。”
夏葵抱臂:“所以,你現在又找到我說這番話,是想我和你同盟?”
穆木果斷道:“不。”
夏葵意外。
“你媽媽為了你做了那麽多,可笑你一點都不知道。”穆木毫不掩飾自己的鄙夷,“我就告訴你這麽多,想知道,你自己去查,我這些年經歷過來的艱辛,你也應該嘗試一下。”
“呵,我媽為我做了什麽,我記憶深刻。”夏葵心态穩得一批,不怒反樂。
“夏葵,你現在笑,到時有你後悔的,葉霧白,以後就沒那麽好對付了。”
夏葵無所謂:“你就是把事情看得太重了,這個世界哪有什麽絕對,我從不後悔。”
“好啊,我們走着瞧。我只提醒你最後一句,別被葉霧白的外表蒙蔽了,他不是最惡毒的,也是惡人的幫兇。如果你搞清楚了,到時歡迎你來找我。”
穆木言盡于此,打算要走,夏葵攔住她:“等一下,我就問一句,我媽的死,跟葉霧白有關?”
“你說呢?”穆木不帶感情地反問一句。
夏葵收回手,淡淡地笑了下,看不出什麽心思。
兩人先後出了門,穆木再次壓低帽檐,指了指左邊:“我往這邊,就這樣。”
“等一下,我再問一句……”
“你剛才不是問了嗎?”
“別介,再來一句嘛。”
“……”
夏葵勾住她的脖子:“葉霧白放你走,你們交換了什麽條件?”
穆木打開她的手:“無可奉告……”忍了忍,她低語道,“最後奉送你一個訊息,不止我一個人找他麻煩。”
說完真扭頭就走。
夏葵這次沒再攔着,摸出一支煙點上,舒舒服服抽了半支後,臉上的笑意也消失殆盡。
好一個葉霧白,真叫人欲罷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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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日子,夏葵看似散漫,實際上按着自己的節奏做事,她跟梁見空重新搭上線,各取所需。
她人脈廣,雖然在牢裏待了幾年,但有些東西還沒廢,梁見空現在其實不太好做,之前的事掀起的驚濤駭浪過了這麽多年才下去些,許多人物是被他削了大半,可藏着的仇家不少。尤其他現在
破案,需要內線,可能幫上的,并不如想象的多。
夏葵表面上與他決裂,自己坐了牢,出來後雖然低調,但也不是完全沒跟一些“老朋友”聯系,是梁見空最合适的人選。
梁見空半年前跟她提過,她拿齊了梵要求她發誓不再沾手任何這方面的事為由拒了。
然而,就在半個月前,她主動給梁見空打了電話,同意他的提議。
那頭也很幹脆,直接問她的訴求,成年人了,大家混了這麽多年,哪裏會不清楚對方的個性。再說,夏葵在查齊了梵的死,梁見空有時候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是觸碰底線的事。
葉霧白那邊,她雖說辭職了,但沒真放棄。她手裏頭的牌太少,不夠套出葉霧白的底,還可能被他反套出來,所以她得抓住梁見空這個大腿。
梁見空效率很高,沒兩天就給了她一堆資料。
關于葉霧白這個人,很幹淨,沒有任何問題,他家世不錯,母親是一家醫藥公司的高層,父親外頭做生意,表面上看也沒什麽問題。但是,他的母親在他二十歲的時候過世了,死因是自殺,這點夏葵自己也查到了,在梁見空的信息裏進一步得到了佐證。
夏葵看到這裏的時候心裏不由生起一絲疑慮,一個人遇到了多大的問題才會抛下丈夫兒子尋死?
至于葉霧白提到過的哥哥,确有其人,大他三歲,十三年前因病過世。這個葉霧白說過,但他沒提母親的死。一戶人家,接二連三失去至親,普通人如何受得了。
夏葵仰起頭,扭了扭有些酸痛的脖子,腦子裏逐漸浮現一副關系圖,和葉霧白有關系的死亡,目前有他的母親和哥哥,還有夏葵的母親,穆木雖然沒有明說,但夏葵基本可以明确。此外,穆木之所以會把仇恨放在葉霧白身上,很有可能她也有類似情況,親人的死跟葉霧白有關。
夏葵心頭升起一股涼意,她忽然想起葉霧白說過:你把我想得太好了。
當初,她以為他是自謙,現在看來,葉霧白這句話很有深意。
夏葵繼續往下看,葉霧白一直在B市讀書,全市頂尖的高中,成績在全校名列前茅,但高考發揮不佳,與國內最好的大學失之交臂,進入了另一所重點大學。可在大二的時候,他突然休學,原因是長病假,一年後回來完成學業,直接出國。在國外待了三年,回國後,沒回B市,而是到了Y城開店,一開就是五年。
或許,他學業上的起伏,跟當時家庭狀況有很大關聯。
梁見空也幫她查了葉霧白的其他親友圈,有一個舅舅,跟他母親一家醫藥公司,來往比較緊密的朋友不多,賈疏是一個,典型的纨绔子弟,沒正式工作,一直在搞投資。還有一個前女友。
看到這,夏葵不由挑眉,沒想到店長大人也有羅曼史,也是,人這麽優秀,沒女朋友才奇怪。
這個女友跟他是同一所大學的同學,交往的時間很短。
梁見空給到的資料就這麽多,感覺抛出了點東西,但只夠把人蛔蟲勾起來,夏葵隐隐覺得內裏有更深的東西藏着。
夏葵打電話給梁見空罵了一通,這些東西她自己也能查到,無非他給的快一些,沒點幹貨,毫無誠意。
“你現在罵我很順嘴?”
“幹嘛,不能罵,你現在又不是我老大。”
“真現實。”梁見空裝模做樣感嘆,很快換了個語氣,認真道,“他這個人的信息,能查到的不多,包括他媽和哥哥的死亡記錄,都很簡單。母親是自殺,哥哥是因病過世。但從死亡時間線上,母親在哥哥死後一年自殺,不排除精神受打擊,産生輕生念頭的可能。”
夏葵:“所以,沒什麽可查的,都合邏輯?”
梁見空:“倒也不是。”
“什麽?”
“腦子,自己動一下。”
“……梁見空。”
“當然,你也可以拿一些線索來跟我交換,随時歡迎。”
“去你XXXX(哔哔哔)”
“老婆叫我吃飯了,再見。”梁見空非常儒雅随和地挂了電話。
“啧,真他媽的煩。”夏葵暗罵一聲,查個案子這麽難,腦子成天想,頭都要想禿了。
電視劇裏那些人動動手指,遞個眼色,底下的人就把線索遞上來了,或者出門左拐,就碰見了案發現場什麽,輪到她自己才發現,都什麽狗屁劇情,騙着玩的。
夏葵抓了把頭發,突然發現不知不覺中,頭發快長到肩,她一向來厭煩頭發太長,必須得修一下,既然想不明白,幹脆先休息下。
她出門鑽進後面一條街的理發店,剛進去,就一幫小年輕頂着稚嫩的臉上來殷勤地問道:“您好,請問是燙發還是染發,有預約的發型師嗎?”
夏葵随手指了個位置:“剪頭,叫個女發型師。”
過了會,一個把自己腦袋剪得不對稱的年輕男人走了過來,摸着夏葵的頭發說:“你發質不錯,可以燙個卷。”
“麻煩叫個女發型師。”夏葵面無表情地盯着鏡子裏Tony老師手裏自己的頭發。
邊上的小男生馬上解釋道:“我們阿文老師是發型總監。”
夏葵也懶得解釋,作勢要走,場面一度很尴尬,這時趕過來一個女發型師,匆忙道了歉,給Tony老師使了個眼色,年輕男人臉色不大好地走開。
夏葵重新坐下,挑着眉看着剛來的女發型師。
不錯,很漂亮,說話也溫柔。
夏葵心情不由變好了,她喜歡美女,看到美女就喜歡多說幾句,然後很快美女就被她逗笑,兩個人聊得越來越起勁。
本着對美女的優待,她還染了個發,原本只是想修剪一下。女發型師跟她推薦染發膏,說是日本進口,不傷發,光澤好,夏葵聽得很不走心,對方還沒說完,她就答應了,對方很開心地幫她弄起來。
夏葵以前也經常做顏色,她膚色屬于冷白皮,五官精致,一些高難度的顏色都能掌控,所以這次一頭銀灰剛做出來,就把人驚豔到了,發型師贊嘆了好幾遍,從沒見人做這個發色這麽好看。
夏葵樂得被姑娘稱贊,自謙兩句後,人家誇贊得越發熱情。
最後,她還辦了張會員卡,搞到了這位女發型師的微信,還約了下次有機會一起吃飯。
夏葵出門的時候心情不錯,吹了聲口哨,開始繼續“工作”。
這一個禮拜,夏葵一邊打聽消息,一邊沒放過撩人的機會,她可不會虧待自己。之前新認識的女發型師陳一可跟她相談甚歡,她在這方面是老手,目光也毒,這個女人對她的接近并不排斥,兩人約了一起晚餐。
夏葵把自己捯饬了一番,穿了件搶眼的鵝黃色襯衣,下面搭了一條白色長褲,她實際上并不高,但身材比例好,腿長,人瘦,經常給人她挺高的錯覺。
夏葵打了車去接人,兩人去了市中心那個新開的綜合體,裏頭有幾家口碑不錯的餐廳,夏葵估摸着陳一可應該喜歡。陳一可挑了一家江浙菜館,走精致路線,進門就是“小橋流水”,夏葵吃什麽都無所謂,女孩子喜歡,她就買單。
服務生領着她們進到大堂裏頭,這家店的生意不錯,沒剩下幾張桌子,陳一可選了一張比較裏頭的位置,夏葵跟着她走,走着走着,忽然瞄到隔壁桌的一對男女,頓時愣了愣。
顯然,對方也愣住,似乎很驚訝,不知道是因為她的新發型新發色,還是她攬着一位女士的腰。
這座城市不大,兩個人在同一家餐廳,隔着半米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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