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到家後, 夏葵打開燈,給葉霧白找了雙拖鞋, 自己光着腳進屋, 按了好幾次遙控器才把老空調開起來,然後一屁股癱倒在沙發上。

葉霧白把門關好,拎着袋子走到沙發邊。

她擱起一條腿,朝自己周圍指了一圈:“随便坐。”

這裏顯然比他上次來的時候亂多了, 葉霧白并不太關心這些, 他就在她邊上坐下, 溫聲道:“先處理傷口吧。”

夏葵整個人成大字型倒在沙發上,聞言懶洋洋地扭過頭,她很累,以前幹完一架後還能生龍活虎, 收拾了傷口, 跟着齊了梵去吃夜宵, 但她現在就是很累,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身邊的人太過溫柔的氣息讓她亂七八糟的心,慢慢舒緩了下來。

可是, 不行,她必須打起精神。

夏葵沾了血的手按住他拿藥的手, 葉霧白一怔,擡起頭,琥珀色的眸子靜靜地望着夏葵,似乎預料到她有話要說。

夏葵單刀直入:“葉霧白, 你和胡炎什麽關系,為什麽會出現在那?”

他剛要開口,夏葵打斷道:“想好了再說,給你提個醒,我和胡炎有仇,此仇不共戴天,他的朋友就是我的仇人。”

夏葵的表情說不上冷峻,唇邊挂着一絲笑,但她确實和平時的樣子不太一樣,甚至和上一次被誤傷時的滿身殺氣也不一樣。

她看他的眼神很微妙,從前的探究裏參雜了更多的戒備,好像只要他開口一句沒說對,她的手就能變成刀,手起刀落。

見葉霧白一直低頭盯着她的手,夏葵不得不出聲提醒他:“嗯?想不好怎麽回答?”

葉霧白換了只手,從袋子裏拿出碘酒和醫用棉簽,低聲道:“我跟胡炎沒什麽關系。”

夏葵握住他另一只手腕,他的兩只手都被她禁锢了,她要他明明白白直面她的問題:“葉霧白,你當我三歲小孩呢?之前說不知道,我就信了你個邪,現在更扯,明明是胡炎忌憚你,他安排那麽多人盯着你,怕你被人幹掉,你說跟他沒關系?兩次,我都被你無辜牽連,我跟你要個說法,不過分吧?”

說到最後,夏葵都忍不住笑了,但這并不好笑,更像是怒極而笑。

葉霧白的臉色看着比平時要白一些,除此之外,他的狀态一如既往的平靜,坦然接受夏葵淩厲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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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該從何說起,我和胡炎認識,但接觸不多,他和我舅舅比較熟,應該是受了我舅舅的委托,找人看着我。在今天之前,他并不知道我已經發現他們的人。”

“他好像挺不想你發現的。”她在他們的對話中聽出了些隐情。

葉霧白交代:“嗯,這不是第一次,我舅找人,只要被我發現了,那些人就會被解雇,收不到錢。”

夏葵冷笑,原來如此,還是不能跟錢過不去:“那你今天是暴露了?”

他很淺地笑了下:“算是吧。”

夏葵卻沒笑,神情越發冷淡:“你怎麽知道我被困了,冒着暴露的風險來救我,為什麽?”

他愣了愣。

夏葵看到他瞬間的猶豫,心中疑窦更深,既然他一直假裝不知道,一定有他的原因,今天他不惜

跟胡炎挑明,也要救她,這讓她無法理解,他們是有交情,但這點交情,不足以成為他救她的理由,反正換做是她……她會去嗎?

夏葵猶豫了。

就在這時,葉霧白眼神有些奇怪,道:“我收到了你的短信,說你在胡炎那。”

“什麽?”夏葵皺起臉,“我發你的?”

她連忙抓過手機翻看短信記錄,她明明記得發給了白譽,怎麽會……發給葉霧白了?

然而,事實證明,确實是她手抖,把消息錯發給了葉霧白。

場面一度陷入古怪的沉默,夏葵盯着手機,第一次覺得自己剛才那頓腦補,太他媽自作多情,也把葉霧白想太神了,人家明明是出于好心,不能見死不救。

但夏葵是最不會尴尬的人,她立即笑起來,一不小心牽扯到臉上的傷,只好收斂一些,她按住葉霧白的手也立馬變成握住的姿勢,還晃了晃,說:“店長,抱歉啊,我發錯了,本來是想叫我一個兄弟,他名字裏也有個白。你說你也真是,單槍匹馬來多危險,要是你跟胡炎沒這層關系,說不定把自己也搭進去。”

她笑起來的時候,葉霧白不由自主地去看她臉上的傷處,總覺得她一笑就疼:“你有危險,我不能坐視不管。”他重新去拿棉簽,“你不也提醒我,有人跟蹤我。”夏葵很快道:“那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

他沒開玩笑,神色認真。

既然如此,夏葵打算幹脆把話說說明白:“我和你不一樣,我們生存的世界不一樣。我,是個坐過牢的混蛋,你,是個溫柔善良的好市民。我十多歲辍學出來混,幹過許多你想象不到的龌龊事。包括他那條腿,他覺得很屈辱,可我根本不想要他的腿,我想要他的命。”

葉霧白像個專心致志的學生,仔仔細細聽她說話,然後語氣溫和、态度認真地進行反駁:“你覺得我太溫柔,還是太乖巧?見到你這樣坐過牢的混蛋,就應該敬而遠之,碰到你有危險,最好視而不見?”

夏葵感覺自己碰了一顆軟釘子,被他說得啞然,可她還真的是這麽想的。

她爛泥巴一樣的前二十七年,都是她自己作的孽,沒什麽好粉飾的,不論是生活強加于她的不堪,還是她還以生活的顏色,吃過的苦頭,受過的懲罰,她都認了。而跟她這種人沾染在一起的,都是同路貨色,沒人看得上她,她也看不上別人。

葉霧白這樣的,她沒碰過,也沒興趣碰。

但是,葉霧白這番話着實令她意外,所以,她都沒反應過來該怎麽回答他。

反倒是葉霧白,他很聰明,大概猜到了他們之間的仇恨。但他并不大想聽她說這些,揭人傷疤的事,他寧可不聽,可她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像是在強調,老娘好得很,想拿這種事搞我心态,我搞死你。

他不清楚她是真的毫不在乎才說出口,還是為了證明自己毫不在乎才說出口。

夏葵松開手,重新癱回到沙發上,仰頭望着天花板堆滿灰導致光線昏暗的老舊吊燈,喃喃道:“你上次是不是說我一女孩子,別總說可怕的話?那是因為,在我眼裏,沒有可怕的事,我也不是你說的女孩子,很早就不是了。”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像是嗓子突然啞了,于是再發不出聲音。

“你在我眼裏,就是普通女孩子。”

夏葵自嘲:“有我這麽可怕的女孩子嗎?會有一個普通女孩動不動就廢人一條腿,把美女連刮花丢到河裏喂魚,把敵對的人餓個三天三夜,吊起來打?”

她說起這些,幾近殘忍。

“我覺得……”

夏葵打斷他:“行了,別跟我講什麽道理,說些感化人的話,我聽太多了,沒勁。”

葉霧白葉霧白望着她完好的左半邊臉,不由想到他店後頭的小貓,一身白毛,店裏的小姑娘給它取了個名,叫小白,這只貓走路從來翹着尾巴,露出神氣,跟其他貓貓搶地盤厮打受傷,獨自躲在屋檐下,他偶爾看到,随手給了點吃的,它倒也不稀罕,沒兩天又是一只神氣貓。

夏葵就是這樣的一個酷女生,她自認為在夜路走多了,自己也黑了,卻不知道,她身披的月光,是夜色裏最美的牽引。

葉霧白錯開視線,虛虛地看向她身後的白牆,低聲道:“我只是想說,如果你不願意提這些,可以拒絕,這些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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