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紫薊公爵出現,不代表蘇霓會放松警惕,然後被敵人趁機襲擊。
雪鹫本來位于兩架光甲中間。如果連一條線,那麽她正在那條線上,被這麽前後夾擊了很久。此時,蘇霓見有機可趁,猛地向後退去,一口氣退了很長一段距離,和它們形成一個等邊三角形,才停了下來。
她小心歸小心,卻不至于輕舉妄動,仍靜靜停在空中,一會兒看看詠星火,一會兒看看另外的光甲,心中充滿了疑問。
雪鹫一退,詠星火恰好在三角形中心。它帶着點居高臨下的意味,淩空俯視着三架機甲。它們不動,它也不動,不追擊也不強行驅離,甚至沒有和雪鹫搭話的意思。過了好一會兒,其中一架光甲忽地開口,說:“我們聽從參議院七長老的命令,與樞密院沒有關系。只憑你一句話,我們不可能離開。”
這聲音也還算好聽,明顯屬于年輕男子,聽上去只有二十出頭,與蘇霓想象中全然不同。可他的語氣、聲調都平板冰冷,比公爵更少感情,像機器多過像人。若非她感應到光甲中的生命體征,知道他們是人,不是機器人,會很容易想岔。
聽他們的說法,似乎只聽命于參議院,不太買公爵的賬。這讓她再度警惕起來,心想難不成還要再打一場?
公爵沒計較他們的态度,冷冷說:“我給你們時間,馬上去确認這命令。”
那架光甲仍用冰冷的口吻說:“好。”
幾句話過後,氣氛已經劍拔弩張,如同三座冰山在說話,讓蘇霓無所适從。不客氣地說,這件事的主人公雖然還是她,卻和她沒有多少關系了。她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早在大家還沉默着的時候,她就将注意力轉到詠星火身上,一邊關注着屏幕,生怕意外發生,一邊思考這是怎麽回事。
留給她的選擇很少,到最後,她也只想出一個解釋:公爵親自來到荒星域,救了她一命。但她不知道他怎麽會來,也不知道為什麽這麽湊巧。兩架光甲和詠星火幾乎是前後腳,若說其中沒有聯系,她絕對不信。
這次她沒有等太久,過不多時,兩架光甲同時說:“我們知道了,她是你的了。”
這兩人的聲音竟一模一樣,可以完美合在一起,聽起來像同一個人在說話。如此一來,他們的關系自然只能是雙胞胎兄弟。據說,雙胞胎的配合比普通搭檔更精密,也符合之前的戰鬥特點。
它們追殺她時,如蛆附骨,甩都甩不開,放棄她時,也動作的比誰都快。蘇霓正在感嘆,便見兩架光甲身形一閃,直飛沖天,轉眼消失在她的視野裏。這速度快如飛行器,足以支持它們脫離大氣層,進行星際旅行。光甲的性能又好,因此,也許它們不用登上載人飛船,可以直接回程。
可光甲一走,就只剩下蘇霓和公爵兩人,導致她下意識地戒備了起來。
由于她的戒心,雪鹫的各個系統全部鎖定詠星火,屏幕也顯示出它的影像。越在近處看,它的外形就越漂亮。其做工簡直無可挑剔,機體上的接縫都極為稀少,最大限度地利用了材料,也盡可能地減少了光甲的弱點。
艾爾莎曾說,詠星火可以作為月神號的一部分,安裝在那艘星際母艦上。充能之時,技師能直接從母艦為它導入能量,極為方便。公爵也可以以它為媒介,獨自控制月神號。這是一個結合了科技和藝術的優秀作品,與它相比,雪鹫就像是買給小孩的機甲玩具。
蘇霓見到灰色幽靈時,覺得自己很土,見到智天使時,還覺得自己很土,如今親眼見到詠星火,已經感覺不出自己多土了,只用滿溢欣賞和驚訝的眼神看着它,直到它緩緩下降。
在這個時候,她覺得有必要說點什麽,便打開擴音器,想了想,問道:“他們是誰?”
詠星火仍在降落,公爵的聲音再度傳出,回答道:“剛才我已經說了他們的名字,一個叫裂,一個叫滅,是雙胞胎兄弟,在帝國很有名氣。他們自幼受到嚴格訓練,長大後成為殺人機器,專門負責追殺實力非凡的罪犯,不過,有時候也做其他工作。”
“那我是實力非凡的罪犯,還是其他工作?”
“都不是。”
“……”
她忽然在想,詠星火選擇降落,而不是懸停着和她說話,必定是因為談話會很長。這讓她有點打怵,卻又無可奈何,只能安靜地看着它落地。
幾乎所有光甲都配備空間鈕,詠星火當然不會沒有。它甚至不需要機甲士先出艙,剛踩上地面,便消失在空氣裏,原地空間稍稍扭曲了一下,露出公爵颀長挺拔的身影。他站在地面上,殊不在意周圍琉璃化的奇景,對雪鹫說:“你也出來。”
蘇霓皺了皺眉,又沒有不出來的理由,不甚情願地跟着落下。她的出場就土多了,得先從駕駛艙裏跳出去,再收回雪鹫。然後,她看了看昏暗的夜色,再看了看面前的公爵,說:“我出來了。你是不是有話和我說?”
“不錯。”
對蘇霓來說,她能預料到這次對話的內容,雖不會愉快,卻無可避免,索性攤開來說:“那……周圍連只跳鼠都沒有,的确是說話的好地方,你請講吧。”
“尤迪特家的狄倫和奧若拉,是不是你殺的?”
蘇霓點了點頭,解釋道:“雖然是我,但我有理由。是他們雇傭傭兵小隊殺我,在外軌道上等着任務結果,我才反擊,并不是沒事去殺人。”
“這一點我們已經知道了,”公爵的語氣依舊冰冷,“我不明白的是,你為什麽要逃?那個時候,楊舟已經和你聯系,為什麽不把真相說出來?”
他一說話,連氣溫都會跟着下降。蘇霓很不習慣這審訊般的氛圍,微微一笑,說:“因為我不願意。”
“這件事不是你的錯。”
“我沒說是我的錯,是他們的錯。他們買兇殺我,我才還手,這當然不是我的錯。就算非要說我做錯了什麽,也是沒有先報告,而是直接沖去殺人。”蘇霓說。
公爵終于微露詫異,問道:“既然如此,那又是為什麽?”
“不想面對以後的麻煩。我殺了赫爾曼的父母,相當于和整個尤迪特家族結仇,以後怎麽面對他們的家族成員?更別提阿提密斯先生對我沒有好感,說不定也會做點什麽。我說不是我的錯,會有人聽我解釋嗎?”
公爵沉默了,蘇霓繼續說道:“還有,我還殺了瑙西卡。她算是我的朋友,卻出賣了我。對此,我一直非常遺憾。現在她死了,她的父母和兄長都是知情人,那我殺不殺她的家人?如果不殺,又是未來的仇人。如果殺……說實話,我做不到,事情結束之後,我無法做出滅門的缺德事。”
這些都是她想過很久的事情,公爵一問,她便說了出來。麻煩的從來不是殺人本身,而是接踵而來的打擊報複。即使她有一萬個合理理由,該恨她的人還是會恨,該殺她的人還是會殺。失去親人的痛苦,不會被任何理由削弱。
到那個時候,無論她還擊不還擊,麻煩都會越來越大。總有一天,會大到她無法解決的程度。
當然,她可以向楊舟訴苦,向蘇北辰訴苦,向公爵訴苦,取得他們的同情和助力。可她覺得,自己一直在惹麻煩,不能再給人家帶去麻煩。于是,沉思過後,她還是選擇逃亡,一口氣逃來厄運之星。按照她本來的想法,她可以在這裏躲避一段時間,要麽折回蟲族母星,找出蟲母死亡的線索,要麽去當個海盜或傭兵,成為邊緣人之一。
公爵始終保持着沉默,雖然聽的很認真,卻一言不發,并未評價她的理由。蘇霓卻忽然想起一個問題,問道:“蘇北辰也知道了吧,他怎麽說?”
“他說,他會過來找你。”
“……”
公爵這次沒穿軍裝,只是一身便服,但一樣非常俊美。像他這樣的人,一般是提升衣服的美貌程度,而不是用衣服烘托自己的美貌。尤其他沉思的時候,表情幾乎是凝固的,更有種古希臘雕像的美感。回答完蘇霓的問題,他也像是找到了要說的話,平靜地問:“你有別的去處?”
“有。”
“看來你還不是太蠢。”
“……謝謝誇獎。”
“就算這樣,你也該先說清楚。什麽都不說就逃走,只會坐實你的罪名。否則,丹達臘也無法調動雙子,讓他們過來追殺你。”
“照你這麽說,那對雙胞胎兄弟真的很厲害?”
她的關注重點一向很奇葩,導致公爵也停頓了一下。他無奈地回答道:“算是吧,迄今為止,只要對手實力低于他們,還沒有從他們手中逃脫的。想要逃生,只能比他們更強。你要是真想知道這些,以後再問吧、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蘇霓又是一笑,不假思索地說:“因為不想再麻煩你們。我欠下的人情已經夠多了,這次比較嚴重,就讓我自己解決吧。走的時候我還想,你給我的錢,我沒花多少,都在賬戶裏,你可以直接拿回去。機甲也還給你,這是它的空間鈕。”
公爵驚異地看了她一眼,一擡手,又把雪鹫的空間鈕扔了回去。他又是那副有點心事的模樣,搖搖頭說:“你不用這麽着急,其實在聽說這件事的時候,我們就已經猜出了真相。只是還要走調查程序,和那兩個家族進行交涉,才耽誤了這麽久。”
蘇霓笑道:“我試圖逃避天網的捕捉,一路選擇最偏僻的路線,怎麽,還是被發現了嗎?”
公爵似是冷笑了一下,“不,你隐藏行蹤做的很好,在天網上徹底消失。我們知道你在這裏,只是出于猜測,因為你認識的人就那麽多,聯絡人名單也很有限,不難猜出逃亡的地方。想要徹底銷聲匿跡,也沒那麽容易。我本來想給你一段冷靜的時間,不想這麽早出現,聽說雙子出動,才跟着他們過來。”
“所以,你又救了我一次。我真的,真的,真的非常感激。”蘇霓滿臉慚愧地說。
公爵并不理她,只說:“回來吧。你在這裏藏不了多久。我要在荒星域駐軍,你已經忘了嗎?”
“……我的确已經忘了。”
蘇霓說話之時,并未停止思考,在心裏反複衡量利弊,才說:“也許你該聽聽我的看法。荒星域這麽大,人類的軍隊不可能完全進駐,這樣一來,我也有在此地生存的可能。而我回去,怎麽面對以後的生活?要是那些人再來暗殺我,我該怎麽辦?”
這正是她最大的顧慮。俗話說,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人家煞費苦心要殺她,天知道會費心多久。除非她永遠不出門,不接任務,烏龜一樣縮在殼裏,否則早晚會被麻煩纏身。何況,這些事本就令她心煩意亂,讓她覺得煩惱和無奈,不想再回到人類社會中去。
然而,公爵的下一句話,竟令她十分驚訝。他說:“我已經想過了,你不用再回範倫海特,就跟在我身邊吧,暫時還沒有人敢對我下手。”
“可是,可是我還沒畢業,我剛剛才在學院裏學到了點東西,”蘇霓也不管這個理由是否合理,抓過來就用,“我什麽都不懂,會給你帶來很多不便。”
“我可以教你。”
“……”
這一瞬間,蘇霓真正想問的是“一小時多少錢”,卻聰明地吞了回去,只問:“現在,倒是我不明白了。你根本沒必要為我付出這麽多,這到底是為什麽?”
公爵又恢複了冰冷的态度:“看來你想把話說明白。這樣也好,我喜歡你這種人,至少不會造成誤解和錯覺。讓我這麽解釋好了,你是蘇淵的女兒,所以我有照顧你的義務。你本身有極大的成長潛力,所以我有照顧你的動力。有些時候,事情的發展超出預計,我一般會堅持下去,而非半途而廢。”
“如果你說話的時候,表情不是這樣,我會真相信你喜歡我這種人。”蘇霓吐槽道。
然後,她很快就笑了起來,說:“說真的,這就是麻煩之處。欠人情越多,還起來就越麻煩,你對我提出要求,只要合理,我就不可能拒絕。那麽蘇北辰怎麽說?”
“他會和你談談,以後,你是我的責任,他不再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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