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我也覺得今天不錯
蟲紋一旦完全恢複,雄蟲的僞裝便無法再繼續維持, 建立在雄蟲身份上所獲得的一切, 也都将變得岌岌可危。
以站在天平傾斜一端上的“上位者”身份去關懷不幸處于另一端的“下位者”, 身體力行的帶動周圍同階層對象去多體恤些受到不公對待的一方, 這樣的行為由一只高階雄蟲來做無可厚非。雄蟲在運用自身聲望去成功攬獲部分同性的支持之餘, 還能博得美名,而這博得的美名還能進一步增加他的聲望, 助他更好的去把自己的理念論調對外宣揚。
然而,假使那些深受萊嚴影響,推崇着他的觀點的蟲子們知道, 萊嚴的雄蟲身份僅是僞裝, 他實際上不過是一只僞裝成雄蟲的雌蟲, 那麽這輿論風向将朝向怎樣糟糕的方向轉變, 根本不難想象。
對萊嚴持推崇态度的雄蟲們會深覺自己受到了欺騙, 他們眼中的“優秀同性”竟然只是一只憑靠着基因缺陷僞裝皮相的雌蟲,并且這只膽大妄為的雌蟲還借由自己的假身份在悄悄撺掇着他們為雌性謀福利,以求盡可能改善如今的社會思維形态。哪怕是原先真的與萊嚴想法相同的雄蟲,在驚覺自己受到了“領袖”的欺騙時,也會不由的開始懷疑,自己的想法究竟是真正出于本心, 還是僅僅只是受到了偶像效應的蠱惑。
樹大招風。
萊嚴從不掩飾自己對于“同性”的苛刻态度, 雄蟲中對他極其不滿的對象不少,但出于對萊嚴的聲名以及手中所握權力的顧慮,他們将自己的不滿壓在心底, 只敢在暗地裏悄悄憤憤不平。可如果讓他們知道了萊嚴的身份僅是假裝,他們所忌憚的對象甚至連雄蟲都不是,萊嚴以虛假身份構築起來的一切,在身份曝光後便成了他們用來抨擊萊嚴的最好憑仗。
以雌蟲之身僞裝成雄蟲,靠虛假身份拉攏上位者,宣揚“精英至上”理論,試圖降低大多數資質平庸的雄蟲受到的社會優待,提升雌性在婚姻家庭中的地位。
最先被扣在萊嚴頭頂的罪名,就将是蓄意挑起兩性矛盾,制造社會事端。
更糟糕的是,不僅僅是雄蟲會對萊嚴的行為提出質疑和诟病,那些傾慕着萊嚴這只“雄蟲”的雌性們,在得知自己的傾慕對象竟然與自己互為同性後也會對萊嚴心生間隙。
或許有部分蟲子的“間隙”時長不會太長,他們在最初的難以置信後能很快調整好心态,理解到萊嚴的只是想為他們争取到更多的“公平”,但只要他們在消息剛爆出的短暫時期內對萊嚴失去信任,面對瞬間被推上風口浪尖的萊嚴流露出遲疑,那麽萊嚴處心積慮構建起來的力量便會從內部土崩瓦解,再難聚集回來。
萊嚴不允許他所有的努力都付諸東流的情形發生。
“我憎恨他,卻也在不自覺的學習着他,他喜歡将手邊所有能抓住的事物都掌控在手裏,再運用自己掌握到的消息去脅迫他者按着他的想法行動。”萊嚴自嘲的笑了笑,“我也一樣。”
剛意識到赫景與傳聞并不相同,還隐隐與自己觀點相合時,萊嚴就将赫景加入了自己的計劃名單裏。
世家出身,年紀輕輕便接過分家管理權,資質尚算優秀,對家蟲十分友善,還與自己的理念相合。
最重要的是,與他只是披着僞裝不同,赫景是一只貨真價實的雄蟲。
赫景在萊嚴眼中堪稱完美,他将赫景視作自己最佳的交接對象。
但萊嚴很快覺察到,赫景對他的态度裏隐隐透着防備。
“其實以你的品性,只要将所有事情攤開在你面前,請求你的幫忙,你多半也不會拒絕。”萊嚴微微低垂下腦袋,注視着自己的掌心,“但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将你算計進計劃裏,這已經成為了我的本能反應。”
從雄父身上耳聞目染學來的伎倆都已經融入了他的骨血裏,面對着自己真心欣賞且想要結交的對象,他都拿不出對待朋友的真心與開誠公布的與之結交。
萊嚴甚至算計到了自己的死後。
“假身份一事會随着我的徹底死亡而被永遠掩埋下去,我計算好了對方最後一輪攻擊的火力與時間,假如那時候你沒有及時趕過來,我應該會在那發軌道炮下屍骨無存,連做死亡鑒定的身體殘餘組織都不給他們留下。”
“那萊雷呢?”赫景平靜出聲,“還有你的雌父。你清楚萊雷對于家裏的真實情況一無所知,明白你是你的雌父在家中唯一的依仗,但你卻将整個萊家留給了什麽也不知道的萊雷,讓他去接手處理接下來的一切。你的雌父和弟弟如往常一般送你出星,以為你只是去出一趟難度系數不高的外出任務,但你卻準備讓他們在毫無防備的情形下迎回你的屍體。”
赫景頓了頓,“……甚至還沒有屍體,只有零星幾份遺物,和一條你已經光榮殉職的消息。”
萊嚴沉默了半晌,才低聲接話,“我必須在自己還是一只‘雄蟲’的時候死亡,我不能讓自己的這麽多年的努力消失。”
哪怕身份僅是一個遲早會複原完整雌蟲之身的假身份,可憑靠着假身份所取得的成績卻真實。
萊嚴确實影響到了一部分雄蟲,讓他們的思維發生了些微轉變。
“雄父十分贊成我在身份曝光前盡快去死,他是全家最清楚我的身體變化的對象,我的性別造假一事一旦曝光,他的聲名也會受損,他在我的身體異變組織剛剛開始複原時就與我談過話,只要我能在不影響他的前提下順利處理好這件事情,他便不再會為難雌父,讓雌父安然度過餘生。”
安靜當了背景許久的越辰輕輕“啧”了一聲,他以眼神充分傳達出了一句——【這你能信?】
“我當然不會完全不做任何準備。”萊嚴明白越辰沒有說出口的話語。
所有想要告知給弟弟的事情,都已經被萊嚴寫進了自己的“遺言”裏,他在出發前便寫好了那份文件,并将它設置為定時發送,時間就預定在今晚零點。他還在自己的終端上還做了一點小小的手腳,他的終端會在确認文件發送完畢後啓動自毀程序,自動引爆。
“如果我猜的沒錯,這份定時文件只是你做的準備之一。”赫景注視着萊嚴的眼睛。
萊嚴的目光閃爍了一下,最終點點頭,“沒錯。”
從發覺了自己的性別涉嫌造假卻也沒有反過來脅迫自己一事中,更深一層的認識了赫景的正直,萊嚴清楚意識到,赫景或許會因為他曾經算計過對方而防備着自己,卻不會因此遷怒萊雷。以赫景如今掌握的資源與萊雷對赫景的親近程度,他推算出赫景應是在返回蟲星後沒多久,就會從萊雷口中得知萊家掩埋在光鮮表象下的污濁秘密。
萊嚴在這小半年前積極将赫景引薦給自己的下屬,計劃着要在臨終之時請求赫景來接下自己手中的力量,将自己未完成的事業進行下去,這股經由他之手轉交到赫景手中的力量,同時也将是他的弟弟在面臨困難時能獲得的第一可靠助力。
“雄父一直希望能将我手中的力量收為己用,他已經悄悄計劃了許久。”想起自己曾與雄父有過的不愉快對話,萊嚴冷笑一聲。“只要我還在世一天,我就不會讓他遂願。”
當事蟲赫景或許不清楚他在萊嚴一方的蟲子心目中評價如何,萊嚴對此卻再清楚不過。
所有與赫景接觸過的對象都認為赫景為蟲品行良好,未來潛力無限。
赫景升入高等學院的時間便比萊嚴當年要早,還獲得了前操作師首席的特別聽課函,并破例越級參加了中級實戰訓練,在今日的戰場中還表現不凡。
同樣的年紀裏,萊嚴所取得的成就遠不如赫景,而赫景越是優秀,他便越是深信自己沒有找錯蟲。
“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辦法了。”說這句話時,萊嚴的聲音低了下去。
所有的計劃都已全盤托出,他再沒有什麽可公布出來的東西。
空間狹隘的隔間內安靜了半晌。
赫景感到自己手側的終端輕輕震動了一下,他看向目光落在地面上的萊嚴。
“你怨恨我們把你救出來,打亂了你的所有計劃麽?”赫景忽然問道。
萊嚴收回仿佛在複合地板上尋寶一般的視線,他對上赫景投向他的視線,神情裏罕見的露出幾分茫然。
“……我不知道。”萊嚴搖搖頭,他擡起一條手臂,捂住自己難得展露軟弱神色的臉,“或許……我應該去給雷道歉,即使我留了文件給他,但那對他來說依舊糟糕透頂,不能改變任何我原先準備丢下他不管這件事的實質。”
隔間嚴實閉合許久的隔擋門就在此刻突然打開。
進入隔間的對象顯然動作非常迅捷,門僅開啓到一半時,那道身影便閃進了隔間內,他在進入到隔間內後,還不忘将開合到一半的門又随手關上。
等到萊嚴聽到聲響,将遮擋着面容的手放下時,來者已經穩穩站在了他面前。
“你說的沒錯。”讓本就狹隘的空間變得更緊湊了些的雄蟲站在萊嚴身前,他們近的幾乎貼上。
萊雷取下自己戴了一路的微型監聽耳麥,他神情複雜的注視着自家滿臉愕然的兄長半晌,伸出手臂,小心繞開對方身上的傷口,給了萊嚴一個大力到近乎刑懲的擁抱。
“你确實欠我一句道歉。”萊雷的聲音略顯幹澀,他匆匆忙忙趕來,一路凝神聽着監聽耳麥中的信息,連水也沒顧上喝一口。
萊嚴張了張嘴,“我……”
“但我也欠你。”
不給兄長接話的機會,萊雷徑直繼續道,“對不起。”他再次收緊了些手臂,“為我這麽多年的一無所知。”
“……”
萊嚴怔怔愣了半晌,慢慢擡起手臂,回應了這個擁抱。
他把臉抵在了弟弟的肩窩裏。
兄弟相逢,互訴衷腸的情景确實感人(蟲)肺腑,但這副情景沒有持續多久,就被看不過自己的病患正在遭受“擁抱虐待”的泰諾德給打斷。
萊雷平複了片刻自己的情緒,他鄭重的感謝了赫景今日救回萊嚴的行為,并為兄長過去所有讓對方感到不快的事跡道歉。
赫景微微搖頭,示意自己沒關系,其實他更想表明的是萊雷與那些算計無關,對方無需為萊嚴的行為道歉,但萊雷堅定表示應該由他來道歉。
“我哥從現在開始歸我管。”萊雷說話的語氣篤定,“所以他的一切行為都該由我來負責。”
萊嚴在一旁只看了弟弟一眼,沒有出聲反駁。
萊家将如何料理,終究是萊雷萊嚴兄弟倆需要考慮的事。
但赫景必須得承認,萊嚴的确足夠了解他,
只要萊雷在料理萊家的途中有任何需要他幫忙的地方,且他正好能夠幫上這個忙,那麽他的确不會推辭,會樂意助好友一份力。
不過這些将留到回星後才能處理的後續事宜,都是在艦船返回蟲星後才需要考慮的事。
赫景當下只需要清楚知道,他回歸這個時間節點後最為忌憚的對象——萊嚴——與對方有關的一切糾葛都已經解開,對方再也不是他需要謹慎防範的對象。
“雖然返回蟲星後還有着許多後續瑣碎事項需要處理,不過至少,我們原先最忌憚的對象算是已經成功搞定。”
适時說出了赫景心底所想話語的是越辰。
越辰的笑容裏透着幾分暧昧,眼底浮現起旖旎色彩,可惜,他的視線所追逐着的雄蟲正背對着他脫下外套,完全沒有看見這充滿暗示性意味的目光。
不過赫景聽出他的小星星在說話時刻意壓低了嗓音。
越辰的聲音本就不如赫景音色清越,他的聲線更趨于低沉,也因此,才會在第一次隔着門與赫西說話時在小雌蟲心中留下了根深蒂固的“叔叔”印象。
這樣的聲音在正常說話時會顯得十分大氣沉穩,但在刻意壓低了些聲音後,胸腔共鳴随着音調降低而增大,說話嗓音的磁性指數直線增加。
赫景将脫下的外套随手搭在一旁的椅背上,轉身看向調動了全身向他發動“暗示”的越辰,“今天?”
越辰堅定的回答,“今天。”
時間場合都已遠遠偏離原先的計劃,彼此間所缺乏的也不過是最後一步與一場儀式而已。
越辰覺得,今天就是将早該進行完畢的鏈接撿起來繼續完成的最好時機。
接收到準伴侶傳來的信息,赫景沒有直接接話,他只朝自己的小星星穩步走過去,然後在越辰包含期待的注視裏,與對方交換了一個略顯漫長的吻。
今日需要忙碌的事情太多,無論是隸屬于無鄉號的成員,還是高等蟲族一方的蟲子們,在從下午開始不停歇的忙到深夜後,已經沒有誰去過多計較兩方成員的流動去向。蟲族星艦上的醫療床位滿了,便轉接到無鄉號上的醫療床位上,而轉移到無鄉號的蟲員病患在由無鄉接手後,便順勢休息在了這邊星艦上。
赫景就是這“順勢”的蟲族之一,他再一次回到了久違的艦長艙室裏。
略顯漫長的親吻結束後,觸碰在一起的唇瓣依舊沒有分離。
就着這個彼此雙唇膠合的姿勢,赫景注視着越辰的眼睛,他從對方熠熠生輝如星辰的眸子裏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赫景松了松自己的領口,“我也覺得今天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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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