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不點燈,莫回頭
廊外風聲一陣緊似一陣, 喬雲铮睜開眼睛, 警惕地坐起身來。
他終于聽清楚, 方才那不尋常的動靜是來自哪裏了。
是女人幽怨的哭聲, 由遠及近,越來越近,繞梁不絕,仿佛有人正站在窗邊。
一般來講, 這種時刻, 不可能沒有情況發生的。
他輕推了一下旁邊的傅藍嶼,低聲呼喚。
“藍妹,醒一醒。”
傅藍嶼這人一向睡得快, 清醒得也快, 她掀開被子, 揉着眼睛轉頭看他。
“怎麽了?”
“你聽。”
毫無疑問, 傅藍嶼也清晰聽到了那凄凄慘慘戚戚的鬼哭聲,她沉默半晌,忽然想起了今天灰衣老人敘述的游戲規則。
聞泣不點燈,夜半莫回頭。
她瞥了一眼不遠處的方桌, 确認上面的油燈早已滅掉了, 這才放心。
……誰知她以為的滅掉, 并不是真正的滅掉。
半晌, 哭聲猛地拔高了一個音調,就像瞬間從嗚咽抽泣,變成了歇斯底裏的哀嚎。
與此同時, 桌上的油燈猶如被誰用火引燃,驀然發出了比原先更加明亮的光。
千鈞一發之際,喬雲铮果斷一躍下床,箭步沖到桌前,重新吹滅了油燈。
傅藍嶼緊随其後,她順手抄起櫃子上的一件廣口青花瓷器,倒扣過來蓋住了油燈,避免油燈再度點燃。
做完這一切,兩人迅速回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嚴嚴實實蒙起來。
果然下一刻,窗外就傳來了大力的拍打聲。
這座宅子的窗框是木制的,一拍就會“咣啷咣啷”的響,好像随時都會散架,非常滲人。
“有東西要進來。”喬雲铮說着,裹着被子往床腳的方向挪了挪,“……是個女鬼。”
傅藍嶼也湊了過去。
從兩人目前的角度,剛好可以看見窗外的景象。
寒涼月色裏,一雙蒼白枯槁的手,正在拼命拍擊着木窗。
不多時,有張披頭散發的女鬼的臉,慢慢貼近了木窗上嵌的玻璃。
那女鬼臉上塗了厚厚的脂粉,兩頰還暈染着誇張的腮紅,對比鮮明駭人。
鮮血從她一雙空洞無神的眼眶裏流淌下來,她大張着嘴,仍舊在哭。
她一邊哭,一邊死死盯着屋內,似乎在尋找什麽。
可惜油燈沒有再亮起,她找不到目标,也進不來房間。
那張臉終于消失在窗外,不過哭聲依舊在繼續,看樣子今夜是不會停了。
傅藍嶼的眼力向來敏銳,她思忖片刻,很嚴肅地開口:“剛才我看見,女鬼身上穿的衣服有點奇怪。”
“怎麽個奇怪法?”
“你也知道,傳統女鬼們都喜歡穿白衣服吧?”她說,“可這位穿的是花衣服,非常花,又紅又綠又黃的,有點像……”
她猶豫了一下,似是突然悟出了什麽,伸手指向櫃子上面的柳條筐。
“就像是那筐裏彩紙的顏色。”
喬雲铮登時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也猜到了:“紙人?”
“對,就是紙人。”
無論是今天的灰衣老人,還是剛才的花衣女鬼,他們那塗脂抹粉的怪異妝容,都絕非是活人該有的模樣。
仔細想想,在賣香燭紙人的店裏,倒是經常能見到。
這麽說來,那只柳條筐裏,裝的好像也是捆紮紙人的材料。
問題是紙人怎麽紮?紮了又有什麽用?不紮會死嗎?
答案都得自己去摸索。
看上去,今晚的考驗應該是過去了,油燈也已經蓋住,大概率不會再發生什麽意外了。
“關于紙人的事,我們可以明天慢慢研究。”喬雲铮安慰似地拍了拍傅藍嶼的肩膀,“你現在先休息,養精蓄銳,有情況我會叫你的。”
傅藍嶼知道他一貫如此,便也不跟他多客氣,點點頭就又躺下了。
“辛苦雲哥。”
“……你叫我什麽?”
“雲哥。”她面無表情擡眸,“景鶴不就這麽叫的?你要是不樂意,我叫你喬先生也OK。”
喬雲铮無言良久,忽而一笑。
他愉悅道:“不必,就叫雲哥,你叫得可比景鶴好聽多了。”
“……”
傅藍嶼當即懶得再搭理他,只裝作沒聽到,轉身把臉埋進枕頭裏睡覺了。
這一夜,勉強算是有驚無險,因為十名玩家無一死亡。
畢竟都是黃金等級,反應速度和應變能力都比較優秀,能挺過第一夜,也不是什麽難事。
傅藍嶼早晨稍微賴了會兒床,喬雲铮就在屋裏等她,兩人洗漱完畢之後,這才一起前往宅院的前廳。
進門前,傅藍嶼剛好聽見裏面的人正幸災樂禍地讨論,其中嗓門最大的就是那個壯漢汪騰。
“我就說那小白臉是個繡花枕頭吧?兩人還以為上這搞對象來了呢,非得住一屋,瞧瞧,說不定這會兒人都死了。”
她和喬雲铮對視一眼,順手推開了門,發出挺大的一聲響,吓了衆人一跳。
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這裏,喬雲铮彎起眼睛,笑吟吟地打招呼。
“早啊,看樣子大家昨晚都睡得不錯?”
其餘玩家沒吱聲,汪騰的臉色有點難看,陰陽怪氣諷刺了一句。
“還行吧,估計不如你倆睡得好,誰讓你的女伴長得漂亮呢。”
喬雲铮恍然:“汪先生這是覺得自己的搭檔不漂亮,心懷不滿呢?”
“……”
和汪騰住一間房的女玩家,名叫崔莉莉,長相一般,但妝畫得挺濃。
她聞言,忍不住斜了汪騰一眼,嘴裏卻說着。
“搭檔漂亮有什麽用?這是性命攸關的游戲,有本事才重要,要不也根本走不到最後。”
最開始組隊的那對情侶,穿紫毛衣的女孩子叫舒瑛,模樣也挺标致,她聽了這話感覺有點好笑,不禁細聲細氣地反駁。
“其實漂亮和有本事也不沖突,可以二者兼得的。”
崔莉莉不高興,又瞪了她一眼,從鼻腔裏發出一聲輕哼。
飯桌上暗流湧動,看得出,大家互相之間的敵意都挺強的。
傅藍嶼喝着沒滋沒味的白粥,也懶得參與這種無聊話題,她餘光瞥見桌子遠處有碟小鹹菜,于是伸了手想去拿。
那碟子距離崔莉莉比較近,崔莉莉故意把鹹菜扒拉到了自己面前,擺明了不想給她吃。
傅藍嶼收回手,一臉“你這個傻逼幼不幼稚”的冷漠表情,低頭繼續喝粥。
豈料喬雲铮卻直接伸出手去,他胳膊長,輕輕松松就把鹹菜碟拿了過來,端着讓她夾。
他看着她夾了一筷子,然後手腕翻轉,将一整碟鹹菜,捎帶着裏面的鹹湯,全都倒在了崔莉莉的粥碗裏。
“崔小姐喜歡吃這個嗎?”他微微笑着,看上去極其溫柔無害,“那要多吃點。”
崔莉莉氣得差點摔筷子:“你故意的是不是?!”
“我怎麽能是故意的呢?我只是要把每一個漂亮的女孩子都照顧到了。”
這時聽得坐在對面的,那位名叫顧墨池的帥哥,咬着饅頭低笑了一聲。
崔莉莉更加憤怒了:“你笑什麽?”
“幹嘛?”顧墨池瞥她,“笑還不讓笑了?你是我媽?管得真寬。”
“……”
傅藍嶼嘆了口氣。
看來就算是黃金局玩家,有些人骨子裏的幼稚也是變不了的,與經驗和實力無關。
當然,也包括自己身邊這個姓喬的男人。
喬雲铮剝了個煮雞蛋給她,他壓低嗓音,慢條斯理地問。
“藍妹,你是不是在心裏說我壞話了?”
傅藍嶼手一抖,破天荒地噎着了。
……
飯後,衆人原地解散,兩兩行動。
為什麽說是兩兩行動呢?
因為不難看出,自從分好房間的那一刻起,同一房間的男女兩人,就自動結成了同一陣營,甭管是不是真心的情願的,總之室友結盟是大勢所趨,相對來說還是比較靠譜。
傅藍嶼和喬雲铮去後院溜達了一圈,發現後院種了更多的柳樹,且柳樹的排列似乎很有規律,如同某種陣法的圖形,緊密環繞着中央的那扇門。
那扇門上連着沉重的鐵鎖,還貼着兩道暗黃的符咒,風一吹符紙晃晃悠悠,卻始終沒有掉落。
看這陣勢,有點像祠堂。
不過肯定不是祠堂,祠堂沒有這麽重的陰氣,隔着老遠都能感到渾身發冷。
“要進去,就得先找鑰匙。”傅藍嶼豎起自己的衣領,深覺這件事不太簡單,“可這座宅子面積很大,少說也有三十多間屋子,沒捷徑,只能挨間找。”
喬雲铮點頭表示同意:“而且我們還得快點找。”
宅子的布局就擺在這,玩家們都能想到要找鑰匙,大家一起找,除了比誰細心,還要比誰運氣好。
傅藍嶼一轉身,剛好看見那對小情侶也在朝這邊張望。
見她望過來,叫舒瑛的女孩子笑了笑,順便問道。
“那扇門能開嗎?”
“鎖着。”
她沒多說,示意對方好奇可以親自去看,而後就繞過兩人離開了。
事實證明,這一局所有的玩家們都很有緊迫感,衆人不約而同選擇了略過中午飯,緊鑼密鼓在宅子中尋找線索。
但傅藍嶼是不能不吃飯的,盡管她沒正式落座,卻也抽空回大堂拿了倆餡餅,給喬雲铮也帶了一個。
……餡餅還是素餡的,不好吃。
簡而言之,花費了幾個小時,鑰匙沒找到,可也不算完全一無所獲。
喬雲铮在西廂房的某間床底下,找着了一把鐵鍬。
而傅藍嶼找着了一支鋒利的金簪子,簪尾還凝着早已幹涸的血跡,不曉得是做什麽用的。
兩人回到自己的房間,私下商量。
“我懷疑我這支簪子以前刺過人,估計可以當武器,你這鐵鍬要怎麽用?掄起來拍人?”
“它當然是有用的。”喬雲铮敲了敲鐵鍬的底部,敲下來不少泥土,“你忘了,這座宅子裏有多少柳樹?”
“……”傅藍嶼登時了然,“去柳樹底下挖東西?”
“當然,不過白天不能挖,得等晚上找個合适的機會去。”
深更半夜,去柳樹底下挖土,這事兒想想就挺刺激的。
“還有這個。”傅藍嶼從外套的口袋裏,取出了兩根用柳木削成的釘子,約莫兩寸來長,堅硬且尖銳,戳人手上能刺個血窟窿,“我在好幾間屋子的抽屜裏,都看見過這玩意兒,就随便拿了倆。”
喬雲铮将木釘子托在掌心,垂眸端詳:“柳樹之所以被稱作‘釘魂柳’,和它的用處也有關系,我聽一位前輩說起過,用柳木削成釘子,即可用于巫蠱之術,又可使已死之人不得超生。”
“巫蠱之術?”傅藍嶼轉頭看向櫃子上的柳筐,“和紮紙人會有關聯麽?”
“我不确定,也許。”
她站起身來,走向櫃子前方,将某一層擺放的那些十幾本書,全都搬了下來。
這些書顯然有些年頭了,書頁泛黃發脆,上面的字跡也略顯模糊,須得認真辨認才能看清楚。
書的類型各式各樣,有古詩古詞,也有民間話本。
她一頁一頁迅速地翻,一目十行看得很快,到後來眼有點花了,就揉揉眉心,歇一下繼續看。
喬雲铮仍在研究那兩根木釘,良久溫聲問她:“藍妹,發現什麽了?”
“還沒。”
此刻傅藍嶼已經翻到了第七八本書,她朝他看去一眼,回過神來時,忽然覺得手裏的書頁,比起之前好像稍微厚了點。
她蹙眉,低下頭去仔細打量那頁紙,最後用指甲在那頁紙的邊緣摳了摳,又小心翼翼揭下了另一張薄如蟬翼的紙。
第二頁紙應該是用了某種材料,完全吸附在了前一頁紙上,好在粘得不牢,依然能認出上面的字跡。
她又往後翻,果不其然,這本書的後半截,差不多有十頁都是粘在一起的,若不知道其中玄機,很容易就會草草翻過去。
“雲哥,你過來看。”
喬雲铮聞言起身,見被她撕下來的那幾頁紙,有字又有畫,連在一起,居然是……
紮紙人的教程。
“這是教咱們怎麽紮紙人呢。”他說,“要不要學一學?”
“不學是不可能的,就憑這游戲的德性,遲早要學。”
于是倆人頭碰頭通讀書頁,又把柳筐放在膝蓋上,開始學習紮紙人。
傅藍嶼的确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還能學一門這樣冷而偏的小衆手藝。
雖說以後也不一定能用得上吧。
——先紮出基本骨架,再往肚子裏塞稻草撐起輪廓,還要用彩紙裁剪糊成衣服。
用自己的血,在紙人背後寫上施咒對象的名字。
——将柳木削成的木釘,再滴一滴自己的血,釘在紙人頭部。
最後。
焚燒紙人,可使咒術生效。
——切記。
此種咒術,每晚每人僅可使用一次,效力不定。
并且下一晚,不可再指定同一對象。
若同一房間內,同時有兩人被指定為施咒對象,則咒術将自動抵消。
“原來木釘子是這麽用的。”傅藍嶼若有所思,“難怪npc昨晚讓每個人都在房間門口貼名字,是方便互相紮紙人下咒吧?”
書頁上寫着此咒的效力不定,也就是說可能會致人死亡,也可能不會。
在游戲裏,運氣有時也是一種玄之又玄的事,誰也不知道那柄鐮刀,什麽時候就會降臨到自己頭頂。
但可以肯定的是,只要發現這個秘密的玩家,沒有誰會吝惜嘗試。
深夜再度降臨了。
這一夜,傅藍嶼和喬雲铮都沒睡,兩人整裝待發,準備去後院給柳樹松松土。
當然,在臨走之前,兩人還特意确認了桌上的油燈,有沒有被瓷器扣好。
正門是不能走的,穿越那道走廊,很難說會不會被其他玩家看到。
所以只能走窗戶。
喬雲铮單手掀開窗扇,另一只手扛着鐵鍬,輕輕巧巧躍了出去,姿勢很帥。
盡管他這麽俊俏一人,怎麽看都跟那把鐵鍬不太搭。
傅藍嶼也跳下了窗臺,又把窗戶重新關上了。
她剛落地,就聽見喬雲铮低聲囑咐:“藍妹,待會兒記住,無論聽到什麽,都絕對不要回頭。”
傅藍嶼微微一怔,随即點頭。
“我明白。”
喬雲铮從旁邊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指尖總是沁着涼意,但在這樣陰氣逼人的夜晚,卻莫名令人心生安定。
傅藍嶼沒拒絕,兩人就這麽牽着手并肩而行,朝着後院的柳樹陣走去。
月光冷冽,庭院裏樹影搖曳,風聲幽怨,每走一步都覺寒意刺骨。
傅藍嶼垂眸注視着腳下自己的影子,心中略感異樣。
她總覺得不遠處有誰在跟着自己,哪怕那腳步聲很輕微,憑她敏銳的耳力,還是聽到了。
但她不敢貿然回頭。
就在兩人穿越中庭回廊,即将踏入後院的時候,很突兀的,她驀然聽到背後有人在呼喚自己的名字。
是喬雲铮的聲音,距離很近,仿佛就貼着她的耳畔。
“傅藍嶼。”
“傅藍嶼。”
他的語氣非常焦灼擔憂,像在急切地想要提醒她。
“傅藍嶼,快回來,你旁邊的不是我,不要相信他!”
“傅藍嶼,快回到我身邊來!”
所謂夜半莫回頭,其實是源于那個古老的民間傳說。
如果你夜半走在路上,聽到身後有人呼喚你的名字,記得千萬不要回頭。
你回了頭,身上彙聚陽氣的那盞燈就滅了,鬼怪便可借機侵占你的身體。
只可惜有許多人都沒能捱過這一關,因為鬼怪會想盡各種辦法引誘他們回頭,只要是人,總有意志薄弱的時刻。
傅藍嶼忽然深深嘆息了一聲。
身側的喬雲铮,愈發用力攥緊了她的手:“怎麽了?”
“剛才有人在背後叫我,是你的聲音。”
他眼神一冷:“說什麽了?”
“說你是假的,它才是真的。”
喬雲铮放下心來,她能這麽說,就證明沒上鬼怪的當。
“我就在這。”他輕聲道,“除了我,誰也別信。”
“我當然不會信。”
畢竟真正的喬雲铮,不會直呼其名,叫她傅藍嶼。
無邊夜色裏,兩人仍舊寸步不離對方,從後院的第一棵柳樹開始,以最快速度挖土。
這一片邪門的地方,不可能不藏着東西。
……
崔莉莉在現實中練過幾天空手道,還協助警察抓住過小偷,一向自诩藝高人膽大。
之前的那些世界,有的是她自己過的,有的是花錢雇人帶着過的,她覺得自己該見的都見了,算得上經驗豐富。
她不太信任目前的舍友汪騰,那家夥,一看就是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傻子,好色之徒,而且也不一定和自己一條心。
線索還是要靠自己去找,到時候勝券在握,再酌情考慮和誰結盟。
要找個可靠的盟友,總之不能是那個傻子。
于是她半夜趁着汪騰睡着,偷偷起床從窗戶爬了出去,準備去後院一探究竟。
她今天沒找着鐵鍬,但找着了一把小鐵鏟,雖說比較袖珍,不過也聊勝于無,頂多是挖起土來費點工夫。
結果她剛走到半路,就望見了前方同樣要去後院的傅藍嶼和喬雲铮。
……一對狗男女,這麽快就勾搭上,還同進同出了。
其實她不願意承認的是,自己也有點嫉妒。
喬雲铮的長相,完全是她喜歡的類型。
遺憾的是他眼瞎,喜歡那個裝腔作勢的小綠茶婊。
她想,小綠茶婊肯定活不長的,等對方死了,如果那個男人願意求自己兩句,自己或許可以不計前嫌,勉強把線索分享給他。
就這樣,她一面轉着亂七八糟的念頭,一面輕手輕腳跟在兩人身後,打算看看他們準備幹點什麽。
月色照樹影,有風吹得她後頸發涼。
下一刻,她突然聽到了汪騰的聲音,那粗犷的嗓門,她不會聽錯的。
汪騰在高聲呼喚她。
“崔莉莉!”
“崔莉莉快回來!前面那倆是鬼,你不要命了?”
她心底一凜,下意識回過頭去。
“你說什……”
一句話只問出了三個字。
話聲戛然而止。
她發現自己的身後空空如也,壓根就沒有人。
……
汪騰還在床上睡覺。
他迷迷糊糊間,隐約聽見窗戶響動,待皺着眉頭起身看去,見崔莉莉正慢吞吞從窗臺爬進來。
“……操!”他被吓了一跳,“你幹什麽去了?待會兒再把鬼給招來!”
崔莉莉坐在方桌旁邊,幽幽開口:“找線索去了。”
“找着了嗎?”
“沒有。”
“……老子就知道。”他哼了一聲,翻身又躺了回去,“你也就吹牛逼還行。”
要是換作白天的崔莉莉,早就跟他吵起來了。
但現在的崔莉莉沒有說話,她只是安靜地坐在那,盯着他的背影看。
又過了許久,直至像昨晚那樣,窗外再次響起了女鬼哀戚的哭聲,餘音繞梁,尾韻不絕。
汪騰像是也習慣了,他眯縫着眼睛朝桌上油燈投去一瞥,确認油燈已經用那只大瓷碗扣好了,這才又放心地背過身去。
他嘴裏嘟嘟囔囔:“跟根兒木頭似的杵在那,半夜撒癔症啊?怎麽着我給你留的床鋪還不夠?在這誰管你是不是女的,你嫌棄我就自己打地鋪去。”
崔莉莉看了他一眼,又轉向窗戶。
月光照進窗子,窗外女鬼的臉正貼在玻璃上,咧着一張塗了鮮紅唇脂的嘴,像是在哭。
她跟女鬼對視了很久,呆滞的眼睛,慢慢變得漆黑空洞。
她終于起身,拖着步子走向床鋪。
她伸出手去,略顯遲鈍地推了推床上的汪騰。
“汪騰。”她啞着嗓音說,“汪騰,我餓了……我餓了……”
汪騰被她推醒,一臉的不耐煩:“操,三頓飯都難吃得像泔水,誰他媽不餓?老子大晚上哪給你找食去?滾遠兒點別吵老子睡覺!”
“……”
汪騰被崔莉莉這麽一折騰,睡意醒了大半,滿肚子火氣。
但他躺在那等了會兒,沒再聽到崔莉莉講話,也沒見她上床,又不禁有點疑惑。
他轉過頭去,發現原本站在床邊的崔莉莉,居然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崔莉莉?”不祥預感油然而生,他心裏發毛,忍不住叫了兩聲,“崔莉莉你哪去了?別裝神弄鬼的啊老子可不吃這套!”
半晌無人回答,然而牆角處,卻隐約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輕微聲響,像是老鼠在啃噬東西,在這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
汪騰撫了撫手臂上的雞皮疙瘩,猶豫着穿鞋下床,順着聲源找過去。
借着月光,他看見了蹲在牆角的崔莉莉。
就這一眼,他只覺頭皮發麻,渾身的毛孔都恐懼炸開,冷汗源源不斷地往下流。
他慌張地倒退數步,險些撞上身後的櫃子。
崔莉莉滿嘴血跡,正在津津有味啃着自己的右手手指,如同在啃泡椒鳳爪。
咯吱咯吱。
食指的骨節齊根斷掉了,她仿佛感覺不到疼痛。
牙齒與骨頭摩擦的聲音,聽得人不寒而栗,眼看着整只手的皮肉都已被啃完,露出了森森白骨,她意猶未盡,仍在吸吮着滴落的鮮血和肉渣。
她舔了舔嘴唇,而後用那只被啃食殆盡的右手,猛地抓向自己的左肩膀。
她的指甲如同鋒利的水果刀,頓時就扯裂衣服,硬生生從肩頭撕下一塊肉來。
“好吃,好吃……真好吃……”
她将那塊肉囫囵塞進嘴裏,大肆咀嚼,一邊嚼,一邊含糊不清地咕哝。
粘稠的血液,浸透了她白藍相間的衣服,順着衣袖一直流到地面,再從地面彙聚成泊。
她恍若不覺,就像吃手抓羊肉似的,單手撕扯,直至将左手手臂全部扯爛吃光,徹底變成一條血粼粼的骨架,軟趴趴地垂在身側。
她擡起頭看着汪騰,臉上也糊滿了鮮血,随着她講話的動作,有大量血漿和碎肉從她嘴裏湧出,她龇着血跡斑斑的牙齒,朝他一笑。
那笑容竟充滿了幸福感,詭異到令人膽寒。
她問汪騰:“你餓嗎?要不要吃?”
“……”
汪騰穿越過這麽多次,見過鬼殺人,也見過人殺人,但自己吃自己的事情,他實在沒見過。
孤陋寡聞的他,深更半夜不幸目睹室友的自殘現場,此時寒毛倒豎、雙膝發軟,只差一點點就要昏厥過去。
要不是因為他心理素質還算過硬,當場吓尿也是有可能的。
崔莉莉沒有等到他的回答,也不失望,只是重新低下頭去,繼續吃自己。
她吃完了手臂和肩膀,又開始撕扯胸前的肉,她的手指在胸口處掏來掏去,每掏一下都有大量的血液湧出,把她的褲子和鞋也染得通紅。
她鋒利的指骨,終于暢通無阻紮進了胸口,半晌用力,将一顆兀自跳動的血淋淋的心髒掏出來,張嘴狠狠咬了下去。
只聽“嗞——”的一聲,那顆心髒裏的血,瞬間噴了數尺遠。
崔莉莉一頭栽倒在地,圓睜雙眼,臉上仍舊帶着滿足的微笑,就這麽斷了氣。
屋裏再度安靜下來,只剩下了一個渾身抖如篩糠的壯漢汪騰。
汪騰盯着崔莉莉的屍體,眼神發直,好久才回過神來。
他麻木轉身,哆嗦着走回床鋪,結果手剛一碰到被子,就彎腰不受控制地嘔吐起來。
這注定是個無法入眠的夜晚。
傅藍嶼和喬雲铮,在後院挖了整夜的柳樹,直到東方既白,天色微亮,這才原路返回,從窗戶翻進房間。
要說有收獲嗎?确實是有的。
喬雲铮在其中一棵柳樹下,挖到了一只貼着符紙的木盒子,盒子裏裝着一枚系着紅繩的玉佩。
從形狀上看,這玉佩像是太極八卦的陰陽魚,但只有白色的一半,黑色的一半并未找到。
“系統也不可能這麽輕易把兩枚玉佩都埋在柳樹底下,另一半肯定藏在別的地方。”
“總之這一半你先拿着。”
傅藍嶼正躺在床上打盹,喬雲铮俯下身去,順手把玉佩塞進了她的外套口袋裏。
她睜開眼睛,與他對視。
喬雲铮單手撐在床沿,微微垂眸看着她。
“怎麽,不再睡會兒了?”
誰知傅藍嶼尚未回答,就聽見走廊盡頭傳來了一聲尖叫。
這個游戲慣常如此,總是以一聲尖叫,來拉開玩家死亡的序幕。
有時候男玩家叫,有時候女玩家叫,誰叫都無所謂,反正效果是一致的。
都穿越過這麽多次了,何必大驚小怪?
“這下子想睡也睡不了了。”她翻身下床,“走,去看看。”
兩人徑直來到盡頭那間房,見門口已經聚集了不少人,而灰衣老人正拿着掃帚簸箕,還有一只很寬的布袋子,在收拾崔莉莉的屍體。
崔莉莉死相極慘,半邊身體都像是被野獸撕咬過一樣,血肉狼藉白骨外翻,破爛得令人不忍直視。
她一雙眼睛還直勾勾盯着這邊,沾滿血的臉上,凝固着一個詭異的笑容。
那對小情侶依偎在一起,舒瑛把臉埋在男朋友的懷裏,顯然是看不了這種場面,她的男朋友拍着她的後背,正低聲安慰。
顧墨池站在一旁,冷眼打量着蹲在床邊的汪騰,那張床上還有幹涸的嘔吐物,十分有礙觀瞻。
他問:“汪先生,你的室友死了,你都沒什麽想說的嗎?”
汪騰胡子拉碴,黑眼圈濃重,看上去就像一夜之間蒼老了十來歲。
“關老子屁事。”他有氣無力地罵,“這娘們兒深更半夜要跑出去找線索,不知道撞了什麽鬼,回來就開始啃自己,一邊啃還問老子餓不餓……操他媽的!老子招誰惹誰了?!”
傅藍嶼突然想起,昨晚似乎有人在後面跟蹤自己,現在看來,對方大概率就是崔莉莉了。
夜半莫回頭,估計崔莉莉是着了鬼怪的道。
“她是違反規則了吧?呵,深更半夜出門,那女鬼就在外面哭,不中招怎麽可能?”
說話的這個男玩家叫窦超,腮骨突出、眉低壓眼,天生一副精明刻薄相,昨天就是他諷刺游戲的開局像相親,可見不是什麽善茬。
衆人都沒接話,紛紛沉默着看向屋內。
這會兒工夫,灰衣老人已經掃幹淨了地上的碎肉,又将崔莉莉的屍體裝進布袋子,倒拖着走了出來。
臨離開房間的時候,他慢悠悠撕去了門上寫着崔莉莉名字的宣紙。
汪騰在身後問:“喂,這屋死過人,我能換房間嗎?”
灰衣老人回頭,慘白的臉上露出一抹笑。
“不能。”
“……操。”
這就意味着,接下來直到游戲結束,他都要面對着滿地的血污,以及滿床自己的嘔吐物睡覺。
屍體一處理,清晨的插曲就算是過去了,衆位玩家顯然被這一地碎肉搞得沒什麽沒胃口,都沒去大堂吃早飯。
除了傅藍嶼和喬雲铮。
對傅藍嶼而言,飯好不好吃的都要吃一口,身體健康是第一位的,否則怎麽應付那些妖魔鬼怪?
她喝了碗粥,跟喬雲铮一起回房間,途中看那對小情侶拿了一柄小鋤頭,往後院的方向走去了,好像也要去松松柳樹的土。
可惜他們晚了一步,柳樹底下埋的東西,現在正放在她的口袋裏。
走廊裏,窦超和他的女搭檔交頭接耳,貌似在商量着什麽。
見兩人走來,窦超直起身子,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雙方擦肩而過,傅藍嶼冷靜朝他投去一瞥。
很奇怪的,她恰好與他對上了眼神。
作者有話要說:※※以下是關于游戲的一些解釋※※
1.鑒于有些讀者存在疑惑,譬如新玩家在游戲裏和老玩家競争,是不是根本活不了兩三局;再譬如要是男女主和朋友們上了白金,全都穿越了一局怎麽辦?
關于這個,其實系統是有機制的,會根據情況平衡,雖說偶爾會遇上一堆大神簽了約進青銅局,但大部分新人玩家匹配到的還是菜鳥局(多少會有運氣成分就是了)
玩家這麽多,要認識的人全都匹配到一局,實在是概率太低的事情,而且如果想要絕對規避風險,完全可以兩兩簽訂契約,簽約是可以選擇時間段穿越的,別選同一時間,就一定不會匹配到同一局。
2.還有,關于這個系統怎麽這麽狗,為什麽只能活三個人的問題。
這個狗系統,叫【幸存者逃亡系統】,靈感來源于一部小衆電影《密室逃脫》。
系統選擇的都是在各種事故、各種意外中,僥幸存活的玩家,目的就是要讓這些所謂幸運的玩家,再決出最幸運的一批,所以設定存活率極低,而且經常有考驗運氣的成分(詳情參照上一卷的鏡中女巫殺人)
總之別問,問就是系統神經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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