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林燊的腦門上紅了一塊。

陸炎又心酸又心疼, 趕忙蹲下身子，從水盆裏撈起溫燙的毛巾，擰幹後折成方塊狀敷在林燊額頭上。

林燊向後一躲。

陸炎抓住林燊的左手, 讓他自己按住毛巾。“我不碰你。”陸炎嘆了口氣。

林燊按住毛巾, 氣不打一處來, 覺得人生充滿了惡意。“你就不會痛嗎？”這一撞幾乎把他的腦殼撞碎，痛得他眼淚都快飚出來, 結果陸炎連個反應都沒有。

殺敵一百自損三千已經夠悲哀了，放在他身上, 卻殺敵為零自己血槽全空？！有沒有搞錯！

“啊——”林燊無力地倒了下去, 再一次仰靠在沙發背上。至于坐在他旁邊的陸炎，他連看都不想再看一眼了。

“痛啊。”陸炎見林燊不理他, 便把雙手搭在腿上, 低着頭,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但很快就把林燊剛才那個問題給回答了出來。不知過了多久, 他深呼吸, 重重地籲出一口氣。“但是身痛不如心痛。”他看向林燊，眼中俱是裝出來的淡定被狠狠敲碎之後的痛苦, 他說道, “林燊，我錯了, 我知道你現在不想跟我說話, 那麽下次我再找個時間好好跟你說一下當初是怎麽回事，當初我是怎麽想的，後來又是為什麽一直騙你。你……”你別離開我。陸炎的話音到此為止，他的雙唇動了動, 卻并沒有将想說的話說出來。

林燊沒有瞧他，但聽到他說話中帶着濃濃哀求的口吻，大概猜得出被他吞下去的話會是什麽。林燊睫毛顫了顫，垂下了眼睑，将頭扭向了一邊。

騙子！林燊心中說道。

頭上的傷口較之先前疼了許多，可能是猛烈撞擊額頭後帶來的後遺症。頭發黏糊糊的，血塊凝結在耳朵之上，特別不舒服。還有衣服汗濕後又在空調房裏吹幹的那種難受勁，外加上渾身上下的臭汗味，林燊覺得自己好像和一堆鹹菜幹擠在一個大缸裏泡了五百年。

他确實應該清理一下了。

“我去衛生間。”緘默之後，林燊把毛巾從額頭上拿下來，開口說道。

陸炎立馬站了起來，從他手中拿過毛巾，再次在他面前蹲了下來。他把毛巾放在水盆裏蕩了蕩，說道：“水還溫着，還是我幫你擦吧，你去衛生間自己怎麽弄？”

“不要。”林燊拒絕得特別幹脆，一手撐在沙發上就要站起來。

陸炎急忙站起來扶住他。

林燊一把甩開陸炎。

陸炎極其無奈，把之前說過的話又補充說了一遍：“你的頭不能碰水，但有血跡的地方總該洗一下吧，先不說你現在右手不能動，就算能動，那頭上的血跡只靠你自己也不能清理掉。還有你右腳上打着石膏，又只有左手能動，你一個人在衛生間裏要怎麽擦？就是坐在椅子上我都怕你摔下來。”

林燊特煩：“腳上打石膏我沒話說，右手我怎麽就不能動了？一塊十厘米長的擦傷而已。”

“血肉模糊的擦傷！”被林燊的倔脾氣給氣到，陸炎一把将林燊按在沙發上，“十八歲了！為了跟我賭氣讓自己身體吃苦，何必呢？”

林燊聽後愣了一下。

說得好有道理，他竟無言以對。

他确實幼稚了，特別是剛才居然幼稚到去用自己的腦門撞陸炎的腦門。就是用手一巴掌蓋過去也好，總不至于把自己痛成這個樣子。

林燊左手抓着衣服糾結好久。“那就左手臂吧，你幫我擦左手臂就行，”他妥協了，“其它地方我自己擦得到。”

要他在陸炎面前脫衣服？

直接讓他死了算了。

陸炎盯着他沒吭聲。

“呃……頭發也麻煩你幫我弄一下。”火冒三丈不想見陸炎是真，但現在确實也只有陸炎能夠幫他，林燊覺得好悲哀。

陸炎重重地嘆了口氣：“背我也給你擦一下吧，就隔着衣服，你不用脫。”

林燊不語。

陸炎蹲下身子，絞了毛巾，然後站在林燊面前，拉過他的左臂，開始給他擦。陸炎的動作不重，冒着熱氣的毛巾從林燊左手手腕處慢慢地往上，毛巾貼着皮膚的觸感令林燊一顆心莫名的發癢，林燊把頭扭到一邊。

陸炎的手搭在毛巾上，沿着手臂擦到了林燊的肩膀，然後是腋窩……

“可以了。”林燊猛地叫道。

陸炎動作戛然止住。

林燊的喉結動了動：“背、背再擦一下就可以了。”他側過身去，背對着陸炎。

嘩啦嘩啦的水聲後，一只手探進他T恤衫，隔着毛巾從他的後頸開始，手掌不輕不重地在他背上擦動。林燊可以感覺到陸炎的手沿着他的脊椎骨一路向下，在背上摸了一圈，最後游走在肩胛骨上。沒有直接的肌膚接觸，陸炎手掌的溫暖卻好像隔着濕熱的毛巾印在他的腦中，久久退散不去。

林燊的一顆心跳得飛快，壓抑不住。

王八蛋！真是個王八蛋！林燊無聲狠狠地罵道。

“好了。”陸炎的聲音有些沙啞。他把手從林燊的T恤衫裏拿出來，毛巾扔在腳邊的水盆裏。然後才是蹲下身子抖了抖毛巾，微微弄幹一點：“我幫你弄頭發。”

又是一場令林燊幾乎崩潰的折磨。陸炎坐在他的身邊，靠他很近，近到身體和身體之間只有幾厘米的距離，他用濕毛巾擦着林燊發絲上的血跡，鼻息就噴在林燊脖子上。林燊閉上眼睛，左拳緊緊地握着，一動不動。

陸炎對他沒有那種意思。三年來他一直這麽認為。偶爾撩撥他也不過是陸炎無處可去怕被他丢棄，利用他饞他美色的死性罷了。

可實際上呢？陸炎并非無處可去，三年來他一直在欺騙他，陸炎其實是書中那個沒有感情對誰都冷漠的吳飛宣！

他說他喜歡他！

這不可能是真的！

他絕對、死都不會、相信！

林燊閉上眼睛，終于決定，什麽都不去想，什麽都不去管。無論是陸炎還是吳飛宣，他和他永遠只可能是陌生人！

陸炎幫林燊弄好頭發後，端着一盆髒兮兮的帶着血的水離開了客廳。等他回來的時候，林燊已經無力側躺在沙發上發了好一會兒的呆了。

陸炎抱起林燊。

林燊任他抱，話都不想再多說。

依舊是大廳邊上的那個走廊，穿過去後，竟然有一個螺旋式樓梯。陸炎抱着林燊上了樓梯，沿着貼着灰白瓷磚的過道走幾步，等他用腳輕輕踢開右側的一道門，進去之後，林燊才發現，那是一個極大的卧室。

卧室大概有兩百多平米，中央是一張可以躺在上面随意滾動的圓形大床。邊上卧房家具以及電器一應俱全。陸炎抱着林燊又在卧房裏走了幾步，再一次踢開裏面的一道門，這一回，是裝潢豪華的室內衛生間。

陸炎小心翼翼地把林燊放在椅子上，讓他正對着洗漱池。池裏為林燊放好了熱水，并在邊上擺上了毛巾和衣服，做完這一切後，陸炎才離開，只是關門之即，還體貼地向林燊說道：“有什麽事情就叫我。”他怕林燊坐不穩摔下來。

林燊拿起毛巾，對着鏡子半天沒有動作，他知道陸炎在門外守着。

狠狠地毛巾摔下水裏。水潑了自己一臉。林燊這才用左手在臉上狠狠摸了一把。

媽的！

自己擦身果然不方便。林燊慢慢吞吞好半天才弄好，等換上衣服撐着洗漱臺單腳站起來後，已經過去将近半個小時了。

他撐着牆單腳跳到了門口。嘩啦打開門，卻突然陸炎的後背出現并向後倒了過來。

陸炎差點摔在林燊身上，還好反應夠快，迅速地抓住門框站穩，他特別不好意思，顯然靠在門上的他沒想到林燊會突然開門。陸炎沖着林燊尴尬地笑了一下。

林燊扭頭沒理陸炎，深吸了口氣，擡眼向前看去，只見床上已經壘起了高高的被子，那是給他翹腳用的。打了石膏的腳不能平放。

陸炎又一次抱起林燊，長腿連邁幾步，走到床邊，将林燊放下。

林燊坐在床邊，左手拽緊着身下的床單，咬着牙說道：“明天我就走！”

陸炎蹲了下來，一臉受傷地看着林燊：“除了我這裏，你還能去哪兒？你剛才也知道了，你這個樣子有多麽不方便。你如果借住在你那幾個朋友家，你好意思讓他們家的傭人們這樣照顧你嗎？你去宿舍住？軍訓期間，沒有課程，你又是本地人，學校會要求你回家的。”

林燊張了張嘴。

陸炎眼睛裏全是溫柔。他太了解林燊了。這個倔脾氣的家夥，只有真正讓他體驗一番，他才會明白什麽才是最好的，就像之前讓他去宿舍住一晚上，他就滿口答應下來可以跟他在外租房住。

“我只是想讓你把傷養好。”陸炎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你不想看到我也可以，我明天就叫個吳家的傭人過來，讓她照顧你。你就安心地在這養傷，等把石膏拆了，想去哪兒我都不攔你，好嗎？”

林燊低着頭，左手抓在被單上，越來越緊。

“這樣吧，現在很晚了，你也累壞了。你先睡，明天早上起來再好好想一想。”陸炎站起身來，依舊看着林燊，他深吸了口氣，“你留下來……就當我對不起你，補償你的好嗎？”

林燊“唰”地把頭擡起來。

陸炎雙拳握了握，雙唇動了動，但終究還是沒繼續說什麽。好一會兒，“我出去了，你好好睡，有事叫我。”這說着，便轉身出門了。

林燊在陸炎出去後，又坐了半晌，最後“撲通”一聲倒在了床上，一手蓋住眼睛，一動不動。

他不知道，陸炎出去關上門之後，慢慢地蹲了下來。然後不消片刻，他的手機就震動了起來。他接起手機，無力：“喂？”

“你小子，”電話那端是他爸幾近吐血的聲音，“你怎麽從醫院把人給搶回家了？他爺爺奶奶都沖到我這要人了！你趕快帶着他給我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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