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家仇
“樂菱!”
一出門便被厲聲喝止,樂菱心說倒黴,轉頭朝走過來的闵姑姑露出一個讨好的笑來,闵姑姑剛要說話,她便豎起手指,示意蓮心正在裏頭睡覺莫要吵醒了她,趁闵姑姑閉口噤聲的當口,欲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似的蹦出去。
“跟我來。”壓低的聲音響起,樂菱哀嘆了一聲,手臂也垂了下來,心裏一千個一萬個不樂意,也不得不跟着走。一頓訓斥是少不了的,只盼姑姑別發太大的火,好讓她能別太晚見到她的親親糖藕。
廚房裏的小丫頭絡兒打照面來,恭恭敬敬地候在一邊兒,等他們走近時問:“二小姐,闵管家。大小姐帶回來的糖藕已溫好了,廚娘讓我來問問小姐,可要送到您房裏去?”
“現在不必。”樂菱剛要說話,闵姑姑就已經代她回答了,她吐了吐舌頭,表示無奈,小猴子到了南安城稱了小姐,老虎卻到哪兒都是大王呢。
到了闵姑姑房裏,樂菱已經做好了耍賴、撒嬌、認錯、裝哭、逃跑、求救乃至于裝死等種種應對措施,就等着她發威了,誰知闵姑姑在桌邊坐下,只淡淡問她:“你今天出去,見聞如何?”
乍聽到她的問題,樂菱還反應不過來,但旋即快答道:“菱兒很乖,沒有闖禍。”
“我當然知道你沒有闖禍,否則現在人家早找上門來了,我是問你,你在南安城裏,可看到什麽,聽到什麽,遇到何人,有何思,有何想?”
“這……”樂菱摸摸腦袋,“姑姑的問題好多,菱兒不知從何說起。”
“只揀要緊的講。”
“唔……”樂菱一邊兒回憶一邊兒講,“我本以為系玉坊離咱們這兒很遠,去了才知道,原也不太遠吶。這城裏真熱鬧,比山裏熱鬧一百倍。有好多新奇的玩意,又有好吃的。那糖葫蘆衣是甜,就是山楂酸了點兒,還好只吃了一串,否則多吃定要發膩。”眼看闵姑姑臉色一黑,趕忙改變話題:“那兒還有耍猴的,小猴子真可愛,還會學人走路……”
“揀要緊的講。”
樂菱委屈道:“我講的就是要緊的呀。”
嘆了口氣,闵姑姑提點道:“你在系玉坊可有見到什麽人?”
“姑姑都知道我去系玉坊啦。”樂菱一邊兒吃驚一邊兒努力思考她到底是怎麽知道的呢?
“方才你自己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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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想想好像還真是,便接着說下去,“我在系玉坊瞧見個好大肚子的伯伯,有這麽大。”她挺了挺腰,雙手廓出七八個月的聲量,“好像是叫棉花肚扈大宰的。”
“你以為他如何?”
“肚子真大。”
樂菱眼瞧着闵姑姑望着她不說話了,片刻,擡手按了按太陽穴。
“哇,姑姑,怎麽啦,是不是頭疼症又犯啦,我去幫你請大夫……”
“站住!”
聽闵姑姑已經發了怒,她只好停下。
“我問你,你是不是已經忘了出來之前是怎麽說的?”
——“姐姐有大仇未報,菱兒不欲于山中袖手,願盡綿薄之力。”心口被壓得沉甸甸的,樂菱嘆了口氣,“菱兒沒忘。”
“既然沒忘,如何又裝傻充愣?”
“姑姑,是菱兒愚笨……”
“你自小受我教導,處處都是聰明的,何以到了這武林之事,便愚笨起來?”見她垂頭沉默,闵姑姑放柔了聲音,“蓮心的家仇,本就與你無關,她也不知你已知曉,你若是後悔了,現在就可以回遺夢山去,姑姑必不怪你。”
“菱兒不曾後悔!”她幾乎是喊了出來,在她心裏,蓮心就是她的至親,蓮心的仇,便是她的仇舍生忘死亦不足俱,如何會後悔,癟癟嘴巴,帶着無盡委屈,說出心底的話:“我只是舍不得姐姐陷入那刀光劍影裏。”
沉默片刻,闵姑姑望向窗外,兩只雀兒在樹梢上吱喳相鬥,撲棱亂飛,終于一只被啄得受不了了,哀鳴一聲,狼狽而逃,只留下那勝者梳理羽毛,洋洋得意,“鳥雀無事況且相争,人有仇怨如何能免。”
“就不能再遲一些嗎?”
“這天下的仇怨啊,必有一方盡滅方能了結,否則便是一代一代,亘古綿延,蓮心既然有了那般身世,遲早便是要以身犯險的,她已在山中藏了十數年,難道再藏十年,你便會舍得她涉險了?”
她的問,樂菱的答案是否定的,哪怕再過一百年,她也舍不得蓮心受傷,闵姑姑拍拍她的肩膀,低聲道:“有你我相護,她未必受傷。”
未必?她怎能容得萬一呢,咬了咬牙,她堅定道:“若必要涉險,還請姑姑先告知于我,凡是能幫到姐姐的,我當仁不讓。”
闵姑姑看了她許久,點了點頭。
“那麽,姐姐的仇家确定是在這南安城裏嗎?”
“奚千機的消息,必不會有錯。”
“可南安城這麽多人,一樁十幾年前的舊案,我們怎麽查,那奚千機既然號稱無所不曉,為什麽不直接說出那人名姓?”
“你以為我們不想知道麽?只是除了南安城這三個字,其他的無論許以何利,他也不肯再多透露分毫。能令奚千機如此諱莫如深,對方定不是泛泛之輩。故我們查訪起來,需得倍加小心,若是不小心暴露了身份,說不定倒先引來殺身之禍。”
“姑姑說的是。”樂菱想了想,“這樣說來,倒是可以先排除那些勢力名望不高之人。”
闵姑姑點了點頭,“我也是這樣想,故而沒有反對蓮心去系玉坊表演,好多與那些人多些接觸。”
“此舉雖好,只是怕要招來不少狂蜂浪蝶……”樂菱蹙了蹙眉,“要說勢力最強,南安城莫過于韓家,我們是否應該先從韓家查起呢?自上而下,必要少費些時間。”她兀自喃喃着,擡頭卻見闵姑姑難得一見地微笑着,不禁有些不安起來,“姑姑笑什麽?”
“菱兒。”她喚一聲,自顧自搖了搖頭,仿佛在停止什麽似的,片刻,便恢複了平常的平淡,“沒什麽,你說得很好。”
“是嗎?”鮮少得到誇獎的樂菱很是忐忑。
她立了起來,轉身道:“我還有事,你先去吧。”
“哦。”
她磨磨蹭蹭地站起來,到了門口,又回過頭來,“姑姑?”
“嗯?”
看她真是平常神色,樂菱放了心,“要不要吃糖藕?”
“你這孩子。”她仍是搖頭,嘴角露出昙花一現的微笑,“不必了。”
她這才真的去了。屋子裏靜下來,凝重的空氣卻還沒有散去,闵姑姑走到窗前,空枝搖曳,方才那得勝的鳥兒已不知去了哪裏,她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方才已給了樂菱離開的機會,可她終究還是選擇了參入這件事裏,那便怪不得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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