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無聲的對峙

瓢潑大雨轟然而下, 河水逐漸漫過最後一寸沙丘,漸漸向上,王文濤拼命地往樹上爬,然而小樹就兩米多高, 河水在片刻間就漫過了他的腳踝。

“救我!救命!——”王文濤聲嘶力竭的哭嚎着。

他的頭頂斜上方, 容辛正以極快的速度向他沖來。

鐵索橋的木板早已被腐蝕地七零八落, 幾乎是在容辛落腳的剎那, 木板就撲朔着掉了下去被洪流卷走。然而容辛就像是能未蔔先知, 每當木板碎裂掉下去的前一秒,他都能抓住前方的鐵索, 腳尖只在木板上借力一點,瞬間把自己甩向前方,然後毫發無損地落在下一塊木板上。

“我在這!容辛我在這呢!”看到容辛的一瞬間,王文濤幾乎要喜極而泣了, 但他從未想過來救他的人竟然是容辛, 那個平日裏體弱多病待人冷漠的冰山,此時正像小說中飛檐走壁的鬼魅俠客一樣在狂風暴雨中向着他趕來。

“堅持一下!”容辛道。

王文濤抱着樹幹淚流滿滿:“好!”

他舍命來救我, 我竟然給他下毒。

剎那間, 內疚和罪惡感像刀子一樣捅進王文濤的心髒, 他幾乎不敢看容辛, 只得借着恐懼為由,在大雨中撕心裂肺的哭嚎起來。

站在橋下的衆人都看呆了。

“那是容辛嗎?”邵子雄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卧槽他怎麽這麽牛逼!”任鴻飛說話都結巴了, “他他他不是風一吹就倒嗎!”

那種身手絕對不是普通的敏捷, 在劇烈晃動的鐵索橋上依舊保持着如履平地般的平衡,容辛明顯是練過的。看他平時那麽柔弱,手無縛雞之力, 沒想到竟是深藏不露。

女生們激動的快要瘋了,拼命地沖着橋上大喊給容辛加油,柔弱的冰山病美人原來身手不凡,這種極富沖擊力的反差瞬間讓所有女生淪陷在其中。

就連平時最嫌棄容辛的林沐陽都被眼前的一幕震撼了,不單單是被容辛的身手,更是被他敢在這種惡劣的情況下沖上搖搖欲墜的吊橋救人的舉動。

扪心自問,即使自己也有那樣的身手,會冒着随時可能掉到洪流裏的風險去救一個邊緣人物嗎。

容辛原來真的和我們想象的不一樣。

林沐陽看着容辛敏捷的聲影,只覺得欽佩和崇拜之火在心裏熊熊燃燒起來,先前對于對容辛的那點偏見瞬間煙消雲散,沖着橋上大喊道:“容辛!加油!”

高奕簡直目瞪口呆:“裴哥,你知道容辛這麽牛逼嗎……”

“不知道。”裴焰的表情此時非常難以形容,他把外套一扔,“有信號了立刻給酒店打電話,叫人來接!” 還沒等高奕答話,裴焰已經拔腿順着容辛方才上山的路線沖了上去。

雨水已經漫過了王文濤的腰,他已經沒發再往上爬,再往上有樹枝斷裂的風險。

“容辛!我快支撐不住了!”王文濤涕泗橫流,“救救我!求你了!”

雨幕中容辛已經快到了王文濤正上方,只差最後一步。他抓住鐵鏈長腿向前一躍,正待要落在預定的位置,卻忽的只覺得腹中劇痛,就像是被人用鋼刀猛地捅進了肚子裏!

“唔!”容辛悶哼一聲猛地捂住了腹部,猝不及防的劇烈的痛楚就像是要把他從中撕裂,他幾乎無法控制的腳下一軟。

咔嚓!

木板瞬間被踏破,容辛整個人猛地下墜!

裴焰剛沖到山頂就看見了這一幕,剎那間幾乎不顧一切的撲向鐵索橋:“容辛!”

然而容辛并沒有掉下去,千鈞一發之際他一把抓住了身旁的鐵索,将将把身子吊在了木板的縫隙中,一條腿懸在了半空。

橋下的衆人頓時一陣尖叫,有女生吓得哭了出來。

“別過來!”容辛回頭對裴焰道,雨幕中那絕美的容顏蒼白的幾乎毫無血色。

裴焰猛地停住腳步:“你能行嗎!”

“我沒事,鐵索橋承受不住三個人重量。”容辛抓住鐵鏈,白皙的手臂上青筋畢露,腰部用力把自己從縫隙中拉了上來。

裴焰猛地松了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出了渾身的冷汗。

容辛喘息着站起來,雨水順着他高挺的鼻梁墜落,他烏黑的眸子在雪白的面容襯托下顯得越發濃黑,有種驚心動魄的美感。

裴焰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又把容辛當成那個柔弱的小冰山了,自己真是可笑,容辛哪裏需要自己保護,他的身手也許比自己還強。然而他的外表是那麽有迷惑性,以至于讓人不敢相信他曾經赤手空拳把譚虎打到癱瘓的事實。

這不是我的小冰山,他是兇殘的嫌疑犯,裴焰說服自己。

兩人隔橋相望,裴焰看着他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心髒仿佛刀絞一般劇痛,千言萬語在這一瞬間融化在他炙熱燃燒的深邃瞳孔裏,只剩下默默無言,容辛也看着他,明明只有短暫的幾秒,卻如同一場持續了幾個世紀,明明是狂風暴雨,卻靜的仿佛能聽到對方的心跳聲。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容辛忽的臉色一變,骨節分明的手指猛地掐住了平坦的小腹,絕美的面容上忽的浮現出難以克制的痛苦之色,指尖用力到卻把腹部的衣服都抓住了褶皺,消瘦的腰背整個緊繃了起來,抓住鐵索捂着腹部彎下了腰。

裴焰瞳孔一縮失聲道:“容辛!”

在場的人只有王文濤知道是怎麽回事,看到這一幕簡直連腸子都悔青了,卻又什麽都不敢說。

容辛低喘着,強忍着才沒讓自己痛吟出來,腹中就像是有活物在裏面亂竄,他只覺得腸子都攪在了一起,冷汗瞬間如雨下。

這種感覺的疼痛絕對不是普通的着涼。難道是舊傷發作了嗎?怎麽偏偏在這個時候。

“我對不起你!!——”王文濤的哭嚎嘶啞的從下方響起。

容辛強忍住劇痛掙紮着直起身,然而劇痛卻讓他的雙腿都在發軟,他用盡全身力氣保持住平衡,抓着鐵索來到了王文濤正上方:“別哭!你沒什麽對不起我的。”

容辛以為王文濤是看到自己為了他涉險才覺得抱歉,他的肚子越來越疼,沒有片刻耽擱的時間。

“把你的手給我!”容辛半跪下來向着王文濤伸出手,身子幾乎大半個探出了橋外。

“小心!”裴焰急的聲音都變了,猛地撲到橋邊抓住欄杆,“容辛你回去點!這樣會掉下去的!”

容辛沒理會,他幾乎整個人都趴了下來,雙腳緊緊地勾住了背後的鐵鏈,再一次把身子向外探去,對着吓傻了的王文濤吼道:“把手給我!”

“我夠不到你!”王文濤在樹枝上搖搖欲墜,根本不敢松開小樹,拼命地搖頭。

劇烈的絞痛再一次從腹中翻攪着升起,容辛猛地緊咬住嘴唇,豆大的冷汗順着他俊美的面部線條滴落下來,如果細看幾乎能看到他的手在微微顫抖。

“看見旁邊上面樹枝了嗎!”容辛從齒縫中擠出一句。

王文濤看了一眼上方的小樹杈,立刻哭了出來:“踩上去會折的!”

“不會。”容辛面色蒼白地喘息着,幽深的眸子卻始終如同深海般鎮定,讓人沒來由的信服,“我數到三,你踩上去然後立刻往上跳,聽明白了嗎!”

“我……我不敢!”王文濤這輩子都沒有這麽害怕過,他的腳下就是滾滾江水,一旦失足就會萬劫不複!

容辛怒吼道:“等下去也是死!”

王文濤的身子猛地一顫,被容辛冰冷如霜的暴怒吓得說不出來。

“我數到三……”容辛抓住橋體的手幾乎用力到把指尖都陷入木頭裏,劇痛中,他深不見底的眸子注視着王文濤,聲音如同最決絕冷漠的利劍,毫不留情的紮在王文濤脆弱的心髒上,“你要是不跳,我立刻轉頭就走。”

“一!”

河水逐漸漫過了王文濤的小腿。

“二!”

王文濤渾身發抖。

“三!”

“啊啊啊啊啊!!”王文濤在這一瞬間爆發出了他此生最大的潛力,猛地向上一竄踩住了樹枝,然而用盡全身的力氣跳了起來。

他的手指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眼看就要落下。

啪!

骨節分明的手指精準的抓住了他,容辛猛地把他拽了上來。

“容辛牛逼!”“容哥太帥了!!”橋下的衆人在這一瞬間爆發出了驚天的歡呼聲,甚至有人喜極而泣,連男生都紅了眼眶。

“我沒死……”王文濤仰躺在橋上一塊結實的木板上淚流滿面,劫後餘生的喜悅讓他整個人都仿佛超脫了,“我沒死!!”他激動的高舉雙手仰天長嘯。

然而下一秒,他聽到一旁容辛壓抑的喘息聲。

一瞬間,對容辛的愧疚和感激席卷而來,王文濤終于再也承受不住良心的譴責,掙紮着翻過身,決定冒死坦白:“容辛……”

幾乎是他開口的一瞬間,容辛抓着鐵鏈踉跄着跪倒了下去。

他纖長的手指幾乎全部陷入腹中,緊咬的唇齒間溢出了一聲痛苦的低吟,冷汗止不住的溢了出來。

太痛了,腹中就像是有毒蛇在瘋狂撕扯着他的內髒。

怎麽會這麽痛。

那劇痛幾乎把他整個人從內部攪碎,容辛恨不得把手戳進肚子裏止痛,卻根本起不到效果。

王文濤吓傻了,到口的話猛地堵在了嘴邊。

他沒想到容辛對于毒藥的反應會這麽大,他本以為頂多也就是肚子難受一下,可容辛卻疼得連嘴唇都漸漸失了血色。他明明剛剛還那麽強大敏捷,現在那清冷俊美的面容卻和紙一樣蒼白,削瘦的身子似乎在劇烈的顫抖着,手指用力到幾乎要把腹部的衣服都撕裂。

——他疼得這麽厲害,如果知道了是我下的毒,會不會報複我?

王文濤的腦子裏忽的蹦出來這個想法,一瞬間就讓他害怕到渾身發抖。容辛的身手他剛才是見到過的,如果真的讓他知道了自己給郭逸然辦事,只怕自己的下場會比在郭逸然手裏還要慘。

容辛抓着鐵索急促的喘息着,絕美的眉眼緊蹙,幾乎痛到面無人色,腹中那詭異的痛楚似乎根本不想放過他,疼痛甚至在時刻變換,忽的,腹中就像是被人掄起鐵錘狠狠地砸着了肚臍的位置。

“嗯!……”劇烈的痛楚讓容辛猛地咬緊了牙關,用極大地力道抵住肚子彎下了腰,修長的頸部線條瞬間緊繃成了一條線,身子開始不由自主的貼着繩索緩緩下滑。

這一剎那裴焰的呼吸都停止了,心底的擔憂幾乎超過了一切。

“王文濤你他媽快給我過來!”裴焰撕心裂肺的咆哮道,恨不得直接飛到容辛身邊。

剎那間王文濤猛地一個哆嗦,他猝然意識到,裴焰和容辛關系那麽好,就算容辛能饒過他,裴焰也不會讓他好過,以裴焰的影響力足以讓他在今後的四年裏都生不如死。

——我什麽都不能說。

王文濤的眼底終于閃過一絲顫抖的決絕,只要讓容辛疼過這一陣就好了,等過了今天,一切都會恢複原狀,沒有人知道是他下的毒,他還可以繼續默默無聞的做一個茍且偷生的小角色,他絕對不能承認。

“裴哥我過來了!”王文濤像是蠕蟲一樣抱着鐵索,用他最快的速度拱了過來,“裴哥,容辛好像身子不舒服。”他一臉無辜和驚恐,擔心的像是快要哭出來了,“你快去看看吧!”

裴焰幾乎是在他上岸的一瞬間就竄上了鐵索橋:“我知道,你快下去,這沒你事了。”

站上鐵索橋的一剎那,裴焰才意識到在鐵索橋上行走有多難。整座橋幾乎沒有一塊木板,只剩下嘩啦啦作響的鐵鏈,全靠自身的平衡才能穩住身形,除非像王文濤一樣狼狽的貼在地上拱過去,幾乎是不可能站着走過去的。

可容辛剛才确實做到了,而且以那麽迅猛的速度借着繩索的力道飛快的到達了中點,拯救王文濤的行動果真只有他才能做到,他的身手真是強的令人發指。

然而此時裴焰顧不上那麽多,心中的擔憂在看到容辛捂着肚子跪倒的一瞬間就超過了一切其他情緒。

裴焰也不是等閑之輩,他解開腰帶三兩下繞成個圈做成滑索的樣子就綁在了鐵索上,這樣借力雖然不能讓他像容辛一樣飛檐走壁,卻能保證讓他保持直立。

“容辛你堅持一下!我馬上過去!”裴焰擡腿就要過去,忽的卻看見容辛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

“不用過來,我能走。”容辛喘息着擡起頭看向裴焰,他骨節分明的手指還按在腹部,臉色也依舊雪白,身子卻明顯沒有之前那般緊繃了,“不疼了。”

腹中的疼痛仿佛在達到極點之後終于緩緩退散,雖然依舊餘痛綿綿,卻已經到了可以忍受的程度,看來是過去了。這早不發作晚不發作的舊傷,偏偏在節骨眼上痛的最厲害,危機解除,它便也随之安靜了下來。

裴焰緊繃的神經瞬間松了下來,松開了緊緊抓着鐵索的手,瞳孔中的顏色晦暗不明:“好,那你慢點過來,我在這等你。”

容辛看着他的表情,烏黑的瞳孔微微一顫,卻依舊輕輕點點頭,扶着鐵索緩緩走了過來。

不知什麽時候,雨聲漸漸小了,烏雲從頭頂緩緩移開,夕陽紫紅的餘晖從雲層中鋪散開,絢爛的顏色美的宛若夢境。

酒店派來的車子紛紛趕到,橋下的衆人抱頭相擁,劫後餘生的幸福感讓所有人都紅了眼眶:“等裴哥和容辛下來,我們就能回去了。”

暮霭沉沉,裴焰站在橋頭一動不動,容辛背光而行向着他走來,夕陽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長很長,他的蒼白的面容在落日的迷離中美的幾乎不真切。

裴焰緊緊地盯着他逐漸走近的身影,灼灼的目光似乎要穿透他的皮囊看到他的靈魂最深處。

容辛終于走到了他面前。

這一剎那裴焰心裏湧起千萬種情緒,憤怒,不解,沮喪,痛苦,他想要咆哮,想要質問容辛到底是不是他,為什麽要這樣做,卻最終只是凝視着容辛深不見底的眸子,聲音沙啞地低聲道:

“你有什麽要跟我說的嗎。”

容辛沒說話,他美得驚人的容顏上似乎浮現出了一瞬間的悲哀和無奈,然後他從橋上走下來。

裴焰渾身緊繃的等着他編出一套說辭來解釋,卻沒想到下一秒,容辛脫力的靠在了他身上。

“我好累,”容辛閉上眼睛,以一個近乎擁抱的姿勢,把滾燙的額頭抵在了裴焰的左肩上,“讓我歇一下,好嗎。”

作者有話要說:  示弱的小辛辛,裴焰會心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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