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質問
日暮西斜, 天邊烈火般的雲層光影将群山浸染,楓葉與天幕連成一片,車子向着酒店的方向駛去,窗外壯烈的雨後美景飛快的向後退去, 雲銷雨霁, 仿佛剛才驚心動魄的山水和狂風暴雨只是一場大夢。
車子的後排, 容辛閉着眼睛靠在車窗上, 雙臂環抱在腹部, 俊美的眉眼微蹙着。他的額角不知是被雨水還是冷汗打濕,濕漉漉的貼在蒼白的臉頰上, 由于發燒,那終日蒼白的臉上似乎浮起了隐約的潮紅,一颦一蹙間有種美的驚心動魄的病弱美感。
裴焰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容辛修長白皙的脖頸那麽脆弱又毫無防備, 腰又細又軟, 仿佛稍微一用力就能折斷似的,如果不是見識過他打架時的淩厲和救人時的矯健, 裴焰幾乎真的會相信他只是個病弱的美人, 那麽虛弱, 又那麽讓人心疼。
別再被他的外表迷惑了。裴焰咬牙移開目光。
在看到容辛上了鐵索橋的那一刻, 他幾乎立刻就确定了那天在小巷子裏遇到的少年就是容辛,那身手太熟悉了, 腰部緊繃時如弓弦般的弧度都一模一樣。
容辛為什麽要傷害譚虎?什麽仇什麽怨?
裴焰百思不得其解。然而比起對真相的好奇, 更令他在意的, 是自己這兩個月的真心喂了狗。
他沒想到這段日子的朝夕相處,到頭來原來只是他自己的一廂情願。人家根本不需要他的拯救和保護,說不定認真起來一個能打十個。那個柔軟的需要貼身保護的小冰山, 自始至終只不過是他臆造中的幻影和假象。要不是今天遇到突發狀況,裴焰只怕會被他一輩子騙下去。
混蛋小冰山,感情騙子,虧得我那麽喜歡你。
裴焰恨得牙癢癢,他本以為自己一個鐵骨铮铮的漢子,沒有什麽能輕易觸動到他,卻不曾想被真相刺痛的感覺竟然那麽難受。他氣的恨不得從來沒有遇到過容辛,可是一想到和容辛形同陌路,卻又像割肉似的疼。
其實容辛本可以不暴露的,裴焰忍不住又想。
如果不是為了救王文濤,如果不是為了讓自己免于後半生未能救下王文濤陰影,容辛本可以繼續悄無聲息的隐藏下去的。
——我到底該拿你怎麽辦。
裴焰用力的掐住眉心,指甲把皮膚都掐住了印子。
如果容辛就是傷害譚虎的兇手,那他必須接受法律的制裁。裴焰自小的家教和價值觀無一不告訴他要立刻把容辛送進警察局,但是心裏卻恍惚有一個一閃而過的念頭,要他把小冰山藏起來,不要讓任何人知道。這個危險的想法稍縱即逝,卻在裴焰心裏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嗯……”就在這時,不知道是不是難受的厲害,容辛微微蹙眉,手指在肚子上按了兩下,翻過身,軟軟的向裴焰的方向側過來,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裴焰的喉嚨猝然一緊,下意識擡手想要把容辛推開,卻不知為何遲遲沒有動作。
“容辛,你睡着了嗎?”裴焰啞着嗓子問。
容辛睫毛低垂着,發出了一聲微弱的鼻音。
即便是這世間再鐵石心腸的人也不可能對此無動于衷,裴焰下颌線緊繃到發酸,掙紮了幾秒,終于輕輕嘆了口氣,摟住了容辛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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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是打算今天下午回學校的,事先聯系好的司機來電話,說怕回去的路上還會趕上下雨,建議再在酒店住一天,明天再啓程返回。
衆人早已精疲力竭,立刻同意了下來,回到了各自的房間裏。
裴焰帶着容辛坐電梯上了三樓,一路上沒有人說話。
劃開客房的門,擡手打開燈,還沒等裴焰說什麽,容辛已經從他背後鑽進了洗手間:“我洗個澡。”然後啪的一聲關上了廁所門。
裴焰苦笑了一下,他知道容辛躲着他,但是躲得了一時又怎麽躲得了一世。
他進屋把衣服脫了,随便用毛巾擦了擦,換上件T恤倒在了床上,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靜靜地等待着容辛出來。
洗手間裏傳來了水流聲,容辛站在花灑下仰起頭,任憑熱水順着他烏黑的發絲和皮膚滑落下去。
瞞不下去了。
他沖上鐵索橋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根本逃不過裴焰的眼睛。裴焰太聰明了,從他看到自己左臂的傷口時,自己就無可避免的落入了他懷疑中,或許比那更早。
裴焰的心思遠比平時表現出來的要缜密得多,出身警察世家培養出來的敏銳度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他的骨子裏有種野狼般的執着和狠勁兒,一旦被他咬定的獵物,就不可能脫嘴,從他克服艱難險阻辦辯論會就能看出來。他是那種會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人,每一步都算的非常精準,不允許事情的發展偏離預定的軌道。
而現在,自己成了被他盯上的獵物。
裴焰給他設定的軌道是什麽呢,是送進監獄嗎。
心髒忽的一陣抽搐,容辛身子晃了一下扶住了牆,淋雨後導致的低燒讓他有一瞬間的頭暈目眩,但他知道自己的心神不寧并不是因為這個。
水流在他漂亮的鎖骨凹陷中積成淺淺一灣,随着他的喘息順着白皙的胸口滑下。容辛用力閉了一下眼睛又睜開,強行把眼前的黑影沖散,忽的又只覺得腹中一陣劇烈的翻攪。
“……!”
這一下的疼痛猝不及防,容辛險些被疼痛按倒在地上,他抓住淋浴門的把手穩住身子,拳頭緊攥着抵進了肚臍的位置,柔軟纖瘦的腹部立刻被按得深深凹陷了下去。
怎麽沒完沒了的疼。
從剛才下雨的時候就開始不舒服,本以為是受涼,可這種嚴重起來撕心裂肺的疼法卻又完全不是受涼帶來的疼可以比拟的。
吃壞東西了嗎。
容辛咬着唇無聲的忍過一波絞痛,指尖深深地按進小腹裏用力的揉按着,可即便已經把雪白的小腹揉的微微發紅,疼痛卻根本壓制不住,那種毒蟲噬咬似的疼痛幾乎讓他直不起腰來。
他艱難地關掉花灑,強行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起來。
不能讓裴焰把自己交給警方,姐姐的仇還沒有報,不能折在這一步。
他想起自己剛才在車上試探的那一下,事實證明裴焰對自己還沒有到極其厭惡的程度。但是不厭惡并不意味着會為了自己徇私枉法,更何況他還是警察家屬。
腹痛再一次加劇,容辛眉頭一蹙險些悶哼出來,嘴唇上都咬出了印子。他單手捂着小腹,扶着牆走出去,披上浴袍緩了會兒,打開了吹風機。
他不指望将來能洗脫傷害譚虎的罪責,他只希望盡力拖延,為自己争取到向趙元琪複仇的時間。裴焰現在正站在他複仇的必經之路上,他必須确認裴焰的态度,才能決定接下來的路要怎麽走。
蒸騰熱氣籠罩的鏡子上映襯出容辛蒼白的容顏,他烏黑的眸子在劇痛下氤氲着潋滟的水色,深處卻宛若不見底深淵。
容辛緩緩把吹風機放下,雙手撐着洗手池微彎着腰,似乎在等待着什麽。
下一秒,肚子裏忽的一陣劇痛,就像是被人狠狠一拳搗進了內髒。
仿佛就是在等這一刻,容辛立刻捂着肚子順勢滑坐了下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碰翻了洗手臺上的配皂盒,在噼裏啪啦的巨響中,溢出了一聲壓抑的卻足以讓屋外人聽到的痛吟:“呃……”
裴焰瞬間從床上彈了起來,這一剎那的速度簡直能破吉尼斯世界紀錄,猛地推開浴室的門急問道:“怎麽了!”
霧氣蒸騰的浴室裏,容辛跌坐在地上,絕美的臉上血色全無,雙手死死地掐着小腹,纖細的脖頸上全是細密的冷汗,從齒縫中溢出了一聲破碎的喘息:“肚子疼……”
那虛弱蒼白的樣子幾乎瞬間讓裴焰呼吸都停止了,他猛地沖上前把容辛抱了起來,沖出洗手間放到了床上。
“怎麽忽然這麽嚴重!”裴焰急問道。
容辛烏黑的頭發壓在枕頭上,雙手交疊在小腹上用力按壓,冷汗順着他的額角滑落,整個人有一種近乎瓷器般易碎的慘白,看上去非常難受:“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一下子……嗯!……”
話音未落,容辛忽的揚起脖頸痛苦的悶哼了一聲,修長的雙腿蜷縮起來壓向胸口,按在肚子裏的手猛地下陷,像是要把纖細的腰腹按穿似的,清冷絕美的容顏上痛意幾乎難以掩飾。
裴焰看着他疼痛難忍的樣子簡直心都要碎了,他按住容辛的肩膀:“忍一下,我去給你找點藥來!”酒店的一般都會配備一些基礎的藥品,裴焰轉身就要沖出去,卻忽的被容辛拉住了手。
“別走……”容辛低低地喘息着,整個人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似的,不知是不是肚子疼得太厲害,他那雙清冷的桃花眼都濕漉漉的。
裴焰從來沒被他用那種眼神看過,這一瞬間他只覺得什麽都值了,之前被容辛騙了一個半月的青春騙了就騙了,就算是容辛讓他摘星星他都願意。
時隔幾周,他終于又體會到了那種被容辛全身心依賴的感覺,這種喜悅幾乎讓他從骨子裏戰栗起來,幾乎難以自持,就連剛才在床上打好的質問容辛的腹稿都被暫時壓制了下去。
“我不走。”裴焰坐回床頭,反手抓住容辛冰涼的手指,“用我給你揉揉嗎?”
身子骨不好的人都不願意吃藥,裴焰能理解,果然容辛沒有拒絕,他捂着肚子,烏黑的睫毛低垂着顫動着,緊緊咬着嘴唇,抓着裴焰的手緩緩放開。
“別咬,都咬破了。”裴焰的食指在容辛的唇上輕輕掃過,容辛的身子一陣微小的戰栗。
裴焰小心翼翼的掰開他死死按在腹部的手,把自己溫熱的大手按了上去,替換的一瞬間,容辛微微仰頭,眉頭蹙起,溢出了一聲帶着痛意的低吟。
“沒事了,揉揉就好了。”裴焰柔聲安慰道,輕輕按揉起來,容辛的肚子很涼,即便是剛洗完熱水澡,那柔韌的腹部卻像是包裹着堅冰,用力點按還能感受到裏面類似痙攣的硬塊。
“輕點……”容辛果然受不住他加力的揉按,在枕頭上輾轉了一下,腰部也緊繃了起來。
裴焰立刻把動作放輕,圍繞着他的肚臍按揉起來。他長這麽大還沒給誰揉過肚子,給容辛揉卻已經是第二次了,每一次他的心裏都會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看着容辛蒼白俊美的面容随着他的動作而出現或是痛苦或是舒服的微小變化,似乎能給他一種微妙的心理刺激。
謝之遠肯定沒有給他揉過肚子,裴焰心想,容辛不可能讓他揉。
這麽一想裴焰只覺得口幹舌燥,獨占的成就感幾乎讓他恨不得把小冰山抱起來親一口。
然而忽的,骨子裏的敏感神經卻猛然一跳,仿佛冥冥之中直覺告訴他有什麽事不太對。
“別停……”容辛低喘着拉住他的手,他那烏黑如墨的眸子看向他,幾分柔弱,幾分依賴。
剎那間,裴焰終于意識到了哪裏不對,他臉上溫柔的笑意緩緩的褪去,不可置信似的停頓了兩秒,然後把手從容辛的肚子上擡了起來。
“容辛,”裴焰的聲音有點沙啞,“你是故意的嗎?”
容辛蒼白的面容上仿佛出現了千分之一秒的停頓:“你在說什麽……”他似乎有些不解,腰腹随着呼吸急促地起伏着,像是因為沒了裴焰的按揉又疼得很厲害,骨節分明的手指緊緊地抓住了身下的床單,“痛……裴焰,你能不能繼續……”
裴焰什麽都想明白了,他只覺得自己一顆滾燙的心髒仿佛被澆了一盆涼水,冷的透徹。
他不是沒見過容辛難受的樣子,然而即便是再難受,容辛都不會這麽主動的尋求安撫和幫助,他的性格是非常倔強而且要強的,而且骨子裏不信任任何人,裴焰相信他就算疼的滿床打滾,也絕對不會主動拉自己的手讓他幫忙揉肚子,除非是疼迷糊了,然而現在他顯然神志非常清醒。
唯一的解釋就是容辛想要借此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讓自己沉溺于溫柔鄉中,從而将更重要的那件事抛在腦後。容辛在争取時間,他想要讓自己因為不舍二人之間的這份溫存而心軟,暫緩對他的偵查。而他則會充分的利用這段時間差去銷毀所有先前的證據,或者策劃更多裴焰所不知道的事情。
——我真是傻,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騙。
裴焰忽的笑了一下,那笑聲中的悲哀和心灰意冷讓容辛的瞳孔微微縮了一下。
裴焰低下頭,輕聲道:“是你嗎?”
容辛蒼白的面容沒有一絲顫動,烏黑的瞳孔幽深如墨:“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裴焰緊盯着他,高大健壯的身形陰影将容辛徹底地籠罩在其中。
“那天在六十八號公館後的小巷子裏和我交手的人,是你吧。”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6-25 14:55:03~2020-06-26 12:47:2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斯教的橡皮兔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是櫻桃汁吖 5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斯教的橡皮兔 7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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