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四年前的真相?
周一早上九點半照例是曾帆院長的民法總論, 裴焰很早就來了。他不知道今天容辛會不會來上課,早上他給容辛發微信,容辛沒回。
容辛昨天晚上胃那麽難受,今天多半是要在家休息的。
教室外人潮湧動, 衆多臉孔中卻始終沒有那個熟悉的人。上課鈴響了, 裴焰失望的嘆了口氣, 目光從教室門口收了回來, 從書包裏拿出書來。
自從昨晚分析出了真相, 他就恨不得立刻見到容辛,可是越期盼, 那朝思暮想的人卻越不出現。
下了課我就去他家,裴焰心想,卻幾乎一刻都等不了,恨不得現在就飛出去。
這時, 教室的後門忽的打開了一條縫。一個人在老曾回頭寫板書的間隙淡定的走了進來, 穿過教室的後排,坐在了裴焰的左邊。
裴焰猛地睜大了眼睛, 一整晚夜不能眠的期盼終于落到了實處, 那個被他冤枉的、無辜的小冰山就靜靜地坐在他身邊, 一如往常般清冷俊美。
若不是昨晚查明了真相, 裴焰不知道自己還要誤會容辛多久,或許還要強迫人家向警察承認莫須有的罪名。
——我真是太混蛋了。
裴焰心中百感交集, 恨不得立刻把容辛抱在懷裏揉一揉, 然而這種老流氓行徑還是被他用理智硬生生壓住了, 克制地對容辛低聲笑笑:“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今天不是有小組課題分析嗎。我不來,留你一人對着空氣說話?”容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的臉上還帶着隐約的虛弱病容, 看上去依舊有些蒼白,從桌子底下遞給裴焰一個東西。
“你的圍巾,昨天晚上落在我床上了。”
圍巾上似乎沾染了容辛身上淡淡的清香,裴焰拿過來蓋在臉上深深吸了一口,只覺得靈魂都被洗滌了:“一股香噴噴的小辛辛味。”
容辛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下次再給我下安眠藥我就把你頭打爆。”
他優雅的拿出自己的書,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非常平和,和說“早上吃了什麽”沒什麽兩樣,裴焰卻下意識的打了一個哆嗦。
“我不是怕你疼得厲害嘛,”裴焰小心翼翼的賠笑,沒想到他這麽記仇,厚着臉皮伸手往容辛的上腹摸,“害你遲到了是我的錯。胃還難受不,要不要我幫你揉揉……嘶!”
容辛閃電般的抓住裴焰的狗爪狠狠地一轉,裴焰清晰地聽到了自己手腕“嘎嘣”一聲響。
“……!!”裴焰龇牙咧嘴無聲的嚎叫,一張帥臉扭曲成了“吶喊”的名畫,疼得直跺腳:“錯了錯了錯了……容哥饒命!”
那聲“容哥”叫的容辛非常受用,欣賞了幾秒裴二哈求饒的表情,終于大發慈悲慢悠悠地松開了他。
裴焰哭喪着臉揉着自己金貴的狗爪,覺得容辛現在的狀态哪哪都好,唯一的缺點就是身手暴露之後在自己面前不忌諱了,該出手時就出手,導致自己經常挨揍。之前在住院期間,自己就經常因為忍不住伸出鹹豬手而被容辛揍得嗷嗷叫。
裴焰有點開始懷念小冰山曾經弱不禁風,在他面前風一吹就能倒的柔弱樣子……雖然小辛辛現在在別人面前依舊是這個模樣。
差別對待啊,裴焰欲哭無淚。
“好好聽課。”容辛側頭補了一刀,“學渣。”
“啊!”裴焰好久沒被這麽罵過了,痛苦的捧住自己脆弱的小心髒:“我又受到了一萬點傷害,需要小辛辛抱抱才能好。”
撒嬌賣萌結果就是容辛在桌子底下又跺了他兩腳。
“容哥容哥容哥,你是我親哥。”裴焰卑微求饒,在桌子底下悄悄抓住容辛的手指摸了摸。
時光流淌,同樣的教室,同樣的人,仿佛一切都變了,又仿佛什麽都沒變。大片的陽光落在兩人身上,暖暖的,亦如二人初次見面的時候。
下了課,容辛剛要起身奔赴食堂,投向他久違的黃焖雞的懷抱,卻被裴焰一把拽住:“跟我去趟天臺。”
“去天臺幹嘛?”容辛被他牽着手一路跑上了頂樓,裴焰不知道從哪裏搞來的鑰匙,嘩啦啦搗鼓了幾下門就開了。
秋日的天湛藍的仿佛用水彩的顏料潑上去的似的,沁人心脾的微風吹拂起容辛的劉海,裴焰拉着他沖到天臺最中央,雙臂張開像是在擁抱着藍天似的,暢快淋漓的沖着雲端大喊了一聲。
“幹什麽這麽高興?”歡快的情緒真的是會傳染的,容辛也忍不住跟着他心情愉悅了起來。
裴焰抓住容辛的雙手捧到胸前,喜悅和慶幸再也無法抑制,一字一頓道:“我找到證據了!”
仿佛一道驚雷從天空猛然劈下,容辛的身子微微一僵,臉色蒼白:“什麽證據?”
“我找到了譚虎不是你傷的證據!”裴焰激動的凝視着他。
仿佛瞬間從地獄超脫向上,容辛心念在剎那間急轉,緊繃的身子無聲的松懈下來。
他的臉上恰如其分的露出驚訝的表情,似乎還有一種沉冤得雪的釋然,輕聲道:“你真的找到了。”
“對不起,之前一直是我錯怪你了。”裴焰心疼的難以言喻,撫摸上他蒼白的臉,“我在監控錄像和卷宗裏找到了吳峰話裏的破綻,哦,吳峰就是鴻峰集團和譚虎平起平坐的主管。他在你走後去了洗手間,和裏面的譚虎單獨呆了十幾分鐘,期間還發生了打鬥,譚虎應該是被他打成植物人的。”
容辛垂下眸子,幽深的瞳孔看不清神色,身子卻像是因為情緒的波動而微微顫抖起來。
裴焰的心簡直比被刀捅了還難受,一把攬住容辛把他緊緊的抱在懷裏:“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懷疑你的,對不起。”
懷疑是比責罵更尖銳的刺痛。裴焰不敢想容辛被誤會時有多傷心,也終于能理解了他那時聽說自己要送他去自首時為什麽會有那麽大的反應。
被冤枉的感覺不會好受,容辛自尊心那麽強的一個人,在知道被誤會後沒有氣的直接離他而去,已經算是天大的容忍了。
裴焰內疚的說不出話來,抱着容辛顫抖的身子,覺得自己虧欠他的實在是太多了。
“現在真相大白,我一會兒就聯系東區警方,告訴他們真正的兇手是誰。”裴焰擡起頭,注視着容辛的眼睛,“不過在那之前,我想再聽你說一遍當天的過程,可以告訴我嗎。”
容辛似乎掙紮了一下,半晌,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好。”
“那天我的确去了六十八號公館,在小巷後面和你交手的也确實是我。”容辛低聲說。
裴焰的瞳孔急劇收縮,真相就在眼前,即将水落石出的緊張感,讓他連呼吸都收緊了。
容辛側頭看向遠處。
他站在霍普大學的最高點,目光仿佛穿越了城市裏鱗次栉比的高樓,一路向東,深遠的看不到邊際:
“我之前和你說過,我的姐姐是被人害死的。四年前,我姐姐容秋還在讀高中。小時候家裏窮,她辍學打工了兩年幫我攢小學的學費,所以會比同齡人晚些上學。當然,很多B城的孩子連上學的機會都沒有,我們已經算是很幸運的了。”
裴焰張了張嘴,終究是沒有接話。
“那年初夏,姐姐由于成績優異得到了學校獎勵的參觀A城的機會。B城向來有組織優秀的學生去A城的知名學府參觀的傳統,目的是為了鼓勵他們刻苦學習,有朝一日能考到A城的好大學來。”
裴焰點點頭:“你姐姐一定是很優秀的人。”
“她确實是,但我卻寧願她不是。”容辛語氣依舊清冷平淡,可裴焰卻能聽出他聲音中的顫抖。
裴焰自然明白容辛的意思,心髒像是被針紮了一樣痛。
“姐姐那時候不會知道,她滿心歡喜的踏上的夢寐以求的旅程,卻是她絕命之旅的開始。”容辛深吸一口氣繼續道,“參觀的第二天晚上,和她住在一間客房的同學忽然身體不舒服,我姐姐下樓給她買藥,卻在途徑小巷時遇見了醉酒的譚虎。”
裴焰隐約預感到了什麽,只聽容辛顫抖的聲音裏仿佛結了寒冰:“譚虎那時剛散了夜店的局,為了醒酒獨自一人在小巷裏抽煙。他對我姐姐的美貌見色起意,出言調戲,甚至試圖對她動手動腳。我姐姐性格剛烈,自然不肯就範,譚虎被她的激烈反抗惹怒,用地上的石頭把她打暈,拖進了小巷深處……”
接下來的事容辛說不下去了,裴焰卻已經能猜到發生了什麽。
容辛閉了一下眼睛,像是在強忍着痛楚,半晌才繼續下去:“從那趟旅程回來之後姐姐一直精神恍惚,我問她發生了什麽,她始終不肯告訴我。但是她每晚都會做噩夢,在夢中慘叫着哭醒,我逐漸也從她的夢話中拼湊出了事實的真相。”
“我氣得立刻要訂票去A城找譚虎,卻被姐姐攔住了。她告訴我就算去了也不能拿譚虎如何,他是A城的豪紳,而我們只是弱小的B城貧民,況且事情已經過去了一個星期,因為對于那件事情的厭惡,姐姐把當天穿的衣服全部燒掉了,沒有留下任何證據。”
裴焰靜默半晌,低聲問:“那你姐姐最後怎麽會……”
最後怎麽會墜樓的。
“因為譚虎并沒有就此放過我姐姐。那件事過後我們雖然憤怒,卻也無能為力,本以為這件事就這麽不明不白過去了,卻沒想到某一天姐姐忽然收到了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短信裏附着一系列她被侮辱時的照片,是譚虎發來的。”
容辛的臉色蒼白如紙,說完這句話情緒大動,甚至身子微微晃了一下。
裴焰趕緊扶住他:“身子還好嗎。”
“我沒事。”容辛扶住他的手,眼底的平淡終于再也掩蓋不住翻滾的恨意,整個人都在劇烈顫抖着,幾乎是咬牙切齒,“譚虎在短信裏說他忘不了我姐姐的滋味,想要和她“再續前緣”。他威脅我姐姐,如果不在三天之內主動來A城找他,就會把那些照片發布到網上,讓所有人一起欣賞。”
多麽窮兇極惡的人才會對受害者說出這樣的話,這是對受害者赤/裸/裸的侮辱和脅迫,淫/邪到毫無人性。
裴焰此時的氣憤幾乎不比容辛少,若不是此時譚虎已經躺在了醫院裏,他恨不得再把他按在地上往死裏揍。
容辛俊美的容顏上痛意刻骨銘心:“後來的事情你應該能猜到,我姐姐不堪侮辱,也承受不住他日複一日的騷擾和折磨,終于身子一天不如一天,重病之後郁郁而終。”
裴焰默然無語。
容辛:“我恨了譚虎四年,終于考上了霍普大學,來到了A城。我本想在出人頭地後将他繩之以法,卻在那天偶然知道你要和他會見的事。于是我跟蹤了你,等到你離開之後,終于掌握到了譚虎的行蹤,跟着他一路來到了六十八號公館。”
“我終究還是忍不住心中的恨意,即便時機并不成熟,我也瘋了一樣的想要和他當面對質。”
容辛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苦笑:“不過你說這樣的巧合,是不是天意?也許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他的罪行,才讓我遇到了你,又讓吳峰鑽了我的空子。”
裴焰心痛在這一剎那達到了頂峰,他抓住容辛的肩膀:“所以那天在六十八號公館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容辛擡起頭看向裴焰,終于緩緩道:“我把他堵在洗手間裏,口袋裏放了錄音筆,想要套出他的話讓他承認他的罪行,可最終被他識破了。譚虎威脅要報警,我只能趕快離開。”
“裴焰,我沒有和譚虎動手。”容辛烏黑的眸子與裴焰四目相對,淚眼模糊。
作者有話要說: 若幹年後裴焰想起來,那時候小辛辛說的十句話,也就又一句能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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