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浮出水面的真相
容辛骨節分明的手指按着胃部, 被生理淚水氤氲的墨色眼眸有種淡然如水的平淡,眸子深處卻深的透不出光來:“我身子這麽弱,動不動就生病,總得被人照顧, 應該挺煩人的吧。”
方才二人之間的旖旎仿佛淡去了, 容辛那認命似的眼神刺在裴焰的心口, 紮得他生疼。裴焰不能理解他眼中的寶貝、千金不換的小冰山, 為什麽總是這麽自怨自艾。
不久前容辛剛剛問過類似的問題, “我這麽不招人喜歡,你為什麽要和我做朋友”, 可見這是他的心結。
從心理學的角度,只是一種極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現。容辛似乎時刻準備着被抛棄,所以一直在給自己打預防針。容辛在用消極的暗示告訴他其實自己并沒有那麽好,這樣做的話如果等到真的有一天被厭棄了, 心裏也不會那麽難受。
明明是在感情可以即将再進一步的階段, 容辛卻因為缺乏安全感,而對這段感情産生了不可避免的懷疑, 甚至直接想到了以後可能被裴焰抛棄的可能性。
他的心理創傷真的比想象中要嚴重得多。
“你以前生病的時候, 是誰照顧你的?”裴焰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 只是心疼的摸了摸他的蒼白的臉, 翻身去他床頭找藥。
“最近這四年只有自己,以前有姐姐。”容辛疼得難受, 難得沒有回避話題, 側過頭輕輕咬了一下牙, 胃裏又攪了一下,那種刀刺般的疼痛讓他的臉色又蒼白了些許。
四年的時間,容辛不知道犯過多少次病, 天知道他自己是怎麽熬下來的。
裴焰擡眼看過去,他現在已經培養出了從容辛皺眉的深度判斷他有多疼的技能。
“稍等我一下。”他去遠處倒了溫水,回到床邊把容辛扶起來,喂他吃了兩片藥。
“我可以上床嗎?”裴焰擦掉他嘴角的水滴,柔聲詢問道。
容辛愣了一下。
裴焰笑着揉了揉他的頭發:“想什麽呢。我說可不可以上床抱着你幫你揉,這樣蹲在床邊揉手累。”
容辛怎麽會識不破他的小心思,然而他猶豫了一下,卻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裴焰爬上床,把容辛抱在懷裏,讓他靠在自己胸口,然後把他壓在胃部的手擡起來,用自己的大手去幫他揉按那攪動的器官。
“很少聽你提起姐姐,你姐姐對你怎麽樣?” 。
他的手勁兒大,容辛一時有些受不住,下意識抓住了他的手腕:“姐姐對我非常好……裴焰,輕點……”
裴焰在容辛第一次犯胃病的時候就去網上查過,胃痙攣需要稍微用力揉開,否則會一直疼幾個小時。
他微微放輕動作,卻依舊保持着能把容辛的上腹部按得微微凹陷的程度,在他痙攣最重的地方打圈按壓。
感情非常好的姐弟,足足四年不見,只怕是出了什麽變故。
裴焰還記得他第一次問容辛他姐姐是不是也考到A城來了時,容辛瞬間冷下去的表情。他心中冥冥有種預感,發生在容辛姐姐身上的事可能和容辛現在拒人千裏之外的性格有很大的關系,甚至可能是容辛傷害譚虎的潛在誘因。
“如果有機會,我真想見見你姐姐。”裴焰柔聲試探道,他不敢直接問,只能用這種迂回的方式一點點摸索。
“我姐姐已經去世了。”容辛說。
裴焰的瞳孔猛地一震,他本以為又要像之前一樣百般試探才能得出真相,沒想到這次,容辛竟然直接告訴了他。
只不過這變故比裴焰想象的還要大。裴焰一時竟沒能做好心理準備,一句“節哀”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便只覺得懷中的人開始不受控的顫抖起來,疼痛讓容辛絕美的面容幾乎白的像雪一樣,然而他現在經歷的卻是比肉體上的疼痛更難熬的折磨。
裴焰知道,容辛心底那道傷疤終于被自己一點點揭開了。
一起經歷了從陌生到熟識,經歷了六十八號公館事件,又度過鐵索橋救人和中毒危機......如今情愫逐漸明朗,是該到了交心的時候了。
“她是一個非常好的人,”容辛的聲音帶着輕顫,眼眶微微紅了,“鄰裏之間有誰家出了問題她都會第一個幫忙,她會自掏腰包給獨居的老奶奶買飯,路上遇到搶錢包的會沖上去追……她是全世界最好的姐姐,也是這個世界上少有的好人。”
“可是她死了。”容辛擡起頭看向裴焰:“四年前被人害死了。”
徹骨的寒意包裹了裴焰,他不知道容辛的姐姐為何在花季去世,卻更不敢想象這件事對于容辛的打擊有多大。
四年前,容辛只有十五歲。
那個一個孑然一身的病弱孩子是怎麽在危機四伏的B城存活下來,又考上A城的霍普大學的,這其中的艱辛,何止是一個“難”字。
看着容辛蒼白絕美的面容,裴焰幾乎不能想象他經歷過那般殘酷的心理摧殘,他真想穿越層層時空,來到四年前的B市去抱抱他。
容辛的眼皮開始發沉,長長的睫毛像是支撐不住眼皮的重量,緩緩垂了下來,又回到了最初的話題:“所以裴焰,如果你接受不了病弱殘缺的我,會感到厭煩,最好盡早離開。”
他閉上眼睛,說話的聲音幾乎都弱到聽不見:“我已經經受不住再一次失去了。”
容辛的頭垂了下來,呼吸變得綿長起來,裴焰似乎早就預料到了他會睡着,輕輕摟住他的脖子,把他的頭放在枕頭上,蓋好了被子。
他在剛才在容辛的藥裏摻雜了些安眠藥,能幫助他盡快睡去免受疼痛的折磨,看來現在藥勁兒上來了。
夜晚的西城很安靜,窗戶上結了薄薄的一層霜花,在夜色中悄然綻放。
裴焰無聲的坐在容辛的床頭看了他很久,容辛安靜的像是個緊致的娃娃,然而裴焰知道,那精致的皮囊下是被無數逆境打磨後鋼鐵一樣強韌的內在,和一顆千瘡百孔的心。
裴焰的心裏浮起千萬種情緒,他知道容辛說的“殘缺”不是只是指身體的病弱,他說的“失去”也不只是自己的離開。
這句話背後有另一層隐含的意思,容辛是在告訴他:譚虎的事情你若是不相信我,就盡早的和我一刀兩斷,我已經承受不住你莫須有的懷疑了。
這啞謎一樣的話說給任何另外一個人聽都不會明白其中的緣由,然而裴焰卻真真切切的聽懂了。
容辛在逼他做出決斷。
毫無疑問,容辛對他有好感,但是這種好感此時正矗立在名為不安全感的懸崖邊上,他希望再進一步,但他不願在裴焰的懷疑下繼續。
是走是留,他需要裴焰給他一個明确的答案。
寧缺毋濫,容辛需要裴焰全身心的信任他,才會對他的感情做出回應,否則,他會轉身就走,甚至把現在已經給出去的暧昧全部沒收回來,仿佛從未發生過。
裴焰站起身來,披上大衣。
他現在還不能給出容辛回應,因為他不知道真相。
不過很快了,他現在要回去立刻調閱監控錄像,一切即将水落石出,他幾乎一刻都等不及。
臨走前,他俯身擦去容辛眼角的淚痕,細心地又幫他掖了掖被子,正要轉身,忽的聽到容辛在睡夢中似乎嗫嚅了句什麽。
裴焰動作一頓,湊近他的唇。
“不是我……”容辛喃喃道,“不是我害的他……”
裴焰的眼底翻滾起驚濤駭浪,心底那相信容辛真的無辜的弦仿佛再一次被觸動,靜默半晌,無聲的走了出去。
夜幕深沉,裴焰回到了宿舍裏,舍友們都睡了。
他打開電腦,戴上耳機,打開了先前從技偵組調取來的六十八號公館事故當天的錄像。
之前他曾千百遍看過這個視頻,注意力卻都在容辛進出洗手間的這一段裏,而現在,裴焰拖動進度條向後,直到吳峰出現在了畫面裏。
9:05,吳峰走進了洗手間。
9:30,救護車趕到樓下,吳峰沖出洗手間,沖遠處的醫護人員拼命招手,醫護人員沖進洗手間,把譚虎擡上擔架運了出來,吳峰站在門口等待,在擔架推出來的那一刻撲上去,一邊跑一邊傷心欲絕的喊着譚虎的名字。
屏幕的熒光倒映在裴焰深邃的眼眸中,他的心髒劇烈的跳動起來,真相呼之欲出,他摸出手機,翻到了卷宗裏當時登記的醫院救護車派出登記。
救護車出警時間一欄清晰地寫着“9:20”,後面有一行解釋:“救護車于9:17接到報警電話,9:20出車趕往事故地,9:30接到病患……”
裴焰閉上眼睛,腦海裏想起上周在醫院裏與吳峰的對話:“那天我在包房裏左等右等他也不回來,等察覺不對的時候去洗手間找他,就發現他已經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當時我吓得魂都沒了,立刻打了120,可惜救護車到的時候已經晚了。”
如果說吳峰9:05走進洗手間立刻打了120,那為什麽醫院出警記錄上寫的是9:17才接到電話,9:20才出車?
吳峰在撒謊!他根本不是在看到譚虎的第一時間就撥打了120!
從9:05到9:17之間這12分鐘裏,他一直和譚虎單獨待在洗手間裏!
裴焰的眼眶裏全是紅血絲,着魔似的一邊又一遍的播放着監控錄像。
終于,在第十幾遍翻看錄像的時候,他猛然注意到了一個微不足道的細節——9:05吳峰進入洗手間的時候,他的左右兩只手都有各有一枚精致的袖扣,可9:30出來沖醫護人員揮手的時候,他左手的袖扣卻消失了。
他筆挺的西裝袖子上似乎有不易察覺的褶皺,在監控錄像的畫質裏不甚明顯,但是那枚消失的袖扣卻如同鐵證。
裴焰認得出來,那枚深藍色的袖扣是Trianon最近幾個月新推出的款式,他爸也有一對。
這個牌子的袖扣向來以低調和質量堅固著稱,很難因為日常活動輕易掉落,唯一的可能就是這枚袖扣是被硬生生扯掉的!
對不上的時間點,淩亂的袖子,消失的袖扣,一切的一切都指向同一個真相——吳峰走進洗手間的時候譚虎沒有昏迷,甚至還可能和吳峰産生過肢體沖突!
裴焰關掉電腦,向後揚起頭,捂住了臉。
在他腦海中循環了一整日的魔咒仿佛終于靈驗,容辛是無辜的。
作者有話要說: 補充解釋一下:小辛辛比裴焰更早一步知道吳峰是真兇,所以他或多或少是故意通過一些細節讓裴焰相信他是無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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