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一晚上心不在焉的雲澤險些錯過了地門的入口，經這一提醒，空中急停打了個旋以一種下墜的方式栽落到山崖邊上，好消息是他們在地門的正上方，視野極佳，壞消息是栽下來的動靜過大，已經吸引了群妖的目光。

一時間，寂靜無聲。

容蘇一行大氣都不敢出，瑟縮在崖邊的山石背後，好在崖下的的事務繁忙，巡查的妖怪草草轉了一圈就回到了位置上。

所謂地門，其實是夾在兩座山之間的一線天，透出一道晃眼的金光來，剛才看到的那些虛影，正從金光處魚貫而入，如同沒入水中，在光門的地方飄飄悠悠的浮動幾下便沉入進去，還伴随着“咕嚕咕嚕”的聲音，好像被水中的巨獸吞沒了似的。

同那些無聲無形的虛影相比，守門的妖怪長得要清晰多了，甚至清晰的有些吓人，它們都以原型現身，金門兩側的是身披尖刺，口生利齒的刺猬精，在隊伍周邊巡查的是八爪蜘蛛，腦袋邊一排黑的發亮的眼睛，随着觸角的爬動不斷調整方向視察。

這些還都算是些小精怪，那鎮山門的是只雙頭巨蟒，蛇尾纏着崖壁的樹冠，倒挂于金門上方，張開血盆大口喜迎八方來客，一副不進門便入口的霸氣姿态，饒是容蘇他們和那蛇頭隔着八丈遠，還是吓得氣也不敢喘。

這些維持秩序的妖怪所處的位置，也不知是誰給安排的，像是有強迫症似的，要是以巨蟒的兩頭之間畫一條中軸線，兩邊的小妖對折起來完全能重合，看着……怪整齊的。

容蘇心驚膽戰的收回跑偏的思緒，幾乎是用氣息在問：“山門後邊是什麽？”

話音剛被風吹跑，雲澤就用一張緊張到扭曲的臉，用口型示意她閉嘴，那委屈到哭的表情感覺他下一秒都能吓得尿出來，完全不是那個在綠籬放下豪言，覺得鬼月裏出去太無聊的生瓜蛋子了。

“是鬼域。”半嫣冰冰冷冷的回答道，居然還用的是實聲。

臉色慘白的容蘇和雲澤不約而同的看向崖下，發現妖怪們并無反應，才松了一口氣。

“宮主問這個幹什麽？”

容蘇深思凝重的沉默了一會，問道：“哦，我想問鬼域的域字怎麽寫哇？”

“……”

雲澤此時要是能動的話，恨不得把容蘇踹下去，可是他不能動只能用看傻帽的一樣的眼神剜了一眼容蘇。

半嫣可能已經習慣了，耐心的在她手上一筆一劃寫完了“域”字，而後容蘇就定住了，比剛才不恥下問的時候表情還要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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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的反應如何在其他二妖心目中已經沒有分量了，雲澤看見下面的金光越來越淡，兩座山間的縫隙也在合攏，地門要關了，兩側的小妖以巨蟒為中心集中，調轉方向呈人字形帶隊準備出峽谷，顯然是順利收工了。

雲澤跟着終于松了口氣道：“行了，行了，沒有什麽可看的了，我們回去吧。”

“先別動，等它們先出去。”

半嫣這話說的晚了，雲澤的的大翅膀都已經扇到了面前，正是一副準備撒丫子開溜的架勢，山風一動，那幫正準備鳴鑼收工的兇妖們還是驚動了，發了瘋似的騰竄上山崖，巨蟒雙首齊動血盆大口撕扯到極致，吼得地動山搖，仿佛是積壓了一晚上的怒氣得到了宣洩，搖頭擺尾的沖向雲澤打算把他的大翅膀活生生咬下來。

此時雲澤已經吓到半瘋，他畢竟只是一個修行尚淺的孩子，一味地的想振翅逃竄，無奈半嫣又死死扯住他的後腿想要攀爬上去，兩個亡命鴛鴦掙紮在半空中僵持不下。

容蘇也已經裏外抖成了篩子，被逼到了崖邊上，距離雲澤八丈遠根本指望不上！

那巨蟒扭得威風八面吐着長信子飛馳了過來，她嘴裏都快咬出血了，愣是心一橫，沖着半嫣和雲澤就是一腳飛踹，差之毫厘，堪堪錯過巨蟒的撕咬，雲澤還算沒吓糊塗，栽下山崖的瞬間，迅速抖起雙翼飛穩了。

蛇妖撲了空又立刻調整方向，當了活靶子的容蘇連摔帶跑的奔向前去，兩腳騰空那一刻，還以為會被雲澤穩穩接住。

結果，那小王八蛋已經帶着半嫣飛遠了，根本沒打算回頭撈她一把！

她這才想起來自己背的是個純天然手工制作的木鳶，扇了半天還是還是直線下落，耳後的風裏有異樣，她作死回了下頭，正對着那巨蟒的四只碩大無比的豎瞳，還水靈靈的。

“啊啊啊啊啊啊畜生！你給老子看清楚了，我可是容蘇！”

她閉着眼驚呼出聲，不知這節骨眼祭出容蘇的名號是不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

果然那巨獸越發暴戾的嘶吼了一聲，她耳朵已經半聾了，後背又被喇得生疼，軟翅的支架擦着崖壁齊茬斷掉，紮進了皮肉裏，剛迎風緩解了一下火辣辣的刺痛，最後重重撞向了粗砺的樹幹上。

這棵救命樹不用想就是巨蟒剛才纏着的那棵，沖天的腥味熏得她快吐出來了。

如果能選的話，她寧可摔死也不想被巨蟒拆吃入腹，一想到還要再體會一次那種兩頭撕扯的崩潰無力感，她幹脆掙紮也懶得掙紮了。

可是周圍卻突然安靜多了，只有大蛇扭動的輕微窸窣聲，好像被什麽東西給定住了。

容蘇試探性的睜開眼，景象更是慘不忍睹，這次她看到的眼睛已經數不清了，巨蟒居然退回到山崖邊緣，周圍的蜘蛛小弟和刺猬精也排排坐分蹲兩側，一如既往的整齊，并且齊刷刷的瞪着容蘇，目光中仿佛還有些驚懼。

“不是吧……”

她大概猜得到自己的背後應該是比這幫妖怪更險惡的什麽東西，秉持以往的作死風格，她回頭看了一眼，咦？什麽也沒有？

把視線又調整向正上方看去，頓時窒息一瞬，确切來說後面這位是一團氣體，一團散發着熒光的氣體，比地門裏那些黑不溜秋的虛影看着要高階多了，因為它是金色的，簡直貴氣逼人！

明光刺眼，只能看見一個人影的輪廓。

等一下，地門？！

容蘇反應過來吃力的看向懸崖下方，那道屏障已經縮成了旋渦狀，在兩山之間頑強的擠出來一個狹小的入口。

哪個貨進門夾了尾巴，居然留了一條縫？！

金光中的影子自成氣場，悠悠蕩蕩的飄向巨獸們，越往上騰空結成的氣團越龐大，宛如一座小山丘。

“滾！”影子怒喝道。

那聲音仿佛落地的晨鐘，突然乍起的嗡鳴裏還伴随着嗚咽的尾音。

容蘇覺得眩暈，一陣惡心，仔細分辨了一會才聽出來，那是一個凄厲的女聲，滄桑又渾厚。

峽谷上接受正面攻擊的一衆妖怪更是吓得肝膽俱顫，不知道是不是聽成了“向後轉，跑步走”，沒有絲毫遲疑，連摔帶跑的夾着屁溜了，頃刻散得一幹二淨。

“神仙開眼！我和他們不是一夥的，我是個好妖怪……”

容蘇架在樹杈上上下不得，艱難的扯出笑意，目光虔誠。

“不……不是她……”她木然的轉向容蘇，像是仔細分辨了很久，忽然嘆了口氣，含糊道：“咦？剛剛從遠處看明明有幾分像來着……這怎麽！”

這些話說的沒頭沒尾的，又淹沒在峽谷中嗚咽的回聲裏，根本聽不清。

“神仙大人，那沒什麽事的話……你能不能把我……從樹上放下來？”

老婦終于把目光重新放在她身上，沉默了一陣。

“小妖，你随老身去趟鬼域好不好？”

“不——”

驚呼還在舌尖，她的肩膀已經被扣住，有一股強大吸附力控制着她，向着地門飄去。

“這可由不得你！”

那老婦凄厲的笑聲，在山谷間回蕩，一時間什麽惡鬼掏心的鄉野奇談幾乎都一一對應上了。

她心裏清楚師父信上寫的就是鬼域，可真要被抓進去時還是下意識的抗拒，跟生死比起來，狗屁的師徒情誼！

可是拼命往外掙脫——也并沒有什麽用……

到了地門前，旋渦入口已經縮小成了巴掌大。

“快些，這幫龜孫兒要把門關了！”

“不！”

雙方因為入口太過狹小的問題，産生拉鋸戰，有一個輪回那麽漫長，都沒有誰能挪動分毫。

眼睜睜的看着漩渦漸漸縮成一個點，消失不見了。

正當時！

望月下，群狼的呼嚎自四面八方而來，圍罩在整片山谷之上，越來越近……

容蘇喜出望外的掙脫開對方：“聽見了嗎。這可是靈界，到處都是妖怪，你帶不走我的！”

“你你你……”那老婦被氣到打跌，戳戳點點道：“你這個小妖，要闖大禍了！出了事不要來找我！”

說罷，金光中的虛影往峽谷另一頭的出口飄去，倏爾便遁跡于無形。

容蘇回頭看去，山崖上突然出現了一道身影，它縱身一躍，跳到距離自己咫尺之遙的地方，樹身随着它的着力劇烈晃動了幾下。

她看清了，那是一頭通體銀白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