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話音剛落,山門外“轟”一聲巨響,巨蟒重重的砸落在神像旁邊,渾身抽搐了一陣,就像被地面以強大的吸附力粘住了,身體不斷在往下陷,絲毫動彈不得,它仰着雙首發出慘烈的嘶吼聲,漸漸又轉化為嗚咽,絕望的看過來。
容蘇辨認了幾番,才敢确定:“那是寒玉?!他怎麽……”
“你別過去,這裏地印太強,先找個地方躲起來。”淮焰交代完,大步流星的向岩地外的山門走去。
“哦,好,躲哪?”她緊張的原地轉了一圈,望着四面光禿禿的岩石,茫然的問道。
結果一回頭,發現對方已經衣袖帶風,走得看不見輪廓了。
巨蟒的求救聲越來越微弱,淮焰趕到時他幾乎是被釘死在了地上,大張着口,基本維持着有進氣沒出氣的慘狀。
“撐着。”
淮焰冷冷的吐出兩個字,掌心向上,催動靈力硬生生将他從地面上托舉了起來,地印在空中束縛會相對薄弱,蛇妖果然掙動了一些,漸漸的上半身有了些人形,只餘下一條長長的蛇尾曳在半空。
寒玉伸出手茫然的在四周揮了幾下,聲音幾不可聞:“是君上嗎?”
“嗯,雲澤他們呢?怎麽只有你在這?”淮焰撤回了靈力,見他氣息有些平穩了,沉聲問道。
寒玉勉強恢複成人形,好歹算是囫囵個兒的站穩在地上,聲音啞得像悶了一口沙子:“我只是聽到些動靜……他們有些還不到界碑就跑了,剩下好像都沒有闖過山門,應該是被岩地……吞了,怪我,沒來得及給雲澤渡靈力,他要是能再飛高一些,肯定不會被地印拉下去的。”
“吞了……沒想到穢土的界碑強到了這個地步。”他半蹲着以手觸地,試圖感知到地下的湧動那股力量,可竟然什麽反應也沒有:“這地方這麽邪門,就算是吞了連點痕跡都沒留下?”
“咳咳咳……應該是沖破界碑的那一瞬間,喚醒了神像才被地印封住,他們還在岩地裏。”寒玉一着急,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得背不過來氣。
淮焰:“你是說,他們沒有死?”
寒玉不忍道:“暫時……還沒有。”
淮焰突然臉色變得非常難看:“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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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地裏不藏風,連個坑都沒有,更別提能栖身的山洞了,容蘇沿路一直走到岩地的腹處,實在沒能找到落腳的地方,她估摸着已經距離地印夠遠了,怕淮焰回來找不着,就開始折返。
本來嘛,她的直覺一向很準,不憑方向,就單憑模糊的印象也能找回原來的路,可這些堅強的長處在現實面前,潰不成軍,那就是——這條路再不是原來的路了。
入了夜的荊棘岩地霧氣重重,如入仙境,除了自己腳下這巴掌大點的地方還勉強能看清之外,在這種情況下往前走,百步以內幾乎人畜不分,十步開外更是六親不認。
“君上,淮焰,阿焰——”
容蘇“篤篤”的杵着手裏的藤棍,一面邁着小步往前挪,一面花式招魂的喊着,聲音撲了到了空中連個尾巴也沒蕩出來,她瞬間生出了一種這地方只有她一個人的錯覺。
還好,這個錯覺的過程幾乎可以省略,因為她的招魂喊法已經發揮了作用,遠遠的當真有個影子飄了過來。
這影子的脾氣可能有點不好,才剛打眼瞧見,就如同瞬移一般飛蹿過來,恰好被容蘇攔住去路,于是影子連停歇都沒有,怼着她的下巴直上直下的猛一發力,險些把人帶翻了個跟頭。
“什麽……玩意?!”
容蘇吓得反仰倒地,冷靜下來後除了感覺到手有些疼之外,臉上并沒傳來預料之中的痛感,好像剛才擦臉而過的東西無有實質,只是陣怪風,她慌慌張張的撐地起來,突然發現手中多了一片漆黑的羽毛。
羽毛?
“雲澤!”
她有些趔趄的撐棍立着,仰頭看天,那團影子在上空盤旋,尾巴上好像還墜着個東西,那是團幽藍的火光,憑着這個标志容蘇才能勉強辨認清楚它的位置。
容蘇揮着棍子朝上面喊:“你飛那麽高幹什麽?!下來啊!”
玄鷹沒有回應,只是撲簌簌扇了下翅膀,有些魔怔了似的當空兜着圈子,在漆黑的夜色裏,畫出一圈又一圈的火環。
她本能的覺得太不對勁了,雲澤比他們早到界碑,怎麽會這麽晚才追上來?而且寒玉就摔在山門口,遠遠看着像是受了重傷。之前聽雲澤談起這位蛇主時那一臉恭敬的樣子,修為顯然是分了先後的,如今段位高的都傷成了這樣,那他一個小字輩,恐怕……
容蘇平日了沒心沒肺慣了,好容易替別人緊張,勁使得大發了,滿腦子全想的是糟心事,只好掴了自己一嘴巴,心裏堅定道:“不可能,能跑能動呢,怎麽會死了?!”
“不論怎麽樣,至少得把他拉下來看看才能知道情況。”她仰頭仰的脖子泛酸,終于瞅準了那團光的位置,手上的藤棍倏然暴漲開來,變成了幾條抽叉着的軟藤,一段纏在腕部,一段不斷延伸越往上長越細軟,分叉出嫩綠的枝丫來,給玄鷹搔搔癢還差不多,抓它下來看起來已經是癡心妄想了。
這時,她耳邊傳來一聲清嘯,刀鋒如雪,堪堪擦過藤蔓的枝丫,一擊中了玄鷹的尾部,那團幽亮的火光頃刻就熄滅了。
“移!”
容蘇抓準時機,将玄鷹纏成了個春卷,穩穩當當接到懷裏。
那魚刃當然是淮焰的,他從濃霧中走來,身形影影綽綽,後面還跟着山崩于前而巋然不動的寒玉。
容蘇發誓淮焰這時要是敢說上一句“你瞎跑什麽?”,她就一定沖上去咬他一口,順便噴他一臉“你看看這破地方有能藏身的地兒?石頭縫裏藏只鳥還差不多!”
結果,淮焰開口之前,就先掃了一眼她的表情,面上居然有些內斂的溫和,聲音不輕不重的說了一句:“沒有下次了。”
容蘇一時沒有分清楚這句“沒有下次”是自責還是指責,不好冒然處置自己的情緒,糾結的這會已經被他拉開了原地,靠在沿路光禿禿的岩壁上,中間讓出一大片空地來。
“等會,幽火引路,那些被封在地印裏的活物都會出來了,不要被他們撞見。”淮焰瞥了眼她懷裏的春卷,輕聲道:“看看雲澤怎麽樣了?別沒被幽火燒死,被你悶死了。”
容蘇輕呼了一聲,趕緊收回了藤蔓,雲澤已經退化成原身,翅膀軟綿綿的耷拉着,艱難的被她托着在手臂上站定,似乎這才順出一口氣來。
“來了。”淮焰低聲提醒道。
一場藍色的大火正在霧氣中靜谧無聲的蔓延開來,仔細分辨就能發現那些幽藍色的火球是從岩縫中突然冒出來的,一顆顆漂浮在空氣中随風而動,散亂的火團相互碰撞後就會彙融成更大的光亮,漸漸的從霧氣中開辟出一條路來。
淮焰站在岩壁凸起的石臺向下看去,這山間的境況非比尋常,自霧氣中浩浩蕩蕩奔湧出來的是一群難以形容的妖魔鬼怪,大妖們千姿百态各有各的醜法,鮮少有修成完整人形的,青面獠牙的走獸,人首畜身的半妖,百鬼衆魅皆循着光亮走向岩地的深處,如同中了咒法受流焰的召喚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不過須臾就聲勢浩大,蔚為壯觀。
“什麽來了——”容蘇擡頭看了一眼,舌頭差點咬掉:“什麽東西,怎麽長這麽奇怪?”
“我沒記錯的話,地印封住的妖怪暫時還沒有死掉的,如果僥幸遇到幽火引路,他們就會身披火焰,退化成半妖勉強活下來,壞死的部分變成透明狀,遠遠看着就像漂浮的影子,所以又叫虛魅。”淮焰說的很輕,目光裏卻透露着隐忍。
這話該寒玉說得,可惜他看不見外面的境況,自然也就沒有出聲回答。
容蘇仔細觀察了一番,果然半妖的身上都裹着一層淡藍色的火焰,有些即使只沾染了一半,也會很快被旁邊的妖怪引燃上,就立馬停止了掙紮加入了夜行的隊伍當中。
照這麽看來,雲澤幸好只是尾巴上染上了,還能飛出混沌,又救得及時才僥幸逃脫,不然恐怕也已經成為這可憐的虛魅了。
容蘇忍不住問道:“幽火把他們引去哪?”
淮焰目光被牽遠,淡淡道:“幽火的來處是焚妖塔,天極海以北皆是穢土,終日陰霾無光,他們只有去那裏才能不受天神轄制,求得一線生機。”
焚妖塔,顧名思義都一陣寒涼,怎麽可能會有生機?
一想到出了天崇山還沒多久,就已經有這麽多小妖涉險了,眼下又遠近商量不出個對策來,一時間沒有誰再說話了,氣氛悶得有些異常。
“他們是不是……不應該來的。”容蘇悶了半晌,突然說了一句。
寒玉聽得一愣,嗫喏了半晌,沒說出話來。
“跟上!”淮焰說着從岩壁上跳了下去,遠遠的跟在那群詭異的隊伍後面,就在容蘇以為她的問話不會有回應了的時候,他突然補上了那一句:“這一路,本來就不會風平浪靜,你當他們年紀小就拎不清楚嗎。”
這話脫口而出時,竟然一時間解了兩個人的心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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