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捉蟲)
霧氣漸漸消散,光禿禿的岩石形銷骨立的杵在兩側,越往西北走天色越暗,這是要即将跨入穢土的征兆。
成群的虛魅如同趕集一樣推推搡搡的走着,片刻不見消停,發出陣陣讓人牙酸的嚎哭聲,嗚嗚咽咽,咿咿呀呀,密集地疊在一起,夾着陰風直往耳朵裏鑽,聽得人抓心撓肝的難忍之餘,還有些莫名奇妙的傷感,好似也被帶入到某種絕望又悲傷的處境中去了。
容蘇跟在後面,聽的頭皮發緊,一層一層的掉雞皮疙瘩,她皮糙肉厚耐摔打的活了幾百年,從不知道哭是什麽滋味,眼下卻被此情此景的氛圍感染的幾乎要抑郁了,腦子裏亂糟糟的,悶着頭只顧往前走。
“……沾了幽火就會失去意識,跟做夢一樣,我們跟遠一點,不要驚動了他們。”
淮焰叮囑了半天,才發現她走神:“想什麽呢?”
容蘇還沒應聲,她肩上的雲澤就先輕輕“啾”了一聲,這鳥崽子還真是變成什麽樣都忘不了谄媚,她耳邊一炸,皺眉含糊的“嗯”了一聲,屈指一彈,将雲澤點回懷裏,讓它消停點。
“哦,就是剛才還好好的,也不知道這些虛魅都怎麽了,一塊哭起來還怪瘆得慌的……聽着還挺難過的。”她後半句咽了回去,不想讓對方發現自己有什麽異常,只是黑暗中沖他笑了一下。
“焚妖塔是去忏悔前罪的地方,一路都得這麽哭喪着,正常。”他停頓了一下,輕聲道:“把耳朵堵着,或者想點別的什麽事,被怨氣影響了會很麻煩。”
“哦,好。”她木讷的應了一聲,也不知道到底聽沒聽進去,往旁邊走了走,腳步放慢了。
淮焰納罕的看着她的側臉,安靜的有些古怪。這樣的表情出現在容蘇的臉上極其不匹配,她平常要麽笑得假模假式的,要麽佯裝發怒,總感覺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像是紙糊上去的,迎風就能破。唯獨這會她的神情有些真實了,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咳咳……”寒玉看不清路,腳底下有些打滑,悄沒聲息的湊上前來,剛好截斷了淮焰準備追上去問個清楚的想法。
“君上覺不覺得這幽火來的有些蹊跷?照以往各族去穢土尋靈器的經驗來說,過不了地印的妖怪,頂多在地底下折騰半刻就……沒有生息了。”他刻意壓低了聲音:“這回怎麽會這麽巧,焚妖塔裏才有的幽火竟然出現在這裏,而且還藏了這麽多……”
“你說得對。”淮焰眯了眯眼睛,看着前面成群的虛魅,繼續道:“除非是有誰刻意放出幽火,否則根本解釋不通——小心!”
他飛快地拽了容蘇一把,将她整個身體往後帶了幾步,臉色很不好,勉強壓低聲音道:“你到底在想什麽呢?!不是讓你離那些虛魅遠一點嗎,都快貼上去了!”
容蘇如夢初醒似的恍惚了一陣,自動過濾了對方的話,又糊上了那層笑臉:“知道了,沒事。”
在淮焰看來那表情的真實意思好像在表達“煩死了,關你屁事。”,于是頃刻間就窩了一肚子火,點了立馬就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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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中間還有個和事佬寒玉,适時的插了句:“是不是快出岩地了,我感覺風向有些不對。”
經這一提醒,他們都默契的往前看去,方才還隐隐約約能引路的幽火,一下子倏然收緊在一起,照的前路瞬間居然亮如白晝,果真即将進入一個新的地界。
“出了岩地就是天極海,焚妖塔要往東走,獻都又在西北邊。“寒玉問了個棘手的問題:”我們還跟着嗎?”
“跟着!”說話的是容蘇,可能是覺得自己接的有點太倉促了,趕緊補完後面一句:“我剛剛聽見你們說幽火有些古怪,穢土這時突然出亂子,只可能是煞神搗的鬼,跟着這些虛魅說不定能找到些線索。”
淮焰目光死死死盯着容蘇,卻沒有多問什麽,心不在焉的點了下頭:“先出去看看再說。”
容蘇終于松了口氣,幸好對方沒有繼續問下去,她剛剛被虛魅的哭聲帶到了另一種境地,冥冥中好像能感覺到有個極蒼老的女人,在一聲聲的召喚自己,還引着她走向了一個燃燒着熊熊大火的地方,那火苗外焰幽藍,分明就是幽火。
而那個女人,她再清楚沒有了,自從地門裏差點被拉倒鬼域去之後,就一直出現在她夢裏的那個金色的影子——煞神。
可這些話,她也實在不知道怎麽解釋,“煞神托夢給我了?”“我和煞神之間有心靈感應?”,要是這麽冒然的說出來,恐怕連自己的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都要被連根拔起了,況且就算是老實交代了,人家也不見的信,這種街邊擺攤算命的神棍才會脫口而出的開場白,調性裏就帶着十二分的不靠譜。
“嘶——唧唧”雲澤見了鬼似的叫了一聲,奮力用翅膀拍打着容蘇的衣擺處,那火苗從剛開始的一丁點,已經漲了許多倍,火舌順着衣服直往上竄。
容蘇見狀立刻擡手劈滅了那抹光亮,将衣角疊在了下邊,噓聲道:“不許告訴妖君,你現在可在我手裏,當心我餓急了把你滿鍋炖了!”
雲澤對此極為憤憤不平,可惜不能口吐人言,只好“啾”了一聲,左右開弓扇了容蘇兩翅膀,才安心的落回了她肩上。
她捂着臉:“你小子——”
“到了。”寒玉突然說道。
前頭倏然收緊的幽火如同一個假月亮,高挂在衆妖的頭頂上,漸漸引路出了岩地,還沒走到頭,迎面吹過來一陣濕潮的海風,混雜着腐肉和泥土的腥味漫過來,那股味越走近越沖,如同濕滑的手臂順着每只妖的喉嚨裏一路摸下去,輕輕一揪,就快讓妖怪們嘔了出來。
岩地外圍的正是天極海,說是海那也是三千多年前的名字了,眼下這裏已經水勢不似從前,成為一片淺海了,岸邊簇擁着半人高的雜草,召來的都是些尖嘴怪鳥在泥地裏打滾,撕咬着魚類的屍體大快朵頤,凄厲的嚎叫聲悠悠蕩蕩。
一出岩地那團引路的幽火就突然靜止不動了,效仿起了“真月亮”,懸在了半空中。
虛魅們好像突然恢複了意識,慢吞吞的停住了腳步,兩眼四顧皆茫茫。
仿佛之前頭頂上有個人用無形的線将他們拎着,手一停,他們雖然自由了,但卻思緒放空,不知道何去何從了,一個個憨憨傻傻的盯着當空的“月亮”看着,不哭也不鬧,安靜地等着有誰給他們下達另一個指令。
容蘇愣愣的問道:“怎麽回事,他們不去焚妖塔了嗎?現在是……”
“錯了。”淮焰臉色沉下去,盯着海面上看:“他們不是要去焚妖塔,是有人偷盜幽火私用,白術這個蠢貨!”
後半句話他是咬着牙磨出來的,容蘇其實沒怎麽聽明白,但是這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已經有代表自告奮勇出來解釋了。
海面上慢悠悠的駛過來一艘黑船,看樣子應該是等候多時了,看到這邊有動靜才立馬開過來的。
之所以說是黑船,除了周遭的光線太暗,再花哨的顏色也和夜色融為一體了的原因之外,還是由于船體本身就着色單一非灰即黑還破破爛爛的,船艙上揚的帆子也不知道幾百年沒洗了扇過來一股馊味,簡直,明晃晃的寫着“黑船一艘,愛上不上”的字眼。
好不霸道!
甲板上喊話的嗓音極為響亮,穿透大妖們浪潮似的阻隔,依舊振聾發聩:“來來來排好隊,一個一個不要急,先到先得!我們獻都景色宜人,風光秀麗,絕對的包吃包住,活好不累,蓋了印就能走啊!”
話音剛落,就聽着耳邊“嗚嗚喳喳”,妖怪大潮們一窩蜂的朝岸邊快要荒廢的垛口擠過去,容蘇不明所以又好奇,艱難的踮着腳湊上前去,可是比起千姿百态的妖怪們她實在是矮得不尋常,梗直了脖子也只能看前甲板上一個晃動的小黑旗,随着說話節奏一晃一晃的來回轉圈。
小黑旗先是艱難的站在船桅上,将當空的“假月亮”夠了下來,套在甲板上高高豎起的網狀包袱裏,剛一落穩,虛魅們立刻蜂擁的聚集到了船邊上。
等到場子熱了,小黑旗這才慢悠悠的向右猛地一揮旗,高喊道:“聽我說,那個……最近啊,焚妖塔那邊我們城主正在派人重新整修,已經關門啦,那地方饒是你修為千年百年統統打回原形,豎着進去橫着出來,實在是晦氣!不如來我們獻都當個小工,選上的續命結丹,包你安享晚年,來,了解一下?!”
沒有幽火引路,虛魅是去不了焚妖塔的,只能重新被封回地印裏等死,小黑旗明擺着是捏住了虛魅們的罩門,還一副親和友善的樣子,實在是奸詐之極,虛魅們“嗚嗚嗚”的在原地幹嚎一陣,還是不情不願的跟着跨上了賊船。
小黑旗笑嘻嘻的從船桅上跳下來,将一衆妖怪指揮得團團轉:“來來來,排排站,一個一個不要擠,船上都能坐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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