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玉靈鏡驟然縮成一個點,淮焰大跨出一步,在巨大的殿宇前站定,舉目四望,竟然空無一人。
只見面前的大殿,屋檐沉長,鬥拱碩大,三十六座石柱擎起屋脊,柱間無牆,越發顯得空闊無邊。
他緩緩地往殿中走去,仰頭便看見屋頂中央圓形的天光,星河爛漫直直灑進殿裏來,如置身幻境當中。
這不是司南殿?
區區一個上仙怎麽可能住在這種天圓地方的宏殿之中?
而且淮焰更加确定的是,他來過這裏。在四百年前靈界大舉攻上天境時,他随先君白帝一同殺了進來,彼時他年紀尚小,手拿着已經砍得發卷的斷刃,滿臉血污的站在這圓頂天光之下,也是這樣仰頭望着,內心無比寧靜,就和現在場景如出一轍。
正這樣想着,兩側夾風甩過來一柄鋼叉和金輪,伴随着爆喝聲:“來者何人,膽敢夜闖大殿!”
淮焰瞥了一眼身後,及時揮出劍刃擋住,兵器冷硬的碰撞聲在耳邊炸開,“當啷”一聲,迅速彈回了自己主人手中,将他們震退了半步。
兩個把守大殿的天兵俱是一驚,怒發沖冠,已經準備好了下一次進攻。
“哪路的散仙,報上名來,否則別怪我等手下不留情!”
淮焰突然意識到他身上已經妖氣盡失,一般等級的神族時察覺不出來他的真身的,并沒有把他當成妖族,所以他們方才出手只是警告,且未使出全力攻擊。
淮焰握緊了靈器,隐忍住翻湧的殺意,說道:“我來見司南仙人,無意于你們纏鬥。”
手執鋼叉的天兵聞言向前一步,直指向淮焰,怒喝道:“一派胡言,司南殿只摘星布陣,哪會有什麽仙人?!大膽逆賊,居心叵測,速速受死罷——”
淮焰面無表情的站在原地,忽然将劍刃收了起來,駕輕就熟的旋掌催動神力,只肖瞬間,就在身後結出巨大的狼形幻影,它一出現便引頸長嘯幾聲,帶着深不可測的破壞力鋪蓋而來。
“是……是妖族,怎麽會!”
“這孽畜居然能做到身外化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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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狼高高躍起,完全不受天兵們法器的影響,一路疾沖向對方,将他們掀翻倒地張口咬住直接丢了出去,整個過程風卷殘雲般的迅速,簡直眨眼即逝。
不過,它沒有再往前追去,突然在殿前停住了,發出了進攻前的低吼聲,好像是看到了什麽無法預測實力的東西,所以久久止步不前。
淮焰察覺到異樣,立刻舉步走了過去,遠遠就看見青女正擋在兩個天兵面前,手裏拿着一柄烏黑發亮的鋼杖,直指着巨狼的幻象,她明顯還不能完全掌握這個法器,面對巨狼時整個手臂都在顫抖,臉上的表情十二分的緊張肅穆。
讓巨狼遲疑地東西正是這柄鋼杖,因為這是淮焰記憶裏的東西,他的猶豫會直接體現在化形的巨狼身上,所以兩方略顯僵持的維持着現狀。
淮焰臉色凝重:“你手裏的東西哪來的?”
青女有些支撐不住,高揚起下巴,強撐道:“當然是師姐給我的,這是我們師門的事,用不着同你交代吧。倒是妖君你在此處大動幹戈,恐怕不是要和我師父好好相談的态度吧。”
淮焰沒有撤回神力的意思,似乎略有困惑,掃了眼兩個天兵道:“可他們方才跟我說,此處沒有司南仙人,你師父當真在這裏嗎?”
此時,橫亘在雙方之間的巨狼伏低了身子,殺氣騰騰的盯着對方,随時準備起勢進攻。
青女知道自己勢微,立刻擺手讓兩個天兵退下,随口道:“他們就是把守的仆從而已,能知道什麽。玉靈鏡只會跟随師父,既送到了這裏那就是這裏。”
她說完便大步向前走去,淮焰卻沒有跟着:“她就算無法再用法器,也不是你能拿得起的。”
青女握緊了手裏的鋼杖,臉上結成一層冰霜,卻沉默着沒有作聲。
當殿中央的司南開始緩緩轉動,圓頂天光上的景象突然變幻的時候,淮焰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愈發強烈了起來,他越過青女沿着與大殿中央連接的浮階,向看不見盡頭的星河走去。
細碎的星光灑在濃稠的黑夜當中,周遭的一切都像是流動的極慢的水,安靜又柔和。
淮焰停住腳步,對着虛空問道:“你不是有話要說嗎,我知道你就在這裏,出來吧。”
久久沒有得到回應,直到浩渺無邊的星河中突然傳出來一陣低低地吟唱,溫柔的像是給孩童睡前唱的曲子,帶着含混厚重的感覺,慢慢化散開。
一曲哼唱完,那聲音含着笑意說道:“四百多年了,我們終于又見面了……嗯,你比小的時候看起來還要迷茫哪……”
四百年前他在這裏見到的是?!
淮焰瞳孔皺縮,喉嚨間幹澀的擠出一個字來:“你……?”
話未脫口,那聲音的主人已經有了實質,倏然出現在了淮焰面前。
怎麽形容呢?那是一張過目既忘的面孔,沒有妖族以明豔精致為美的皮相,也沒有神族超脫仙逸的氣質,只有……淮焰突然想到了獻都的那些凡人的魂魄,的确,他更接近于凡界當中的人的相貌,五官寡淡且有着頗易親近的奇妙印象。
他穿着素白的衣袍,面相介于中年男子和老人之間,而且更加瘦削些,兩頰略有凹陷,還蓄着兩縷幹淨的胡須,眼神裏透着柔和的光,嘴角的笑意好像從未消失過。
“這是我剛寫好的,拿着。”
淮焰與他就近在咫尺,木然地接過了那根小小的竹節筒,這應該是最後一封了。
只有短短兩個字——“神格。”
淮焰看了很久,嘲諷般地笑了起來:“司南……司南?!哈哈哈哈……我早就該想到的,你根本不是什麽仙人,哪個神族能有這等魄力,謀劃這麽一盤大局,是不是,帝君?”
司南仙人有些惋惜地看着他:“其實不該這麽發展的,我本意是想讓神鴉再回到天境而已,可沒想到我在凡界找到她時,她卻丢了屬于自己的神格,真可惜哪……所以我只能寄希望于你了。”
淮焰已經感覺不到自己手腳的知覺了,機械地問道:“希望我做什麽,殺上天鏡嗎?”
“沒錯,就像之前那個妖族的首領一樣。”司南仙人獎勵性的朝他點了點頭,繼續訴說着他偉大的籌謀:“你知道嗎?妖族和神族的争鬥,是必然會發生的事,只不過你的出現讓這件事加快了節奏而已,我很欣賞你這一點,你的野心他們當中實在太少見了。”
淮焰像看怪物一樣看着他:“靈界演變到現在這種境地,竟然就是你想要看到的嗎?”
“不,你搞錯了。”司南仙人臉上終于有了幾分嚴肅和鄭重:“妖族的困境不是我造成的,是你們自己,看看你的子民們吧,他們選擇了搖尾乞憐狼狽度日,一心想成為神族的負累,這當然是不行的,太多了,太麻煩了。
我這麽做只是想讓他們回到屬于自己的位置上,六界當中各居其位才是恰當的,可他們總是忘記,所以每隔幾百年都需要有人提醒一下,上次是他,這次是你,這是一個規律,也是你的命運,孩子。”
淮焰幾乎無奈的譏諷道:“你可曾真正了解過靈界的處境,各居其位……若妖族也可執掌風霜雨雪,為何還會要越界舉事?!六界之中,有誰不想與你易位?!”
司南仙人忽然深深的看向他,笑了笑:“你也想取而代之嗎?”
淮焰下意識接道:“滾——”
他的反應雖然毫無章法,但卻真實又充滿着的攻擊性。
司南仙人臉頓時黑了一半,嘆道:“淮焰,你該慶幸我的好徒兒為你所做的一切,你才會成為這場争鬥中最有可能活下來的一個,而且,以神的身份。”
淮焰直直的看向他,語氣平淡:“怎麽?你在等我說謝謝嗎?”
司南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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