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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仙人嘆了口氣,無奈道:“你可以不相信我說的,也可以滿身戾氣的攻擊我這個老頭子,但是你不能這麽對待你的師父,你遠沒有你想象當中那樣了解她。”
淮焰一言不發地看着他,似乎不為所動。
“來,有些事情我還是需要讓你知道的。”說完他負手繼續向星河深處走去,腳底下綻開朵朵漣漪,像是行走在水面上一般。
“孩子,這是你應得的,過來吧。”他看見淮焰腳下未動,便又召喚了一聲。
淮焰好像能猜測到司南仙人要說的事,也許就是自己的那部分記憶,但莫名其妙的,他竟然陷入了猶豫之中。
“不用了,既然忘記就忘記了罷,知道了也許還更麻煩。”淮焰眼神冷冽起來,擡劍指向對方,毫不遲疑地進了一寸。
司南仙人看了眼指着自己胸口的劍,自始至終一副萬事了然于心的溫和表情,對此一點驚訝都沒有,只是輕輕的挪開了些劍尖。
他定定地看着淮焰,目光似乎能透進他內心,無聲的笑道:“你害怕了?還是你已經猜到我要說什麽了?”
“不,我只是不想知道。”淮焰握着劍猛刺了過去,眉頭緊緊皺着:“神族至高無上的帝君,成日裏住在這冰冷的宮殿之中,就當真标榜自己寡欲無求了嗎。你可曾親眼看到過靈界的一片焦土,寒淵裏的無主孤魂?!
你知不知道,我為了能站在這裏和你說這些廢話,耗費了遠遠不止四百年的時間,這些年每日每夜都在幻想殺上天境的這一刻,為此我可以清除掉所有阻礙,你以為在這裏講講故事就能改變什麽嗎?那恐怕要讓你失望了,帝君。”
司南仙人愣了下,寡淡的臉上有了一絲光彩,眼睛在發亮,慨嘆道:“我……我真的沒想到……你能這麽堅決。那好,那就試試看罷。”
淮焰覺得手上一輕,司南仙人已經化為虛煙不見了,他困惑的瞬間又回到了大殿之中,眼前只出現了一面玉靈鏡。
他一下被打亂了方寸,有些無措的喝道:“出來!你去哪了?出來!把這東西撤掉!”
“等你真的都搞清楚了,你會再見到我的,到那時我期待你還會這麽堅決。”
空蕩蕩的宮殿傳來司南仙人渾厚的聲音,帶着幾分嘲弄的笑。
淮焰執劍劈向玉靈鏡,卻如同砍在了虛空之中,鏡子仍然完好如初,一幅幅過往畫面開始浮現在鏡中,他終于徒勞無力的放下了手,慢慢的,慢慢的走進了幻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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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的密林之中,一切都是詭異又安寧的,河水緩慢地流淌如同在竊竊私語一般。
“噗通”
河中濺起不大不小一朵水花,砸出的小坑很快又被撫平了,只是恰好驚動了在河岸坐着的人。
神鴉拍了拍手上的灰,負手走近岸邊,聲音裏帶着輕松的笑意:“十四,今天第九式練的怎麽樣了?”
“已經練成了。”少年淡淡的抹去手背上濺到的水珠,規規矩矩的站直了身子,擡手指向河流的上游:”那裏就是起印的地方。”
神鴉随之落向他指的地方,果然那裏已經結出了浮冰,而且寒氣還在不斷蔓延,迅速逼向下游,剛剛濺起水花的地方也已經凝固成冰塊,難怪方才水流慢得不太正常。
“不錯,學得很快,這一式你已經完全掌握了,回去休息罷。”神鴉微微颔首,輕快道。
十四臉上的表情卻沒有因此而變得愉悅,他沒走遠,只是移步到神鴉面前,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徒兒有話要問師父。”
“嗯,說罷”神鴉應允道。
“師父為何要成日戴着面紗,就沒有摘下來的時候嗎?”
神鴉目光有些黯然,擡手碰了碰臉上的面紗,有那麽一剎那十四以為她是要揭開了,結果那只手又放了下去,他在心裏默默可惜了一下。
“師父要是不願說就就當我沒問過。”十四面無表情地将視線調轉到別的地方,嘴角前動起來有點皮笑肉不笑的感覺:“我雖然之前受了傷蒙師父搭救,已經痊愈了,但好多事都不記得了,也不知道拜師那會有沒有見過師父真容,或許見過但是又忘了——”
“重要嗎?”神鴉的聲音像古井的水一樣,澄澈又溫潤:“見沒見到過對你來說有那麽重要嗎?”
十四頭一次這麽近看到她的眼睛,雖然面紗遮住了半張臉,但她眸子依然有一種攝人心魄的美感,透着微微的赤紅色。
這樣的一雙眼睛他總是莫名的覺得熟悉,但記憶零碎總是拼湊不在一起,不由得不懷疑,經年累月,累成了一塊心病。
“師父這話該問問自己。”十四鄭重的站在她近前,幾乎于她平視,近至鼻息可觸的距離,突然笑了下:“如若皮相不重要,那師父想藏的到底是什麽?”
他已經竄節似的長高了,少年稚氣的臉和瘦削又颀長的身軀,有一種奇妙的融合,眼睛裏透着純澈的靈動感,灑在人心裏吹醒了一片片競相綻放的花。
神鴉目光掠過他的眼睛,唇角,最後輕輕推開了他:“一道疤而已,與你無關。”
“是嗎?我一直以為這道疤正是因為與我有關,才讓師父恨極了我,所以替我換血易骨的呢?”十四顯然不滿意這個答案,追問得異常直接,似乎鐵了心要問出一個結果來。
神鴉震驚地看他:“你怎麽會知道?”
“我怎麽會知道?”他木讷的重複了一句,無奈的笑着:“因為我每一日午夜夢回都要體會一遍,骨頭生生磨合,血氣相互沖撞得滋味,這種折磨會逼着我一遍又一遍揣測它的根由,而換血易骨是唯一合理的解釋,不是嗎?”
神鴉張了張口想說什麽,終于還是忍耐住了,沒有再吭聲。
他表情很糾結,像是在努力說服自己:“可是師父救了我,替我治傷,所以我除了受着沒有別的辦法。但是,我還是再等你能親口告訴我原因的那一天。”
十四說着突然執拗的盯着她,眼圈發紅:“可是你會嗎?”
神鴉望着他眼睛裏瞬間的變化,悶了許久,說道:“十四,你先早點回去休息罷,準備好明天該學第十式了。”
“知道了。”
十四提前預知了結果似的,沒有憤怒,沒有驚訝,面無表情地轉過身,沉默着背對着神鴉,緩慢地向前走着。
他的手腳在輕微地顫動,因努力克制而變得不易察覺,這一幕沉浸在過往思緒裏神鴉并沒有看在眼裏,她只能看到一個絕望的背影。
出乎意料的是,十四第二天還沒來得及見到神鴉學最後一式,一向寂靜的寒淵就遭遇了幾百年來最大的浩劫,神鴉沒有回答的事也在這場變故中徹底解開。
天谕來得及快,寒淵當中藏有妖畜的事情驚動了帝君,于是派旨的上神簡潔明了的說出了“清查”兩個字,這幾乎成了寒淵之中所有活物都難逃的噩耗。
十四曾聽師父說過,非六十年一甲子的時間,鬼域令主的殺陣不開,為何非得在這個不恰當的時機朝這個荒涼了數百年的地方發難呢?
除了自己的身份暴露,他想不到別的緣由。
這場清查從一開始就沒有看到神鴉的影子,只是用武神盲殺,孤魂野鬼猶如被追逐的落荒而逃的獵物,在密林中瘋狂逃竄,天然的狩獵場就此誕生,獵殺才剛剛開始——
恐怖的氛圍迅速在這裏彌漫開來,不斷有魂飛魄散的例子擺在眼前,十四沒有還手的機會就只能躲,耳邊萬鬼同哭的聲音幾乎要撕裂開他的心肺,但卻束手無策。
“我親眼看到那畜生跳到了寒淵,還能有錯?!寧可錯殺,不可放過,都給我仔細點找!”
“是!”
遠處傳來神族的交談聲,很快便分散開來,等了許久也沒有近處的響動。
十四藏在樹洞裏聽了一陣,輕舒出一口氣,将周圍的花藤都撿起來堵在洞口,才放心靠坐在一旁,自言自語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倒不如趁亂逃出去——誰?!”
昏暗的樹洞裏隐約可以辨認出一個模糊的輪廓,白藤修出來的花魂還沒有人形,只有一張接近小孩子的臉,蒼白的幾乎要化掉了,不仔細分辨都認不出來有什麽異常。
他輕輕的問道,生怕把它吹跑了:“你也是幽魂嗎?”
花魂拼拼湊湊的回答,聲音細嫩微弱:“小……蘇……是……妖……”
“妖?”十四有點不敢相信地确認道:“寒淵是極煞之地,怎麽還會有新生的妖,而且我在這裏待了這麽久,怎麽從來沒有見過你?”
“見過……你……忘了……”花魂又想親近又不敢上前,小心翼翼的蹭了蹭淮焰的臉頰,卯足了勁想把句子說完整:“求……求你……救救我……往東……有出口……靈界……”
“好,我都記下了,你別說話了留存些靈力。”十四用手托住下一瞬就要化掉的花魂,将它輕輕置放在掌心,渡進心脈裏護着。
正在此時,樹洞外已經傳來了清晰的腳步聲,他匆匆往周遭看了一眼,見上方還有洞口,就立刻閃身從那裏逃了出去。
來人在洞外稍停留了一陣,分拂開花藤,輕聲問了一句:“小蘇,你還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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