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發圈
一轉眼舒雅放了假,斜挎着紅軍包,胸前還挂着個軍用水壺,行李被金明天拎在手裏,一起進了門。
舒雅在吳縣上高中,為了方便在學校住宿,只不過回來的比較勤。
一頓收拾之後,舒雅散着剛洗過的頭發,進了舒雨的屋子。
“你那些布頭到底幹嘛用的,總能說了吧。”舒雅問了幾回,妹妹都死咬着等她放假再說,如今她放了假,總沒法再推了吧。
舒雨早等着這一天了,往自己的的馬尾辮上一指,“你自己看。”
舒雅“咦”了一聲,妹妹頭上的發圈,就是自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碎布頭,可這麽紮在頭發上,真好看呀。
“你是怎麽想出來的,你這小腦袋瓜,不愧是我妹妹。”舒雅接過妹妹遞過來的發圈,是用一塊白底小黃花的碎布頭車的,紮在頭發上特別顯眼,而且看着秀氣文雅,和她的名字特別配。
也不管自己頭發幹沒幹,臭美的紮上發圈,再去看妹妹拿出來的其他花色。
有大花大朵的,有素雅文靜的,也有素面的,格子的,還有幾種顏色拼起來的。舒雅要不是提前知道這些是布頭不夠了,看着妹妹專門拼起來的,怕是以為故意剪開這麽拼的。不同的顏色拼在一塊,要麽對比強烈,要麽依次漸進,簡直是絕了。
舒雨指着發圈,“現在知道我在幹什麽了吧。”
“知道知道。”舒雅頭點的跟小雞啄米似的,不過她也有疑問,“這麽多,我們戴得完嗎?”
一天換一個,一年都不用重樣了吧。
舒雨按往眉心,我的好姐姐喲,自己戴她至于費這麽大力氣嗎?
“賣錢?”舒雅驚叫起來,又趕緊捂住嘴,“你是說投機倒把。”
投機倒把罪一直到幾年後,才會取消,現在只是松動,不再針對個人的小買賣,但餘威猶在,除非是家裏快要揭不開鍋了,否則沒人會去冒這個風險。總害怕買買幹得好好的,政策忽然又變了。
舒雨不奇怪舒雅的态度,現在的人不是這個态度,才叫奇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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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雅一直到坐上去川市的大客車,仍然處于疑問之中,我是誰我在哪兒我要去哪兒?不對,是妹妹對我灌了什麽迷魂湯,我為什麽會同意,我竟然還成了幫兇。
算了算了,我攔不住她,萬一有事,都算在我頭上,誰叫我是姐姐呢。
坐在旁邊閉目養神的舒雨,絲毫不知道姐姐的內心活動如此豐富,車程還沒過半,已經演到妹妹被抓自己跪地哀求的戲碼,等到了川市,已經演到自己出獄,妹妹飛黃騰達不願意認她這個罪犯姐姐。
下車的時候,舒雅一睜眼看到舒雨,眼睛圓瞪,啐道:“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壞人。”
舒雨一愣,一股久別違的熟悉感撲面而來,在她記憶裏塵封了二十年的姐姐,終于鮮活起來。這個戲精一樣愛幻想愛做夢,嬌嬌氣氣但又總記得身為姐姐的責任感,這才是真正的舒雅啊,而不是她記憶裏最後停留着的那個,終日泡在苦水裏,以淚洗面的女子。
“唉呀,串了串了。”舒雅趕緊将自己拉回現實,懊惱的拍了拍自己的額頭。
舒雨抿起嘴看着她笑,勾起手指頭,“趕緊走,你一個人能行嗎?”
“小意思,不過你是怎麽想出來的,編織袋下頭縫個轱辘架,可真省力氣。”舒雅拖着國際大牌同款編織袋,袋底縫了一塊結實的油布,轱辘架就縫在油布上,拽着編織袋的另一頭,就能跑起來,一點也費勁。
“你看看工地推的小車,不就是一個意思嗎?”舒雨簡單帶過,行李箱什麽的,在這個年代只有大城市的人見過,解釋起來麻煩,幹脆推到別處,反正帶轱辘的物件多的是。
舒雨背着一個超大的雙肩背包,是她自己做的,不用說,不管是她的雙肩包,還是姐姐拖着的編織袋,裏頭裝的都是她放假之後花了一個月時間做出來的發圈。
“為什麽讓我等在這兒?”舒雅一路上有無數個問題,比如說真有人能買嗎?再比如說這麽多賣得掉嗎?
現在舒雨将她推到人家支着的馄饨攤子上坐着,還給她點了一碗馄饨,自己背着雙肩包去人家店裏推銷。
舒雅一想到要去人家店裏推銷,就覺得是件很恐怖的事,一路上扭捏着表達了半天,結果等舒雨讓她在外頭等,她又不願意了。鼓足了勇氣想跟妹妹一塊進去,總不能關鍵時候掉鏈子不是。
沒想到舒雨卻正色道:“你敢不敢,我都得這麽安排,這叫不能将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
舒雅似懂非懂,反正也正好合她的意,也就半推半就應下來。答應哪兒也不去,就在混沌攤子前頭等着。
舒雨也沒跟舒雅解釋那麽多,她主要是覺得防人之心不可無。有個人在外頭策應,總是更安全一些。
川市比不上省城,但也是正而八經的中等城市,人口衆多廠礦企業林立,經濟繁榮。整個八十年代,是國産工業品和電器用品的黃金十年,對內是瘋狂飙漲的內需,外對是幾乎沒有入侵的外資。
這個現象到九十年代開始打破,外資合營一個個跑馬圈地,人家一出手就是嶄新的流水線,一水新招的工人,個個鬥志昂揚。
老國營企業背着退休工人的工資,醫藥費,還背着學校澡堂子這樣的非盈利性支出,成本高企,生産線老化,工人還在吃大鍋飯,面對競争幾乎是一擊即潰。長達十幾年的陣痛,才把缺失的課補上。
不提以後,就說現在,慢慢放開個體經營之後像川市這樣經濟不錯的地方,敢開店的,至少有十年時間絕對是賺的盆滿缽滿。
所以舒雨沒想過去吳縣,賣不上價,至于去省城,路途太遠,沒法當天來回,對于兩個小姑娘來說,安全系數太低。川市就是她最好的選擇,不高不低,經濟适用。
川市有條深城街,主打從深城進回來的貨,款式多價錢也高,還被當地人戲稱為富人街。
現在很多店家的經營範圍,還不像後世那麽專業,許多都是男裝女裝,吃的穿的用的擺在一起,也沒人覺得不對。
舒雨逛了一圈,走進一家賣女裝,帽子和墨鏡的麗人服飾店,專門經營女式用品,已經算是這條街上最專業的一家。
店裏好幾個人在試衣服,老板也沒功夫理她這個小孩子。任她在自己店裏逛來逛去,不時東摸摸西看看。
有個等着試衣服的女孩,忽然沖舒雨揮了一下手,“小同學,你頭上戴的花,是在哪家買的呀。”
比絲巾紮的花球低調,也比彩色的皮筋看着高級,看似随意卻又很百搭。女孩一瞬間已經腦補出好幾種花色,用來配自己的衣服。所謂精致的女孩要看細節,雜志上說的多好啊,什麽叫細節,這不就是細節嗎?
“是我舅舅從深城帶回來的,是從香港打的樣,在深城做的,一模一樣的,在香港要好幾塊港幣呢,你猜深城多少錢?”
舒雨自來熟的抓住女孩聊天,一句話就調高了發圈的心理預期。
如果不提這一茬兒,在一般人眼裏,一個花布頭做的發圈,幾分錢到一毛二毛,都有可能。但人家是深城貨,還是從香港打的樣,誰還敢想幾分錢的事。
女孩搖着舒雨的手,“好妹妹,到底多少錢嘛。”
眼睛裏的光亮得吓人,做銷售的一看就知道,這是圈進羊圈裏的羊,不殺都不行了。
服飾店的老板是個身材高挑的大妞,燙着這個年代少有的大波浪,身上穿着一條自家售賣的紅裙子,不怪她家生意好,這一站出去,就是活廣告。
老板最注意的就是客人掏錢的需求,女孩眼睛一亮的同時,老板的目光已經像雷達一般精準的掃了過來。有人在自己店裏拉生意,她不好掃客人的興沒有多說,但不代表沒有意見。
仗着身高居高臨下往舒雨身上一掃,正好和舒雨的眼神撞在一起。舒雨沖她眨了眨眼睛,老板微愣一下,會過意來,立刻回報了一個友善的微笑。這就是生意人之間的默契,确認過眼神,都是手握屠/刀的人。
于是舒雨便笑道:“其實我是替舅舅給店家送貨的,你要是喜歡啊,明兒過來,準保夠你挑的。”
女孩雖然沒問到價格,但明天就能在店裏買到,立刻上前拉住老板,“大姐,我是第一個看上的,你可不準要我高價。”
“我是啥人你們還不知道嗎?我什麽時候給你們這些老客高價,明天下了班過來,我把頂漂亮的給你留起來。”
“明天我也帶我姑娘來。”另外幾個客人也跟着湊熱鬧,東西不大,但勝在新鮮啊,自家姑娘肯定喜歡。要是有素淨一點的,自己也可以拿一個。
一時間,店裏滿是快活的笑聲。
老板直接讓自己請的店員看着店面,帶舒雨從後門進了生活區。
說是生活區,無非是倉庫加一張床,床上還堆滿了東西,亂糟糟一看就很長時間沒有清理。
老板将床上的東西往裏一推,一拍床沿讓舒雨坐下,“小孩,你家大人呢?”
既然是生意,哪兒有跟小孩子談的道理。
舒雨早有準備,笑嘻嘻道:“大姐,我舅舅是公家人,不方便過來。”
老板有些意外,一撇嘴,“別告訴我,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啊。”
舒雨怎麽可能被她诓到,理直氣壯道:“怎麽不是真的,我舅舅是替公家去深城進貨的,大姐是常去的,應該知道去深城要辦通行證的事吧。”
老板一驚,這确實是真的,深城改革開放之初,內地人去深城不是想去就去的,得辦/證,不是公家的關系,根本辦不了。
她總說自己的貨是從深城進的,其實都是瞎掰,都不知道轉了幾道手才到她店裏,一條街上都是這麽個情況,也都是這麽哄着客人。說他們是一手貨源,時尚時尚最時尚,便宜便宜最便宜,才好掙錢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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