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與魔鬼

吃完飯後回到宿舍，徐予凜沒有打開燈。

就着室內半黑不亮的天色，他進入浴室洗去一身在食堂沾染的煙火氣味。

洗完後擰緊花灑的開關，徐予凜回到洗漱臺，發覺沒有帶換洗衣物。

他打開浴室的門，只在腰間圍着一條毛巾便赤着上身走出去，走到冰箱旁邊打開冰箱門，從裏面拿了一瓶礦泉水。

這個宿舍的空間比別的宿舍要寬敞許多，所以也顯得更加安靜，随便一點動靜都仿佛聽到回響。

冰箱門合上的輕響徒然變大，徐予凜神色冷漠地擰開礦泉水，仰頭喝下。

喉嚨緩慢吞咽的聲音清晰可聽，在天色徹底暗下來，變成一片黑暗的空間中，有一種莫名的詭異。

徐予凜閉着眼，任由讓冰涼的液體滑入喉嚨。身體洗完熱水澡而起的暑熱被涼水拂去，換成腹部騰起一陣隐隐約約的微痛。

如果被樂葵看到他喝冰水，肯定會生氣……

徐予凜動作一頓，他睜開眼，慢慢拿開擱在嘴邊的礦泉水瓶。

礦泉水還剩有半瓶水，涼絲絲的水珠沿着徐予凜握着瓶身的手指滑落，滴到地上。

他垂眸看了那瓶子，神色晦暗難辨。過了片刻，他把沒喝完的礦泉水瓶扔進垃圾桶，從衣櫃随意找了一套衣服穿上。

然後他在宿舍緩步走了一圈，面無表情地思索着。

室內太過安靜，明明是他向來習慣的氛圍，不知為何，此刻他的心裏卻有一點心浮氣躁。

住進這兒的宿舍之後，縱然已經盡量方便他而重新設計了，仍然有着許多不便。

陌生的擺設讓他覺得有些惱怒，只有自己一個人存在的氣息也讓他十分不适應，有一種莫名的孤寂。

他心裏清楚是因為什麽。

以前他和樂葵同住明軒小區，就算樂葵并不在他家留宿，因為住得很近，晚上也常常會在他那兒待到十點。

所以那個地方，完全不像只有他一個人住。

充滿了樂葵的氣息。

而現在，因為男女宿舍是分開的，正式開始宿舍生活的樂葵，變得很少到他這兒逗留。

這裏自然沒有她的氣息了。

徐予凜神色隐在黑暗之中，時間一秒一秒滑過，不知道過去多久，他提起放置在角落的筆記本打開，連接電源。

黑暗中，只有筆記本屏幕亮起的微弱燈光，照射上徐予凜的臉。

漆黑一片的眼眸深處映出屏幕微光，徐予凜伸手按下筆記本一個鍵位，過了一會兒，“嘀哩”一聲輕響，筆記本的屏幕彈出一個窗口。

頭發花白的老管家嚴和出現在窗口，朝徐予凜略微垂頭道：“少爺。”

徐予凜看着那張熟悉的老臉孔：“事情還沒處理好？”

嚴和恭恭敬敬地回答：“已經讓李闳處理好了，不過——”

“不過？”

隔着屏幕，嚴和也能感覺那淡淡的反問充滿了壓迫感。

他擡頭看着徐予凜，語氣變得很小心：“校方雖然答應變成混合宿舍，但因為今年的新生已經入住完畢，所以提議明年再開始重新分配……”

徐予凜微微眯起眼，還沒有說話，嚴和看他那樣的表情已經瞬間警覺地停下來，異常速度地低頭道歉：“十分抱歉，是我辦事不力。”

本來是男女分開的宿舍突然變成混合宿舍，學校考慮到其它家長會有人抗議，所以打算先暫時保持原狀一年。

但顯然少爺不會答應這種事。

在他的字典中，從來沒有遷就這個詞。

“請再給我一天的時間，我讓李闳去重新處理。”

嚴和認真地說。

“……算了。”

徐予凜沉默了一會兒，想起剛剛感受到的孤寂，給了嚴和一個十分意外的命令，“暫時就這樣。”

嚴和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改變主意，但他從來不會忤逆徐予凜的命令，也不會進行過多詢問。順從地應道：“是。”

徐予凜垂下眸，指腹落在關閉鍵上。

察覺到徐予凜似乎想要關上聯絡窗口，嚴和嘴唇微微動了動，本想說什麽，猶豫了一下，還是什麽都沒說。

徐予凜掃了嚴和一眼，把手指從鍵盤上移開，像是随口一問：“他怎麽樣。”

“——那個，”嚴和精神一震，語氣恭敬，“三天前有一點反應。”

“是嗎。”

徐予凜語氣輕淡，不待嚴和再跟他報告什麽，他伸手按下關閉鍵，嚴和的臉頓時在屏幕中消失。

“……”還想着繼續把情況說清楚的嚴和看着黑下來的屏幕，把嘴裏本想問徐予凜什麽時候回老宅看看的問題吞回去。

他在原地站立了片刻，離開這個擺滿了計算機的機房，然後緩步穿過走廊，一路走下樓梯，進入老宅的地下室。

地下室終日不見陽光，陰冷又潮濕。

在盡頭有一間緊鎖着門的房間，傳來一陣“嘀嘀嘀”的細微聲響。

嚴和沒有進去，只站在門口，透過鐵窗望進去。

狹窄的房間擺了一張床，床上躺着一個人，身上插滿了各種儀器。

那陣細微的聲響便是從床頭旁邊的機械發出來，儀器上跳動的節點代表那個人的心髒還活蹦亂跳着，然而他已經以這副樣子躺在床上将近七年了。

老管家默默看了片刻，把門外驅走濕氣的開關打開，佝偻着身體轉身離開。

而關掉了聯系窗口的徐予凜靜立着，屏幕上昏暗的光線照在他半邊臉，另一半隐于黑暗，看不真切他臉上的神色。

室內原本隐隐約約的光線，随着夜幕徹底降臨，變得一點光亮都沒有了。

“鈴鈴鈴——”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一聲手機鈴聲打破安靜，徐予凜動了動，視線望向被他随手扔到書桌上的手機。

手機屏幕亮起，散發出微弱的光芒。

知道他手機號碼的，除了老宅那幫人，就只有一個女孩兒。

老宅那幫人既怕他又忌憚他，絕對不會主動給他打電話。這樣一來，會給他打電話的人就只剩下那麽一個。

徐予凜走過去拿起手機，低頭看着上面顯示的名字片刻，直到鈴聲快要挂斷了，才劃開接聽鍵。

“小凜，你在幹什麽？”

熟悉的聲音從手機那頭傳過來，是樂葵特有的爽朗語氣。

徐予凜頓了頓，拿着手機在床邊坐下，低聲回答。

“剛洗完澡。”

樂葵“哦”了一聲，說出打電話過來的目的，“我有件事忘記跟你說了，明天班級要進行初次體檢，早上得空腹，所以我明天不過去了，咱們教室裏再見。”

“嗯。”

徐予凜應道。

樂葵聽到回應，有些意外。她忍不住看了看手機，發覺徐予凜是真的很爽快就答應了。

換了是平時，他肯定要她先去宿舍找他，再一起去教室。

今天看來是溫柔體貼的小凜，樂葵輕咳一聲，又叮咛道：“記得不要賴床，不要遲到。”

“啰嗦。”

是熟悉的語氣。

還是一樣的脾氣，樂葵樂呵呵笑了兩聲，“那先這樣，我挂了，晚安哦。”

“晚安。”徐予凜神色微斂，道別後挂掉了電話。明明只是簡單地聊了幾句，他心裏卻非常清楚因為之前聽到嚴和的話而起的陰霾，随着少女爽朗的聲音一掃而空。

他不得不意識到一件事。

雖然一直以來他把樂葵耍得團團轉，實際上他也受到一定程度的影響，亦有投入在其中。

和嚴和說話的時候，他之所以突然改變主意，是因為他的理智告誡他，應該借此機會就此打住。

作為玩家如果過分投入游戲，那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

他必須掌握主導權才行。

所以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得由他親自控制。

孤寂感什麽的，讓它見鬼去吧。

……

第二天，新生統一體驗完畢，下午開始正式上課。

名都中學雖然私立學校，卻是京都數一數二的重點中學。升學壓力很大，還只是新生而已，教師們呈現出來的氛圍已經是備考生氛圍了。

樂葵雖然成績不錯，抗壓力也強大，但一開始也度過異常忙碌的幾天，才總算跟上了節奏。

現在開始享受和小學時截然不同的中學生活。

“小學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