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屋檐童子(二)
韓封四個來到屋前的時候,屋子的大門敞開着,可以将裏面看得一清二楚,人不在。屋子右邊有道小門,裏面傳來炒菜聲,上面的瓦片也在冒着滾滾白煙,空氣中彌漫着飯菜的香味。韓封想,看來他們要找的人在做晚飯。轉頭跟阿度三個說在這裏等一會,韓封擡腳走向小門,小門前有很高的門檻,看了看門檻,沒有跨進去。
門開着,不進門也能将裏面看得一清二楚。門裏邊不遠處是一個大竈,三個燒火的坑,三個大鍋砌在一起的大竈。大竈第一口鍋邊站着一個穿短袖,短褲,看起來才二十出頭的女孩。韓封站在門口,正好對着大竈,女孩擡頭看到韓封,奇怪地問,“你找誰?”
韓封思索一會,微笑着說,“我們是白先生的朋友,他希望我們來勸勸你。”
“我叫白妍。”白妍揮着鍋鏟炒菜,炒好之後裝進碗裏。将菜碗放在竈上,白妍走到大竈前,用火鉗把鍋子底下的柴火退出來。退出的柴火,白妍抖了抖,把柴火上的火焰抖熄,然後丢在地上,分開丢,免得挨在一起,再燒起來。
“你好,我叫韓封。”韓封微微一笑,禮貌介紹。韓封在門外看到白妍熟練地做這些事,明白她一定經常做,是個自力更生的女孩子。
白妍把火退了後,走到大竈邊,端起竈上的菜碗,往門口走來。韓封看到白妍走過來,忙退回到院子,不阻礙白妍的路。白妍見院子裏還站在三個人,不怎麽搭理,直接走到堂屋。堂屋裏擺着一張桌子,小四方桌,桌上擺了三道菜,正是白妍今天的晚餐。
把手裏的菜碗擺上桌,白妍走到旁邊的大四方桌,桌上放着電飯煲,還有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白妍端碗給自己盛米飯,再走到小桌邊坐下,說,“你們進來坐吧,站着不累麽?”
韓封禮貌點頭,進入堂屋,屋裏的椅子不夠,白妍也不管。四個人怎麽分兩張椅子?很簡單,白粼把古柏按在椅子上坐下,自己站在一邊。韓封看看阿度,見阿度也沒有要坐下的意思,只好自己坐下。白妍家的椅子和韓封他們平時坐的不一樣,白妍家的椅子是木頭制作,四條腿,背後有椅靠。
白妍也不問韓封四個有沒有吃飯,自己邊吃飯邊說,“他讓你們來勸我什麽?多大的事,來這麽一群人。”
韓封抱歉笑笑,“對不起,是我們擅自來這麽多人。白先生想讓我們勸你,不要迷信。”
嗤笑,白妍嘲諷道,“你們想怎麽勸我?”
擡眸看看白妍身後,韓封沉吟片刻,說,“其實你們父女之間的事我們外人不好插嘴,我會接下這樁生意,一是想趁機出來游玩,二是因為我很想看看,房屋守護神,屋檐童子的真面目。原以為他會躲起來,沒想到,從一開始,他就在。”
是啊,從一開始就在,韓封一踏上院子的地面,就看到那個站在屋檐上的人。他看起來很年輕,二十幾歲左右,面部白淨,長相清俊,一身白色的長袍,渾身正氣。一看到他,韓封就知道,他就是屋檐童子。
聽完韓封的話,白妍睜大眼不敢置信,她順着韓封的視線往後看,卻什麽也沒看到。
韓封看着白妍,淡淡一笑,“屋檐童子守護家宅,沒有主人邀請,擅自進入會被驅趕。”
白妍震驚地看韓封,所以,才等到她說進來,他們才進來?白妍放下碗,激動地直視韓封,“你看得到?”
“看不看得到,他一直就在那裏。”韓封注視白妍,說,“屋檐童子能夠阻攔一般鬼怪進屋,無法阻攔人類。但也只是阻攔,他的能力沒有大到能消滅那些東西,最多能做的不過驅趕。屋檐童子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神奇,他實力很弱,能守護的範圍也只有這棟屋子。”
“那又怎樣!”白妍站起身,氣急敗壞沖韓封吼道,“跟實力強弱沒有關系,在危急關頭,是他救了我,這就足夠了!”
看着白妍那般氣憤的大吼,韓封微微垂下眼簾,道,“屋檐童子屋子産生的守護靈,一旦屋子消失,或者愛護屋子的人死去,屋檐童子也會消失。也許不該說消失,在人類的視線裏,屋檐童子從來沒有存在過。即便他一直守護着你,你也看不到,就算看到也只是一個影子,你永遠見不到他的真面目。”
“我知道!”白妍手指緊握,聲音欲泣,“我知道。”
“因為知道,所以阻止白先生拆除這棟屋子,對嗎?你想留住屋檐童子,即使是和家人鬧翻。”見白妍強忍情緒,韓封抿唇笑笑,說,“能說說屋檐童子救你的事嗎?”
白妍努力穩定情緒,半晌後,她坐下來,沉默着。當韓封以為她會一直沉默下去的時候,白妍開始緩緩訴說她見到屋檐童子的經過。
七月半,中元節,也稱鬼節。這天鬼門關大開,鬼魂出籠,回家看望親人。那年的鬼節,白妍和奶奶回到這棟屋子給先人燒紙錢,白天沒什麽,但到晚上,事情就發生了。
聽說鬼怕惡人,白妍脾性一般比較軟,除非真把她逼急了。晚上睡着以後,白妍開始做夢,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到有人叫她。白妍沒覺得有什麽不對,聽到有人叫她出去,她便下床出去了。
來到聲音發出的地方,白妍見到一個人影,她看不真切對方的樣貌。白妍問他有什麽事,人影讓她告訴坡下的鄰居,給他燒點紙錢,他叫什麽什麽名字。白妍想,這不是什麽大事,便答應下來。
然而白妍答應後,那個人影并沒有走,開始在白妍家裏亂翻。白妍有個脾氣,最讨厭別人在自己家亂翻,所以,她開始罵那個人影。罵了幾句,那個人影兇巴巴地朝她撲過來,白妍轉身就跑。
白妍跑得很急,眼看那個人影就要追到她,一個身穿白色袍子的人出現,護住白妍。白妍同樣看不清穿白袍子人的臉,只記得他穿白袍子,是個男人。白袍男人驅趕那個人影,那個人影罵罵咧咧走了。
得救以後,白妍擔心那個人影去找奶奶,于是問白袍男人,奶奶不會有事吧。白袍男人說,沒事,她脾氣比你兇,不敢找她。之後,白袍男人把白妍送回來,她本想問白袍男人是誰,卻突然醒了,原來一切竟是夢。
醒了之後,白妍回想這個夢,真實得讓人害怕,不免頭皮發麻。白妍不敢再睡,睜着眼睛到天亮。天亮之後,白妍把昨晚做的夢告訴奶奶,而且說出了那個人影的名字。奶奶告訴白妍,那個人是坡下屋裏的,死在外面,進不了屋。白妍從來沒聽過,也不知道有這個人,但她卻知道那個人的名字,因為在夢裏,那個人影對她說了。
接着,白妍又問奶奶,救她的白袍男人是誰。奶奶說,那是屋檐童子,保護家宅。那天,白妍不知道屋檐童子為什麽很遲才來,但屋檐童子救了她,是事實。以前一直沒注意奶奶給誰燒紙錢,燒的時候念叨什麽,從那以後,白妍開始注意。
原來,每次出門,奶奶都會像叮囑孩子一樣念叨,出門了,好好看家。白妍知道,那是念給屋檐童子聽的。還有屋前的那口井,奶奶告訴白妍,要叫那口井為井爺爺,年紀已經很大了,以前一直喝着那口井裏的水。白妍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不曾注意的生活中,有那麽多東西守護着他們。
幾年後,奶奶去世,白妍很傷心。奶奶最喜歡的就是這棟屋子,每次出門在外多住幾天都會念叨屋裏怎樣了,下雨了怕屋子漏水,太陽大了,怕蛇蟲鼠蟻進去。奶奶說,這棟屋子是當初她幾天幾夜沒合眼建起來的,是她的心頭肉。奶奶去世之前,一直念叨,不願死在別處,一定要在屋裏,她才能安心閉眼。
白妍陪着奶奶回到這棟屋子,奶奶不久便去世了,去時很安詳,宛如睡着。奶奶去世,這棟屋子顯得異常空,白妍想起奶奶如何珍惜這棟屋子,便住了下來,繼續照看屋子。白妍不光想繼續奶奶曾經做的事,她也不想那個默默守護着他們的屋檐童子消失。
有些人念舊,有些人喜新。白先生看中了老屋的位置,想拆了建新房,他的打算一說出遭到白妍強烈反對。三番兩次的商量無用,最後升級為争吵,白妍說屋裏有守護神不能拆。白先生說白妍迷信,但他拿完全不話軟的白妍毫無辦法,最後只能找到‘異想館’,想讓他們告訴白妍,世上沒什麽鬼怪。
太陽躲進山裏,只留一點餘晖照耀大地,天色漸漸黑下來。白妍将所有的事情說完,屋子裏一時陷入寂靜。人的感情很複雜,誰也說不清白妍和白先生誰對誰錯,只是立場不同而已。如今日新月異,科技不斷再進步,人們向往更好的生活,怎會是錯。因為感念一直默默守護自己的生靈,所以想守護他,也沒有錯。
韓封微微嘆口氣,清官難斷家務事,韓封也沒法說他們父女誰有錯。外面月亮已經升起,田裏有蟲鳴,青蛙叫,此起彼伏,宛如在開歡樂的音樂會。韓封思忖片刻,站起身,說,“天黑了,你晚飯卻沒吃幾口。不好意思再打擾你,今天我們先告辭,明天再來。”
白妍聽韓封說要走,忙起身跑到堂屋右邊的房間裏打開電燈,擔憂地說,“天黑得不見路,從這裏到城鎮坐車都要一個小時,你們打算去哪裏?”
被白妍問得啞口無言,韓封尴尬地搖搖頭,他總不能說,身邊一個仙君,一條真龍,到城鎮分分鐘的事。
看到韓封搖頭,白妍知道他們現在沒地方去,外面天都黑了,出去也不好。想了想,白妍說,“要不你們在這裏住下吧。剛好有兩個屋,你們可以住左邊,我住右邊。但床不夠,你們有兩個人要打地鋪。”
注意到白粼一臉不悅,很顯然不想住下,現在這個情況明顯住下比較好。于是,韓封搶在白粼說話前開口,“好,麻煩你了。”
“不麻煩。”白妍說着,走到堂屋左邊的房間,扯亮電燈,“你們先坐一會,我去鋪床。”
“好,謝謝。”韓封笑道。韓封還沒說完,白粼拉着古柏一臉不高興地走出屋子,來到院子。韓封轉頭看看阿度,兩人一同走到院子,來到白粼身旁。
果然,韓封一到,白粼就老大不高興地說,“為什麽要住下來,我們又不是找不到地方住。還四個人住一間房,我告訴你,這個事我可受不了。”
韓封看看白粼,解釋道,“事情總要解決,我們留下來問問屋檐童子不是更好?你不就是想和古柏親熱嗎?你布下結界誰看得到你們在幹什麽。”
一把揪住白粼的耳朵,古柏皮笑肉不笑地說,“韓封,別理他,當然要住下。這有山有水的大自然可必城市裏讓人舒服。”
“好好好,住住住。”白粼捂住耳朵忙不疊答應。
聽到白粼的答應,古柏才放開他的耳朵。古柏看向韓封,說,“我們都站在外面不好吧?讓她一個女孩子鋪床疊被。”
“我去幫幫她。”韓封說完轉身往屋裏走去,幫白妍鋪被子。
白妍家的床和韓封家的床不一樣,白妍家的床,是一個很高的木架子,上面挂有蚊帳。木架子很結實,邊上還有護欄,防止人掉下去。白妍所謂的鋪床并不是一般的鋪床,木架子裏是一個很深的坑,上面有木板,要先在木板上放很厚的稻草。當稻草離床沿還有兩截手指節距離的時候,再鋪上兩床棉絮,鋪好棉絮之後再鋪上被單。
被單鋪好,搬來被子,放上枕頭就完成了。床上的鋪好,還有開地鋪,白妍家的房間不是水泥地面,而是面了樓板。地面到樓板的距離大概有膝蓋高,之所以面樓板,是因為在地上打地鋪,鄉下人說扯地氣,棉絮,被子容易潮濕,也比較冷。
打地鋪比較簡單,先把樓板掃幹淨,鋪上一層打底的被單,再鋪上兩床棉絮,然後鋪上被單,放上枕頭和被子就可以了。等一切弄好,時間也還早,睡覺還不急。
白妍想起韓封四人沒吃飯,提議道,“我去給你們做點宵夜吃吧?看你們晚飯也沒吃。”
韓封轉頭看看阿度三人,只見阿度定定地盯着韓封看,古柏也盯着韓封,白粼沒什麽反應。明白阿度和古柏的意思,韓封無奈地搖搖頭,說,“白妍,你晚上也沒吃多少。這樣裕溪吧,你來燒火,我來燒菜,做起來也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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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