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鳳凰谷

鳳凰谷裏頭有個小瀑布，還有幾條小溪，一進去就聽見潺潺的流水聲，連帶着猛烈的陽光都一并清涼了，老師和孩子們都蠢蠢欲動。程書翎所在的清河校區排在最後，等人全部進入鳳凰谷，顧春連趕緊把校區的人聚到一起，說是要在大門口拍個照留念，程書翎自覺退到後面，卻跟陸松宇碰上了。

“陸老······”本想禮貌地打個招呼，但一出口，最後的“師”字就活生生卡在了喉嚨裏，程書翎震住了，陸松宇的眼睛，如一雙杏核，弧線飽滿，上眼皮微微凹陷，頗有些西方人的感覺，眼中卻像浮了一層薄薄的清水，又反射了光似的，幹淨澄澈，分明是東方的清淡與多情，時雲歸說是什麽來着，靜影沉璧。

陸松宇并不說話，只點了點頭作為回應，待得人都站好，其他校區的老師幫忙拍照，程書翎的心一直“撲通撲通”跳個不停，他甚至覺得所有人都聽見他誇張的心跳聲了。

“陸老師，一起走嗎？”程書翎鬼使神差地開口。

“不了，”陸松宇不冷不淡地回應，又畫蛇添足似的加了句，“時老師還等你。”

程書翎從小就沒有什麽社交障礙，各類人都吃得下，但是這回不知怎麽，也許是對方的眼睛太吸引他注意力的緣故，舌頭都不靈光了：“那我······嗯，我······”

陸松宇倒也不想為難他，微微點點頭就轉身離開了。

“你剛剛在幹嘛？”時雲歸問。

“我想起我夢見的那雙眼睛······”程書翎說到一半又猛的止住，時雲歸忍不住，追問：“想起什麽了？”

不是想起，是發現，發現那竟然是陸松宇的眼睛，靜影沉璧，但是他想不明白，他怎麽會夢見陸松宇的眼睛呢？他分明沒有注意過陸松宇的。

可千萬別說他們有什麽前世今生的緣分，惡心死人了。

“算了，沒什麽。”

一路往裏走，看見小瀑布，水勢不大，沒有什麽看頭，瀑布下一群接一群的女老師輪流拍照，剪刀手和小花擺得飛起。程書翎和時雲歸逆着溪流往山上走，二十分鐘不到，人就已經少了。山路曲折狹窄，有些濕滑，山壁上青苔鋪開，蔓延得看不見盡頭，頂上的陽光透過茂盛的樹木灑下些光斑，不熱，反倒有淡淡的寒意。

“我們到哪兒了呀？”

“不知道，走到哪是哪，反正就這麽大，總不會回不去的。”程書翎大步邁上前去，回頭一看，這跨度有點大，他都快比時雲歸高出大半個人了，便彎下腰要拉她，“上來。”

時雲歸低頭喘了一會，她體力不好，這會已經很累了，正想歇歇呢，程書翎又催着她，便皺着眉，不情不願地伸出手去。

卻不想，程書翎頭一擡，卻看見跟在後頭不遠處的陸松宇，孤零零的一個人，和綠樹青山相掩映，仿佛從雲霧中走來一般，沒有半點煙火氣。正好陸松宇也擡頭，兩人電光石火之間來了個四目相對，程書翎心都飄遠了，伸出去的手無意識地軟了下去，時雲歸猛然撲了個空，邁出去的一只腳用力一撐，竟是崴了。

“我靠！程書翎你到底是不是要扶我啊？”

程書翎心神不定，好似剛剛那一瞬間被造物主憑空抽走了一般，連事情是怎麽發生的都沒弄清。但是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程書翎趕緊把時雲歸扶到一邊坐着，要給她看腳：“對不起，我走神了，你還好嗎？”

“好得很，不用看，等會就好了。”時雲歸腳往回收了收，又徑自忍痛轉動了幾圈腳踝。

那邊陸松宇看着情況不對，便立即快步過來了，微微喘着氣問：“沒事吧？”

時雲歸受寵若驚：“沒事沒事，不用這麽大張旗鼓的，回去吧，我都餓了。”

程書翎伸手扶她起來：“我背你？”

“不用，我又沒殘。”時雲歸回了句，程書翎卻是把目光投向了陸松宇，兩人再次對視，陸松宇卻很快躲閃開了。

三人沿着原路返回，一路無話，因着時雲歸走不快，程書翎和陸松宇也慢慢跟着，氣氛頗有些尴尬，還是時雲歸開的口：“我覺得，我們這樣有點奇怪。”

“哪裏奇怪？”程書翎問。

時雲歸心中默默回答，奇怪得讓我有點想自己先走，但終究什麽也沒說。

回到燒烤區，幾乎所有人都到了，每個校區為一組，各自開火。遠遠看着就煙霧彌漫，一走近更是熏得厲害。清河校區食材和燒烤架都擺好了，正“吭哧吭哧”地生着火。

顧春連一邊用扇子扇着剛點着一兩顆火星的煤炭，一邊擡頭問：“你們三個上哪裏談情說愛了？找都找不到你們。”

“你見過三個人一塊談情說愛的？”時雲歸大大咧咧地坐下，“程書翎差點沒把我弄殘。”說罷拿過顧春連的扇子扇火，煙霧陡然變濃，嗆得顧春連咳嗽不住。

程書翎言簡意赅地跟衆人說了山上的事，又遭了各位仙女老師們一頓批評，為着補償時雲歸，二話不說撸起白襯衫的袖子坐到燒烤架旁邊，揮揮手讓她走開：“我來，今天程老師喂你。”随後拿着扇子朝火星處用力扇風，把火星扇得明明暗暗，“雲寶寶，給我倒杯水好麽？”

這下大家都哄笑起來，一個接一個地學着：“雲寶寶，快給我們程老師倒杯水。”

雲寶寶原是學生對時雲歸的稱呼，但程書翎臉皮厚，又為讨時雲歸開心，便拿出來說一說。時雲歸也不介意，倒了水過來，問：“要我喂你麽，書翎寶寶？”

“不了，我自己來。”程書翎接過水，順口道，“我女朋友都不這樣叫我。”

“正好我男朋友也從來不那樣叫我。”

跟着他們一起回來的陸松宇，早已經坐到旁邊的空桌去了，自己打了碗綠豆粥，一邊喝一邊聽他們說話，心中不快，只覺程書翎這人實在是輕浮。

陸松宇見過程書翎的女朋友，幾天前的傍晚，他見到兩人拉着手一塊走，應該是他女朋友來接他下班，可是一轉眼程書翎就跟不同的女老師有說有笑的，他自己不覺得不妥嗎？

這麽想着，好似眼前的綠豆粥都沒了味道。

“哎，我覺着你最近狀态不對。”時雲歸撞撞程書翎的手肘。

程書翎心裏頭“咯噔”一下，總預感她接下來不會說什麽好事，果不其然就聽見她說：“你是不是快要分手了？”

程書翎眉頭一擡，竟也不是壞事：“怎麽這麽說？”

“就，感覺啊。”時雲歸說，“但是你知道的，我的感覺······”

是了，時雲歸的感覺一向很準。

程書翎從小長得好看，臉部線條硬朗，劍眉淩厲，鼻梁高挺，四肢修長，渾身肌肉緊實，沒有一點贅肉，像個頂着一張偶像臉的運動員，一出場就能讓女孩紛紛喊“程書翎老婆在此”的那種。

程書翎不僅有随便交女朋友的資本，還不太檢點，高中開始就跟不同的女孩拉拉扯扯，差點就讓一群“程書翎老婆”成真。最開始只是被他爹誤會早戀，但程書翎卻像跟他爹作對似的，變本加厲浪蕩起來，認認真真地交了個女朋友，不過很快就分了。之後，他這種迅速交女朋友又很快分手的惡性循環似乎變成了一個無法破除的魔咒，從他大學到工作，像噩夢一樣纏着他。

現在難道是魔咒要發功了？程書翎想起他女朋友，竟是疲憊地嘆了口氣。

眼看着火炭已經燃起，時雲歸又把那話丢到了腦後，興奮地喊道：“烤雞翅！”

有了時雲歸開頭，大家也不客氣，紛紛開始使喚程書翎。

“給我兒子烤個玉米。”

“我要吃排骨！”

“你會烤茄子嗎？”

“雞爪呢？把雞爪拿過來！”

“先烤韭菜嘛！”

程書翎被喊得頭痛，一陣又一陣的煙往他這邊熏，眼淚都快掉出來了，他不得不暫且放下那魔咒，專心給仙女老師們幹活。時雲歸已經被嗆得躲開了，程書翎也起身換了個位置，把袖子又往上撸了一截，原本白亮的衣袖立刻沾上了幾點黑黑的炭灰，活像個網紅燒烤攤師傅。時雲歸還算有良心，在一旁殷勤地遞油刷水，眼睛一直盯着烤架上的雞翅，不住咽口水，不到十秒就問一句“好了嗎”，程書翎頭都搖斷了。

陸松宇沒有上前去湊熱鬧，甚至連圍觀都是小心翼翼的，眼睛餘光一瞟就立刻挪開了，眼看着周圍的人都接連吃上了程書翎一手烤出來的串串，那香味竟神奇地鑽到他鼻子裏，饞得他口水直流。

陸松宇呆不下去，趕緊起身繞到別處去了。

只是人雖然走遠了，視線卻是忍不住要遠遠地凝望程書翎，他知道，自己是做了一個無法實現的白日夢了，但這不妨礙他在腦子裏将這白日夢如同電影一樣一遍又一遍地播放。

程書翎接連忙活了一個多小時，後來因為時雲歸躲到一邊啃雞翅，連個遞油刷水的都沒了。眼看着所有人吃飽喝足，程書翎長長呼出一口氣，手裏東西随便一丢，這才感到自己手腕和小臂都是酸的，眼睛被煙熏得通紅，白襯衫上還沾了幾處醬，看着髒髒的。

陸松宇在一片竹子背後坐着，蚊子直追着他咬，恨不得立刻離開。看着那頭吃得差不多了，趕緊往回走，路上還在放物資的地方随手拿了一盒王老吉，卻不想程書翎卻拿着最後剩的一串排骨走向他：“喏。”

陸松宇有些驚訝，卻沒有表現出來，只淡淡道：“我飽了。”

程書翎本想看在剛剛一同下山的短暫情誼上套個近乎的，可是對方好像不領情，程書翎太累了，随口發了句牢騷：“我烤的東西可以吃的好不好？”

陸松宇愣了愣，随即反應過來他也許不高興了，補償似的說：“我只是飽了。”

好像越說越不像話了？

“随便你。”程書翎一聳肩，拿着排骨轉身走了。陸松宇看着他的背影，想，是我自作多情了。

卻說程書翎邊啃邊走向後頭放飲料的地方找水喝，每經過一個箱子就發現飲料都沒了，居然也沒人給他這師傅留點喝的。

程書翎無功而返，在烤桌上環視一圈，在自己原來的座位上拿起了最後一盒沒拆封的王老吉。

作者有話要說：  我也想蹭玄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