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女朋友

程書翎渴得嗓子冒煙，才兩口就把一盒王老吉給吸完了，還嫌不夠，無奈實在沒飲料了，只得邊捏手中的紙盒邊聽顧春連一本正經地教育時雲歸“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以此轉移注意力。

事情的起因是化學老師金玲說這周末帶女兒去水上公園，憑教師資格證可以免門票。時雲歸便一臉正義憤憤不平：“老師也太慘了吧！連去個游樂園免門票都歡天喜地的，那個水上公園的門票才五十塊！”

于是顧春連就開始苦口婆心地說生活多麽多麽艱難，尤其有了孩子之後，別說五十塊，省十塊錢都是高興的。

“你跟她說也沒用啊，你倆有代溝啊！”程書翎快笑岔氣了，一邊是顧春連認認真真恨鐵不成鋼，一邊是時雲歸“你說你的，反正我也不聽”的冷漠，像極了更年期父母和青春期熊孩子的雞同鴨講。

“什麽代溝？”顧春連認真數了數，“我才大雲歸八歲！”

“就現在這發展速度，一個星期不上網就有代溝了！”

“照你這麽說，大家都有代溝，不要溝通算了。”

“也不是啊！”程書翎歪頭一瞥，見着陸松宇正低頭一個人坐着，還挺可憐，取笑道：“可能雲歸和陸老師沒代溝啊，人家這叫啥？術業有專攻？”

陸松宇聽見有人提到自己，忽然一臉茫然：“啊？叫我嗎？”再一看程書翎那張得意洋洋的臉，又把腸子悔青了，早知道該當作沒聽見。

時雲歸被陸松宇緊張的模樣逗笑了：“哎呀，你不要這麽緊張嘛！”

愣了好一會兒，陸松宇頗覺尴尬，又轉過頭去了，片刻後聽見身後傳來程書翎的調侃：“還挺害羞！”接着便是一聲輕笑，笑聲中帶着氣音，不屑似的。

已是下午兩點多，陽光猛烈，又已吃飽喝足，不少人都打着哈欠恹恹欲睡。總部人事趕緊進入了暑期表彰環節。

時雲歸嘟囔着：“我想睡覺，反正我也沒得領。”

顧春連和程書翎都忍不住鬧她：“我們有得領就可以了。”

“哼！”時雲歸瞪大眼睛，“反正也沒有錢！”

表彰環節一項一項進行，先是表彰了多年沒有離開KK的老員工，接着是暑期課收、現金流、新簽和續費最高的校區表彰，清河校區別的比不上人家，但是顧春連卻是KK連續幾年的續費王，今年也是一樣，連帶着清河校區的續費業績都是新高。

教師們在下面鼓掌，顧春連一點也沒有剛剛逗時雲歸的歡快，反倒頗不好意思，連連道：“比較幸運而已。”

最後是教師表彰，每個科目都有一個課時王，清河校區拿了兩個，一個數學，一個化學，當主持人說到“數學課時王，清河校區程老師”的時候，程書翎眼疾手快地止住了校區同事的歡呼聲：“你們這麽叫，我會以為我要去領的是個奧斯卡，或者諾貝爾。”

“這是我們KK的諾貝爾啊！”時雲歸厚着臉皮喊。

程書翎面無表情地領了獎，KK的職員男女比例失衡嚴重，好不容易逮住個男的，主持人當然不會輕易放他下去：“程老師，有什麽獲獎感言嗎？”

“額，”程書翎一愣，怎麽還有這個？別人明明不用說的，“那就，多招個數學老師吧，我怕這麽上下去，我會猝死。”

程書翎說的是實話，他整個暑假上了五百個小時有餘，最誇張的時候連着十幾天，每天十二個小時，他當時真的以為自己會死掉。

總部的人事在下面喊：“程老師推薦老師來啊！我們招不到！”

這也是實話，高中數學老師在補習市場上是如假包換的稀缺資源，尤其是像程書翎這種帶着三中光環的，簡直就是搖錢樹。

老師們的歡呼聲蓋過了流水聲，也蓋過了猶自熱烈的豔陽。陸松宇遠遠地看着程書翎跟主持人侃侃而談，笑容像是要發光。明亮的雙眸和勾起的嘴角仿佛和記憶深處的一張模糊臉龐相重合，泛黃的舊照片緩緩鮮活起來。

但是他再明白不過，過去是過去，程書翎是程書翎。

陸松宇低下頭去，丢下那一片熱鬧的喧嘩，獨自一人沉默着，轉身走遠了。

他都想不明白，為什麽總是他避開呢？大概是因為，只有他一個人在意吧。

化學課時王就是要帶女兒去水上公園的金玲，領了獎，實誠地說；“比起獎狀，我比較想漲課酬。”

一石激起千層浪，下面的老師紛紛喊着“我們也想”，逼得各個校區的校長哭笑不得，最後本市分公司的總經理應了一聲：“我回去就跟北京總部反饋，給我們N市的老師漲課酬。”

大家此起彼伏地歡呼着，好似明天就漲錢了，但心裏又清楚得很，說是這麽說，可千萬別放心上，當是教師節安慰就夠了。

一天的活動結束，程書翎到家時已六點多，不餓，卻很累，整個人呈大字型在床上躺了好一陣，自暴自棄般地放空着，好久過後才想起好不容易有個空閑的晚上，該約他女朋友安雯雯吃個飯。可是他的心裏不知怎的滿是疲倦，沒有激情，沒有欲望，有的只是“怎麽不能消停會”的懶怠和煩躁。

難道又被時雲歸說對了？

“雯雯，你下班了嗎？”程書翎撥通了安雯雯的電話。

安雯雯似乎也很累：“還沒，哦對了，節日快樂。”

程書翎一想，安雯雯連教師節的祝福都這麽随便，自己也不必這麽愧疚了，正打算開口約飯，安雯雯卻沒給他最後的機會：“書翎，程老師，我們還是算了吧，我看你也沒什麽談戀愛的心情，正好我也是，不如······”

程書翎并不驚訝，好像這是早晚的事，但他沒有立刻回答，一反往常鄭重其事道：“我考慮一下，一個小時之後回複你。”

挂掉電話，程書翎心裏是久違的輕松愉悅，就像他三個月前辭掉三中的工作一樣，他不知道自己要追求什麽，只知道這不是自己想要的。

一個小時後，程書翎再次撥通了安雯雯的電話：“雯雯，今天以後還是朋友嗎？”

“是吧，我希望是，畢竟你挺适合當朋友的，可不适合當男朋友。”安雯雯的聲音聽上去并沒有多悲傷，反倒很輕松，“你對感情太任性了，好像沒長大一樣，我甚至沒有感受到你想要為我創造一個未來。”

程書翎的腦回路根本理解不到什麽才叫做為對方創造一個未來，他沉默一會，最後只說：“祝你幸福。”

“你也是。”

程書翎就這麽不冷不熱地開啓了新的單身生活。

時雲歸知道程書翎分手的消息已經是周五下午，因着晚上有課，昨天又都累着了，他們都是快五點才上班。兩人在寫字樓下碰見，程書翎三兩下就把分手的事給說了，無情得像一個踩點得分機器。雖然早有預感，但時雲歸還是忍不住問：“我怎麽覺得你一點都不像一個剛分手的人？”

程書翎一攤手：“怎麽樣才像呢？是應該把你約出來喝個酩酊大醉還是在朋友圈發個單身通告？這事吧，說嚴重也沒那麽嚴重，失落啊可惜啊肯定有一點，可是我們都不愛對方了，所以分手也就不是那麽令人傷心的事了。”

不愛對方了，時雲歸問：“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四個月，”程書翎馬上糾正，“哦不，四個半。”

跟安雯雯的四個月，哦不，四個半已經很長了，他最誇張的時候，半個月可以換三個女朋友。

時雲歸沒話說了，僵硬地回了一句：“祝你幸福。”

“放心吧，順利的話，我下周就可以脫單了。”

“······”

下午五點，寫字樓附近的私立初中放學，被困了一個星期的孩子們如同久居籠中的金絲雀，叽叽喳喳地跳躍着，連帶着附近一段道路都熱鬧起來。時雲歸和程書翎一到校區門口就碰見正要下班回家的陸松宇，時雲歸眼睛一亮，歡快的聲音和馬尾似的跳躍着：“陸老師再見！”

陸松宇仿佛被吓到似的，時雲歸太熱情了，他不習慣，只磕磕絆絆應了聲“再見”，接着便看見程書翎從時雲歸身後繞進校區去了。

他忽然有些失落，他早上八點就上班了，結果校區裏空蕩蕩的，只有一個學管老師和他，他捱了一天，終于看見了程書翎，可是程書翎沒有看他一眼。

陸松宇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麽，相比起期待的內容，他更明白，自己本不該期待。

“哎，”時雲歸撞了撞程書翎，“你幹嘛不搭理人家新老師？”

“什麽？”程書翎好似剛剛回過神來，“我在想事情呢！我總覺得自己忘記點什麽了。”

時雲歸聳聳肩，徑自去教室等學生了，校區逐漸熱鬧起來，放學早的和離校區比較近的學生先到，一時間吵吵嚷嚷，問開學考成績的，問分班情況的，問上課進度的，各種聲音響成一片。

“書翎老師！”程書翎猶自思索着自己到底忘記了什麽，突然被人從後頭一把抱住，撞了他一個趔趄，還沒反應過來，學生便蹦着轉到他跟前，“你知道我開學考成績了嗎？你看見了嗎？”

來人正是教師節那天給他發微信消息，卻被他吼去上課的學生。這學生名叫江葉盞，是程書翎到KK後接的第一個學生，近一米七的個子，偏瘦，再加上一雙大長腿，不看臉也能在學校裏勉強擠個中上，但長相并不出衆，臉雖小，但五官扁平，骨相算不得好，架上一副黑色大圓框眼鏡，就更顯平凡了，只是勝在膚白，還不長青春痘，未及肩的短發稍顯淩亂，配她慵懶的表情正好合适。

程書翎一看見人就把事情想起來了，沒回答她，只是把她拉到沙發上坐着：“成績的事晚點再講，你先告訴我，誰給你的膽子帶手機去學校？”

江葉盞九月份上高一，去的正是程書翎辭職的三中，全市最好的高中。三中不允許學生帶手機進校園，但是很多學生都偷着帶，江葉盞大膽慣了，也沒覺得這是什麽過分的事。

“書翎老師，你別這麽嚴肅，我害怕。”江葉盞說着害怕，其實眼裏一點波動都沒有，就差明明白白地寫着恃寵而驕了。

“我看你不是害怕，是皮癢了！”

正巧時雲歸經過，江葉盞的目光跟着她動了一段，哀求似的叫喚一聲：“雲寶寶～”

“你別叫我，”時雲歸語速都變快了，“你書翎老師不止一次地交代過，他罵你的時候我不能管，不然就連我一起罵了。”說罷便逃似的溜走了。

“進去。”程書翎起身，示意江葉盞一起走。

江葉盞往沙發靠背上一倒：“我不進去，這裏人多你不會罵我，進去了你要罵我。”

程書翎并不說話，只盯着她兩秒，江葉盞便改了口：“那我進去，你別罵我。”

“誰教的你跟我讨價還價？！”

江葉盞無法，只得嘟着嘴軟塌塌地跟着進教室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發出來還要審核，我蹭不到玄學了，每天12天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