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小朋友
為着這一場夢,陸松宇早上還差點遲到,最後緊趕慢趕踩點到了教室。
這個周六,顧春連把她兒子秦謙帶來上班了。校區老師帶孩子來上班是常事,不少老師都跟秦謙很熟,秦謙很聰明,那時時雲歸剛來,他一個沒上小學的孩子在教師展板前看了一會就知道那是時老師,還屁颠屁颠地在前臺替時雲歸拿了一個快遞。上回教師節的時候他也去了,整個清河校區除了陸松宇就沒有孩子不熟的。
秦謙現在還是學前班,作業幾乎沒有,顧春連有事,他就一個人坐在學管辦公室裏看奧特曼。如果說上午還算消停的話,那中午可就鬧騰了。程書翎中午發現秦謙在,飯也不吃,抱着秦謙在沒什麽人的走廊裏甩了好一會兒。秦謙被高高低低地抛了好一會兒,跟在游樂園裏玩過山車似的,刺激得很,越玩越上瘾,“嘻嘻哈哈”地笑着,快樂得不得了,連顧春連叫吃飯也不管。
“再來!”小孩玩不累,張着手說還要,程書翎卻是脫力了,他下午還有課,也不能真玩虛脫了,更何況他連午飯都還沒吃呢!
陸松宇上完課出來,隔着一段距離偷偷看他,他一邊喘一邊笑:“最後一次啊,玩完就去吃午飯。”
秦謙頭大,人也結實,圓圓的腦袋重重一點,看着特別喜感。程書翎清脆地笑了一聲,伸出手去橫抱住秦謙,上下左右地晃,引得秦謙笑個不停。
陸松宇差點連眼淚都要掉下來,他想,這孩子真幸福啊!
晃了一會兒,程書翎幹脆順勢把孩子抱回顧春連那裏去,沒曾想轉個身回來卻是看見了陸松宇。
程書翎臉上的笑一下就斂住了,手上動作也像受到控制的機器,再沒有了晃動。秦謙不知所以,奶聲奶氣地催促:“程老師!”
“行,”程書翎把秦謙放到地上,拍拍他的肩,“今天就玩到這裏,去吃飯吧。”
“好吧。”秦謙委委屈屈地答應了一聲,便自顧自走了。
看着秦謙往學管辦公室裏頭去了,程書翎轉向陸松宇,不由自主地開口:“一起去吃飯。”
陸松宇沒有拒絕程書翎,兩人一起往外頭走,若是放到平時,陸松宇是絕不會主動開口說話的,但不知是秦謙的快樂刺激到他了還是怎麽的,他突然很想說點什麽:“那孩子,很幸福。”
程書翎沒放在心上,随口一答:“是很幸福。”但就在他說完這句話之後,陸松宇的眼神迅速暗了下去,像是燃燒到最後時刻的燭火,連掙紮都是無力的。
“你可千萬別跟我說你沒有童年這樣的話。”
陸松宇想,能說出這樣的話,想必也是幸福的,幸福得甚至不知道這人間充滿了不幸,但他沒有說出口,只是沖着程書翎笑了笑。
陸松宇很少笑,若是放到平時,程書翎指不定會為這樣一個笑驚豔多久,只是這會,跟幸福與童年這樣的詞聯系在一起,那笑,竟是有些自嘲的意味。
“陸老師,我覺得你可以信任我的。”程書翎看着陸松宇疏離的眼神,又逼着自己換位思考了一番,倒也不能怪陸松宇,他自己對人家也沒有什麽好顏色,只得畫蛇添足,“再怎麽樣,我好歹送你去過一回醫院吧。”
是呢,這個人送自己去過醫院的,這就是他在那場噩夢之後的幾年裏感受到的唯一的溫暖,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可即使是感謝,就一定要拿他的傷疤去換嗎?
“程老師想知道什麽呢?我沒有童年,是真的。”
程書翎沒想到會換來這麽一句話,卻又實在生氣,陸松宇這麽大一個人,還是個語文老師,就不能好好說話嗎?“你心裏藏這麽多事,上課的時候不會累嗎?”
兩人沒滋沒味地一起吃了午飯,一直沒再說話,中途尴尬無比,好在程書翎無所謂,陸松宇又早已經習慣了,倒也算不得難挨。
吃過飯後,陸松宇便回了教室睡覺,程書翎又在外頭晃蕩了一會,聽江葉盞和林曉清相互攻擊,又檢查了幾頁歐天建的作業,這才慢吞吞地往教室走。
校區小,路就這麽一條,要回十一號教室根本避不開陸松宇的十號,程書翎經過的時候忍不住往裏頭瞟了一眼,竟發現陸松宇壓根沒蓋被子,他心頭忽然竄起一小股火苗,這人還真是,給臉不要臉!
本想進去罵他兩句的,可一看見他長長的睫毛垂落着,程書翎又不忍心了,終是輕手輕腳地推開了門。彎腰從教室的角落裏取出被子,一抖開,這才發現陸松宇從來就沒有蓋過他的被子。
程書翎折被子從來不對折,他習慣用三層式的折法,從高中住宿開始,他很少見到像他那樣折被子的人。
但是這一張被子,放了近一個星期,也還是這個樣子,他真不信陸松宇能折得跟他一模一樣。
又氣又惱,卻是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只是長長地嘆了口氣,把被子輕輕蓋在了陸松宇身上。陸松宇睡得很熟,自始至終沒動過,像個乖孩子。
程書翎回到自己的小教室,不知怎麽的把剛剛的事在自己腦海中過了一遍,心想:我一定是瘋了!
陸松宇下午醒來已将近兩點,十月末的天,雖是極南的地帶,往日睡醒之時身上也是寒冷異常,唯獨今日身體幹燥溫熱。他定了定神,确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假象,只是怎會有這樣一張毯子,嚴嚴實實地蓋在自己身上,給他圈起了一個安全的世界?他鼻尖一酸,差點要哭,料想是程書翎,可又怕不是,反倒自作多情惹人恥笑,只能把頭深深埋進被子裏,用力嗅着被子上的味道。
幹淨的、明亮的、溫柔的味道。
陸松宇蹭了好久才慢吞吞地動起來,他笨拙地折着被子,程書翎的聲音卻猝不及防地響起:“這個星期的周測卷。”
他心下一驚,頓時反應過來是程書翎上課了,那聲音也跟程書翎的氣息似的,幹淨而明亮,他一個人偷偷歡喜着,可這歡喜中又夾帶着揮之不去的悲傷,他在這歡喜與悲傷的夾擊下無處藏身,只能将被子端端正正地放好。
心裏不知怎麽的滿是不舍,眼睛一直舍不得離開那張毯子,連眨眼都害怕錯過了什麽,不知不覺眼睛便酸痛得掉了淚,陸松宇情緒崩潰了似的,猝不及防哭出了聲,又趕緊捂住嘴跑到廁所裏去了。
程書翎講課講得興起,倒也沒注意隔壁的動靜。
陸松宇再回來時,人已然恢複往日的冷靜,江葉盞到了教室,卻是一直不安分地嗅來嗅去,看見陸松宇回來,張口便問:“松宇男神,我哥來過你這裏了?”
陸松宇眉頭一蹙:“你哥哥?”
江葉盞指指隔壁:“上課的時候是老師,不上課的時候是哥哥。”
陸松宇心裏有些慌,倒是沒顧得上江葉盞和程書翎這親密的關系:“怎麽這麽問?”
“你這裏有他的味道,很明顯。”
“會不會是你弄錯了?”陸松宇自己都沒察覺到,他這話裏三分害怕,七分期待。
“不會的,”江葉盞搖搖頭,“他身上有很明顯的青草味,是春天帶着濕氣的青草味,讓人神清氣爽的那種,你身上的味道是幹冷的,就是像北方那種,”江葉盞有點詞窮,手腳并用地解釋着,“冬天北風刮過的枯枝,澀澀的。”說罷又吸了吸鼻子,“混在一起還怪好聞的。”
某件重要的事情得以證實,陸松宇微微有些開心,又夾雜了一點不安。他越來越無法控制自己的心情,尤其涉及到程書翎,只得心不在焉地坐下:“我們上課吧。”
上課自然也是上不好的,江葉盞坐在這裏原本就不是為了上課,陸松宇又心神不寧,上課狀态多少有些受影響。“男神啊,”課上到一半,江葉盞突然說,“你現在這樣,好像失戀了哦。”
“什······什麽?”陸松宇不可置信。
“雖然你平時也不笑,但是你的眼睛呢,就亮亮的,這兩天是灰灰的,你心情不好麽?”
陸松宇搪塞道:“沒有,你想多了。”
“不會的,你這樣超明顯。”江葉盞望了望外頭,問,“男神,我們可以把門關上嗎?這樣就沒有人聽見我們的秘密了。”程書翎當然沒讓她這麽做,只是她真的很想聽男神的八卦,而且陸松宇上課已經不會緊張了,應該就不必開着門了吧。
陸松宇這段時間多接了幾個學生,跟江葉盞也熟了,倒不會很害怕這個空間,于是點了點頭,看她把門拉上了。
“我以為你想要開着門的。”
“不是啊,是我哥哥讓我開門的。”
陸松宇愣了一會,理智告訴他千萬別再往下問了,嘴巴卻不由自主:“他,他還說過什麽?”
“他說,教學相長,還說,讓我下課之後誇你一下咯。”江葉盞滿不在乎道。
原來,是這樣,陸松宇的神情瞬間有些落寞,這變化落在江葉盞眼裏,讓她懷疑自己說錯話了,趕緊補救道:“但是,我也是真心想誇你的,我是真的覺得你很男神的。”
“他是不是,很厲害?”
“嗯,”江葉盞興致一下就上去了,“他們家是教育世家,他爸是三中副校長,按照我書翎老師的說話,就是從娘胎裏就知道自己以後要當老師的,我們校長想着把他培養成語文老師來着,結果變成數學老師了,他以前除了語文和數學,別的科目都巨差你知道吧?”
聽她說得這麽高興,陸松宇不好意思沒點回應,只得勉強笑了笑,江葉盞立馬精神百倍笑開了花:“男神,你笑起來真好看啊!你為什麽不多笑笑呢?”
“是嗎?”陸松宇不大敢相信的樣子。
“肯定是你很少笑,我才不信沒有人這樣跟你說過!”
——你笑起來真好看。
自然是有人說過的,但是陸松宇都要忘記那是什麽時候的事了。
“所以呢,你幹嘛心情不好?”
陸松宇無言以對。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陸老師心情不好,但是大家的心情要好啊!連續好多天沒有漲收藏了,雖然我知道自己這麽菜雞不應該奢求什麽,但是,但是,總是要有夢想的嘛!果然程老師蹭不上玄學。
程老師:我蹭的不是玄學,是陸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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