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不忍心
周末還沒過完,時雲歸就接到了程書翎的任務——即使程書翎還沒說,但是時雲歸對他這種眼神實在太熟悉了。
時雲歸是心理學專業出身,跟師範專業出身的程書翎相比,對人的觀察和判斷要準确得多,所以她的感覺通常很準,靠的不止是所謂的第六感。
程書翎之前就常找時雲歸幫他處理學生問題,以至于時雲歸一看到這樣的眼神就下意識問:“你又有什麽問題?”
程書翎特地去了時雲歸的教室,還壓低了聲音:“問你一點陸松宇的事。”
時雲歸一點也不驚訝,好似程書翎遲早會來一般:“一個月前我就告訴過你了,但是你沒有放在心上。”說的是喝醉那回的事。
“你那時候醉醺醺的,”程書翎還覺得冤呢,“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再說了,他對我不一樣是他的事,我為什麽要在意?”
時雲歸都笑了:“那你現在來問是什麽意思?”
“我······”程書翎想想,“好奇啊!沒見過活的同性戀行不行?”
時雲歸想,是不是男人多多少少都有點愛面子,明明就一副關心得不得了的樣子,還要東攀西扯,承認自己在意陸老師怎麽了?不過程書翎這犟脾氣,一時半會也拗不過來,時雲歸便罷了:“說真的,我也不知道多少,但是他很有可能受過心理創傷,基本處于拒絕與人交流的狀态。”
程書翎不知怎麽的,不願意承認這樣的事實:“有沒有可能只是話少?”
“但是他的眼神會躲閃。”
“那,”程書翎問得猶豫,“你是怎麽看出來,關于他,對我······”
“那天你送葉子回去,他一直看表,你沒走之前,他一次也沒看過。”
程書翎似乎很難接受這樣的事實,這樣的喜歡太沉重,像塊巨石壓在他的心上,他連氣都喘不過來,更何況,他分明長了一張鋼鐵直男的臉,陸松宇看上誰不好,偏偏看上他:“還有嗎?”
時雲歸聳聳肩:“你好歹給我一點線索,比如他做過的事,看過的書······”
“《畢司沃斯先生的房子》。”程書翎脫口而出,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把這本書記得這麽熟,也許是他從沒聽說過的緣故。
時雲歸的眼神忽然變得有點奇怪,這奇怪像是對程書翎,又似乎是對陸松宇:“我還以為他會讀《局外人》的。”
程書翎大學時讀過《局外人》,倒也明白時雲歸的意思,卻是含義不明地輕哼一聲:“以為自己是默爾索麽?撐死了是個薩比娜!”
“與其給他下薩比娜的判斷,不如看看畢司沃斯先生是個什麽人。”
有道理,程書翎心想,不對啊,關老子屁事!
程書翎雖然沒有明說接受時雲歸的建議,但是周一把教案和反饋都寫了之後,就調休了兩天,哪兒也沒有去,就窩在家裏看《畢司沃斯先生的房子》——書是時雲歸周一下午放在他桌上的。
這本書實在太厚,程書翎根本沒有要讀的欲望,可是一想到陸松宇,好像又有那麽一點想讀,不是吧,我要彎了?完了完了,要彎了要彎了······
不不不,冷靜冷靜,就是有點好奇而已,程書翎自欺欺人地說服了自己,于是打開書,草草讀了楔子和第一章 ,就當是完成任務了。
放下書,程書翎實在不知道該幹嘛好,顧春連特意把歐天建這兩天的數學課調開,就當是給他休息,他連校區也不用去。他想再睡會覺,可是一閉上眼睛,腦子裏全是陸松宇,陸松宇通紅的臉頰,陸松宇明亮的雙眸、長密的睫毛,還有他低眉垂目時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
程書翎煩躁地睜開眼睛,他懷疑是陸松宇給他下蠱了,否則怎麽會這樣的?越是想把陸松宇從自己的腦子裏驅出去,陸松宇卻越要霸占着那一畝三寸地。
程書翎放棄了,任由陸松宇在自己的腦子裏亂竄,突然之間像被什麽擊中似的,匆忙去翻他剛讀完的第一章 最後一段——于是畢司沃斯先生離開了這所他唯一有部分所有權的房子。在以後的三十五年裏,他像一個流浪者一樣,輾轉在沒有一處他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除了他在那個由圖爾斯家族掌管一切的世界裏面試圖建造的他自己的家庭,他也沒有家人。随着外祖父母去世,他的父親去世,他的哥哥們遠在菲利斯提的甘蔗地裏,德黑蒂成為塔拉家的傭人,他自己也很快長大成人,離開貝布蒂。那時候她已經生病,變得越來越沒有用,越來越無法接近,他感到他的确是孤立無援的。
他又想起了陸松宇的眼睛,孤獨的眼睛。
操,誰能告訴我這本書說的是什麽啊?!
程書翎丢下書,拿起手機給時雲歸發了消息:雲歸,我想要這本書。
時雲歸回消息很快:送你了,幹幹淨淨的書。
程書翎當然不是喜歡這本書,但是他也說不清為什麽,這本書一打開,陸松宇的氣息便撲面而來,他實在太沉溺于這樣的感覺,像罂粟一樣,令人上瘾。
他二十幾年的人生中,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以至于他都判斷不出自己是怎麽了。
周四總算去上班了,可惜的是歐天建同學并沒有完成程書翎周一布置的任務,還不識好歹地把鍋推到了陸松宇身上:“語文作業太多了。”
程書翎的指尖不間斷地在桌面上敲着:“少給我扯別的!你周二周三的時間表上分明有三到四個小時的數學作業時間,我不信陸松宇這麽沒眼色,會強迫你占用數學時間寫語文!”
“啊老師我錯了!”歐天建破罐子破摔地道歉,“我今天一定好好寫。”
“今天有今天的作業,你周日的休息時間取消,過來補前兩天的作業。”
“不要啊!”歐天建哀嚎,嚎得隔壁陸松宇還以為程書翎要殺人。
“有果必有因,你都多大了?沒想明白這事?”程書翎平靜得很,“沒人能替你去高考,明白嗎?”
中午肖藝在群裏發了華南大區比武大賽的結果,程書翎和金玲獲得複賽一等獎、成功晉級12月的全國總決賽,大家在群裏一邊恭喜程書翎和金玲,一邊安慰時雲歸和另一位物理老師,說她們已經很棒了,明年還有機會,再接再厲。時雲歸倒不怎麽失望,她本來就是抱着玩的心态去的,更何況她才23歲,着什麽急?
另一位物理老師名叫洛佳,是清河校區最好的物理老師,人也很開朗,不住地說着“沒事的沒事的,去一次廣州我已經很滿意了”這樣的話,還跑來問程書翎:“你也不在群裏表個态?”
洛佳的教室是8號,就在程書翎的正對面,中間只隔一條能容兩人通過的過道,平時沒少唠嗑,程書翎懶洋洋地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怎麽表啊?”
“我怎麽覺着你這星期心情特別不好呢?”
“是嗎?”程書翎不由得疑惑,他表現得有這麽明顯?
洛佳兩手一攤:“我不知道你啊,但是你在群上吱個聲吧,好多人都在艾特你。”
行吧,程書翎嘆了口氣,回了些客套話,按下不表。
倒是隔壁的陸松宇看見這消息,心裏竟然有些莫名的小驕傲,可是這關他什麽事呢?厲害的是程書翎,難道他已經把自覺把自己和程書翎劃到一邊了?可他這樣的行為又算怎麽回事呢?難道是妄想和他在一起嗎?
和他在一起······
陸松宇被自己的想法驚到了,他真的想過這樣的事嗎?腦子裏一團亂麻,理也理不清,好容易硬是把這件事壓下去了,卻又想到,這樣一來,程書翎豈不是要再去一趟北京?又是一個星期見不到他了。
陸松宇猛地搖搖腦袋,他這是在想什麽呢?相比起擔心見不到程書翎,難道不是更應該擔心去北京的路上會出事嗎?
陸松宇的眼前仿佛播放電影一般,突然出現那年他自己幻想出來的血腥場面,四處彌漫的腥氣,紅色的流淌液體,救護車的鳴笛聲,所有的夢幻都碎在荒蕪的空氣中,身體中猛然湧起一股難以壓制的嘔吐感,陸松宇捂着嘴,跌跌撞撞地往廁所奔去。
沒來得及關上廁所隔間的門,陸松宇“嘩啦啦”地把中午的飯吐了個幹淨,整個廁所很快飄起一股難聞的味道,陸松宇反複沖了幾次水,整個人喘着氣,背靠着牆就往地上滑,半點力氣都流盡了。
“你這又是怎麽了?”程書翎沒見過陸松宇這麽狼狽的模樣,就連上次發燒都還好看得跟個神仙似的,他都不敢想,要是把陸松宇臉色蒼白地癱坐在廁所裏,嘴角還殘留着嘔吐物的的樣子給江葉盞描述一下,那丫頭還會不會把這人當作她男神。
陸松宇好不容易緩了一會兒,突然出現的程書翎不僅沒讓他平靜下來,反而再次刺激到了他,他腦海中血泊裏躺着的那個人在天旋地轉之間變成了程書翎,血肉模糊的畫面攪得他胃部痙攣,張口的一瞬間又立即扭頭,又嘔出一灘惡心的黃水。
陸松宇艱難地擡起手按下沖水,他自嘲一般地想,程書翎今天見了他最難堪的模樣,他也不必心存任何幻想了,這樣很好,他不會害到任何人。
可是下一刻,他卻感覺到背上被人輕輕地拍了兩下,傳來的那聲音比往常還要溫柔:“是不是很難受?”
陸松宇眼淚都要掉下來,但是他沒有回頭,只固執地背對着程書翎,好似希望他會像過去一樣,耐心盡失就自己轉身離開,什麽也不要問。
也許是從他給陸松宇畫那張畫開始,也許是他翻開《畢司沃斯先生的房子》後,程書翎就不大忍心把陸松宇一個人丢下,此刻拍着他的背,心想這也太瘦了點,又有些嗔怪,天氣都涼了,怎麽還是只穿一件襯衫?他不知道自己是個菜雞嗎?再生病了怎麽辦?
眼看着那人一點反應都沒有,程書翎伸手到他肋下,猛的用力把人提了起來,怕他沒力氣站穩,就讓他靠着自己,半拖半拉地把人帶到洗手池前把臉給沖幹淨了。
陸松宇先是震愕,又是心酸,卻沒有任何反應,只像個木偶一樣任由對方擺弄,待得程書翎用紙巾把他的臉細細擦幹,他才吐出兩個弱弱的音:“謝謝。”
程書翎笑了,清爽得像秋日的陽光,不猛烈,也不軟弱,是教人喜歡的,不舍的。“還能說話呢 ,還以為你傻了。”
陸松宇忽然意識到了什麽,趕緊退開兩步,斷開了和程書翎的身體接觸。
“胃不好嗎?”
“不是。”陸松宇下意識回答,又立刻反應過來,如果程書翎繼續追問,他竟不知該如何圓謊,便偷偷擡眼看了看程書翎。
“你不想說就不說吧,這麽大個人還不會照顧自己。”說到最後,又像不滿似的。
作者有話要說: 程老師:這麽大個人還不會照顧自己。
陸老師:我不是等你照顧我嗎?委屈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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