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呼吸開始急促。

又是綠色……

他緩緩蹲下抱着自己的腦袋,太陽穴突突做疼,神經像是被一只無形又殘忍的手激烈扯動着,他咬緊牙關,與此同時無數的畫面在腦海裏出現,是他從未見過而且是因為過于痛苦被他遺忘的。

腦海裏閃過他爸的臉,他媽媽模糊的臉,還有夏星澈還很稚嫩的模樣,但是一旦所有人同框了畫面便像是撕裂那般,他不是身上疼就是心裏疼。所有被遺忘的畫面漸漸浮現,無一在告訴他曾經與現在的差距,家早已經是曾經的家,現在的家不過是軀殼。

滿是悲傷的軀殼。

耳旁聲聲響起的拜托像是夢魇那般,這個請求太可怕,竟然染着血帶着淚。

為什麽他會那麽愛畫畫,原來是這樣。

為什麽會那麽讨厭夏商哲,為什麽會那麽讨厭夏星澈,因為當時只有他自己一個人面對這樣脆弱又極端的媽媽,他呼救沒有人進來,痛苦的忘記了。

可為什麽還要讓他想起來,為什麽要摧殘他最後那一點點對家卑微的渴望。

與此同時還有那場大火,連着這樣的記憶在他腦海裏燒得肆意,他沒有看見夏星澈的臉也沒有看到他爸的臉,但是他想他們的臉上都是輕松的吧,以為結束了。

沒有想到他會記起來。

“哥……”

夏星澈見夏星澄靠着門滑落坐在地板上,立刻上前把他扶住,看到夏星澄;臉色蒼白時他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完了,他又做了什麽,他是又把夏星澄弄傷了嗎?

“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推你的,對不起……”他蹲在夏星澄面前渾身顫抖,雙手合十露出抱歉求饒的姿态,這麽高大的一個男孩蹲下來縮着突然變成一個無助的小孩。

他一直在否認自己沒有問題沒有問題,但是他的問題就出在了夏星澄,他一看到夏星澄就有問題了

都是他的錯,他是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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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幅模樣跟剛才打電話淡定說自己沒有任何問題的夏星澈截然不同,像是在夏星澄出現後突然分裂成兩個人,冷靜和狂躁交替的變化讓人可怕。

宿舍裏安靜得只能聽到嗚咽聲,像是捂着歇斯底裏的悲鳴,不敢出聲,聽得人頭皮發麻。

夏星澄把臉埋在雙膝間,他閉着眼睛沒敢睜開眼,睫毛顫丨抖得厲害,為什麽會這樣,他該怎麽處理。

大腦一片空白。

“哥,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這一聲聲的對不起像是刀子劃在心口上,是戳中心坎的痛,是略帶窒息的痛。

腦袋裏無限循環着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一團混亂。

唯一他能夠反應過來的是夏星澈,所以夏星澈是在門外看着是嗎?

“你是不是在門外?”說話的時候他感覺喉嚨有些發幹聲音略微沙啞。

他現在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是虛的,腦袋裏還亂得可怕,擡頭對上了夏星澈的模樣,現在夏星澈哭得像個傻子一樣。

一會瘋一會傻,跟記憶中那個媽那樣。

真可怕。

夏星澈聽到這話就知道夏星澄記起來了,他看着夏星澄滿目通紅很是茫然的模樣,心裏早就被痛苦沖破了隐忍,擡手把人眼角的眼淚擦掉:

“哥,對不起……”

聲音一直顫抖,這三個字也跟手一樣顫抖得不行。

埋藏許多年的秘密已經瞞不住,他當年的懦弱,父親當年的無情,母親當年的瘋狂。

他們從小就沒有跟媽媽住在一起,媽媽住在另一棟房子裏,爸爸不允許他們過去,某一天夏星澄很想媽媽于是不顧家裏阿姨的阻攔跑進去了,他知道要是被爸爸知道他們跑進去肯定會罰他們,于是他沒有敢進畫室裏,只敢站在門外。

也就是這天,他眼睜睜看着媽媽拿起刀捅了自己,眼睜睜看着被掐住脖子吓壞的夏星澄沒有上前,眼睜睜看着跳樓的媽媽也沒有開聲,直到夏星澄暈過去了他才敢出來,可早就來不及了。

那年他們六歲,已經是懂事的年紀。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不敢出聲,就好像失聲了一樣他哭着喊着都沒有聲音,這些年他每天都在想要是自己可以再勇敢一點,走進去,只要走進去,要不然就是喊出來,也許媽媽就不會有機會自殺,夏星澄就不會因為被吓到失去所有的記憶。

他知道夏星澄一直都是記着的,這家夥是記仇的,要不然也不會醒來後那麽讨厭他。

“那你呢,你在哪?”夏星澄看着蹲在自己面前幾乎泣不成聲的夏星澈,原本這麽高大的男孩現在就縮成一團,那瞳眸中劇烈的震顫像是受到極大的刺激。

門口的影子是夏星澈?所以這家夥看了全過程?那鮮血四濺可怕得像是殺人現場……看完了?

胸口跟着疼得厲害。

“對不起……”夏星澈感覺自己心口那道裂痕更為劇烈,他知道自己已經快撐不住了,但是他還是拼命的忍着。

不吃藥就這樣忍着,因為他知道最壞的結果也就是死而已。

“難産的事情是誰說的?”

夏星澄覺得自己此時此刻還能那麽冷靜提出疑惑還真是神奇,但他也知道自己快要繃不住了,他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再好好想想這一切是怎麽回事。

“……爸說的。”

他聽着重重呼出一口氣,搖頭無聲的笑了笑,原來是這樣。

全都瞞着他,全都在利用他不記得的事情隐藏着卑微的後怕。

藍色,綠色……

還有鮮豔的紅色。

事情已經不在于他爸當年是怎麽處理,也不在于夏星澈有沒有進來救他,是他們想在沉默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還試圖把自己喜歡畫畫強加在一切可能會刺激他們想起過往的因素裏,可明明他就沒有任何問題,明明就是他們自己在害怕。

仔細一想,他什麽都不記得了,所以他爸試圖抹去以前發生過的事情,而夏星澈也因為內疚和害怕選擇逃避。

原本在這件事情上他不能去責怪夏星澈,可偏偏有這麽一場大火燒了所有,加上自己什麽都不知道,他能不怨恨嗎?甚至他會覺得這一家人像是在報複他。

以為一場火燒完了對他們來說那就什麽都過去了,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媽媽就是難産死的。

把所有一切抹幹淨。

他爸不讓他畫畫就是因為他媽媽,害怕自己畫畫會受刺激。而夏星澈就是因為小時候沒有呼叫沒有進來救他覺得心裏內疚,所以一直小心翼翼的想要保護他,可偏偏一年前用那種方式把自己帶離着火的畫室,可能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從此之後小心翼翼變得更嚴重。

這倆人為什麽要用這種方式對待他,确實在某種程度看起來像是保護,但是他們自以為的保護,在他這裏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傷害他,他明明是無辜的。

那他該僥幸自己沒有瘋嗎?他該嘲笑夏星澈瘋了嗎?

心頭一點點慢慢淤積怒火瀕臨爆炸點,他咬牙切齒的伸手一把揪住夏星澈的衣襟,強迫人擡頭看着自己,他揪着衣領的手非常的用力,眼波深處蕩出無聲的怒吼,喘息着像是在醞釀什麽。

“哥,你打我吧,我錯了,我不該不進去救你的,我不該就站在門口什麽話都說不出來,我不該讓你處在危險中……我也不該活着。”

夏星澈這話像是瞬間引爆了夏星澄腦海裏一直在拉扯着的神經,他狠狠的把夏星澈摁倒在地板上,雙目通紅,眼角的眼淚再也遏制不住湧出。

“夏星澈,你真他媽的瘋了,現在還敢給我說這樣的話?!!!既然那麽能忍為什麽不自己忍着,為什麽要告訴我為什麽要這樣折磨我,你們對我做的事情還不夠過分嗎!!!”他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歇斯底裏,朝着身下的夏星澈吼出聲。

吼的幾乎破音,聲線顫動出悲鳴。

夏星澈感覺到臉上的濕潤是從夏星澄臉上滴落的,他伸手想要撫去眼淚,但是被夏星澄狠狠拍開。

手被打得生疼,心髒更疼。

這下完了,真的完了。

夏星澄氣得握緊拳頭,另一只手揪住夏星澈的領子,作勢拳頭就要砸下去,但是夏星澈就這樣睜眼看着他,眼眶含着淚眼裏頭的悲痛像是劇烈翻湧着的浪,自我吞沒着煎熬。

他在心裏對自己說:不能心軟,揍下去,這家夥活該被揍,狠狠的揍一頓也許心裏就舒坦了,要把夏星澈揍得皮開肉綻讓他知道什麽才是對的什麽才是錯的。

但是握拳的手遲遲未下。

對上夏星澈含淚的雙眸中倒映的自己,就像是一團燃燒着的怒火,把夏星澈整個人包圍在其中,燒得夏星澈不斷在哭。

握拳的手開始顫抖。

其實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每次夏星澈惹他生氣他是真的很生氣可偏偏怎麽都下不去手,在內心深處他仍然會覺得這是弟弟,盡管弟弟做過了很多他不高興的事情,但這是他的弟弟。

“啊!”

低聲用力吼了聲,他一把推開夏星澈快速起身想要逃離這個地方。

“哥,你去哪裏!”

夏星澄聽到身後的叫喚沒有停下腳步,只是淡淡的應了一句:“逃課。”

他想自己需要靜一靜。

重重将宿舍門關上。

剛才還晴空萬裏的天這時像是被一層陰霾籠罩上,烏雲密布的似乎即将有場大雨即将襲來。公交車上只有零星幾個人,夏星澄坐在最後一排看着随着車子晃動的吊環,愣愣發着呆。

腦海裏頭不斷浮現的記憶讓他措手不及,好像在兒時那段消失的記憶是多麽的重要,重要得要是他還記得的話可能不會是現在這個模樣。

他一直以為自己喜歡畫畫是與生俱來的,可是他怎麽都不會想到是那樣的刺激讓他在兒時瘋狂的喜歡上了畫畫,他還記得在法國學畫畫時老師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Mad,你身體裏有個魔鬼在操控你,你畫畫時真的很可怕。

現在他似乎能夠明白為什麽老師會覺得他像是被魔鬼操控,應該就是那場可怕的噩夢讓他的身體裏從此入住着魔鬼,是一只帶着怨恨的魔鬼試圖向夏商哲發起攻擊。

可誰知道這個魔鬼是什麽魔鬼,會不會是最後把自己給逼瘋的魔鬼。

還有為什麽他會把畫油畫當做一件非常有儀式感的事情,就是不在特定的地方他畫不出來,只有在畫室他才畫得出來,原來是因為他媽媽曾經在畫室裏自殺,臣在在自殺前用那樣殘忍的方式拜托他畫畫。

他也明白了為什麽夏商哲對他和夏星澈不一樣,是不是他和媽媽實在太像,害怕自己會想起以前的事情來報複他,所以用這樣的方式來杜絕自己一切會想起來的可能。

但是千算萬算,他們都不會想到自己突然記起來吧?

他們會害怕嗎?會驚慌失措嗎?

會彌補他們對自己的傷害嗎?

可為什麽他卻想着逃走,他想逃到沒有一個人的地方躲起來,因為他可以慢慢消化的,就像是他每一次跟他們吵完架都會躲起來一樣。

真慫。

真沒用。

頭靠在車窗視線落在窗外,他看着路邊的樹快速朝着身後退去,這樣的綠色樹木似乎看多兩眼會變成鮮豔的紅色,然後就看到那條被染紅的藍色裙子,還有記憶力發着瘋的媽媽最後的拜托。

鋪天蓋地的恐懼随着顏色席卷着神經,琥珀色的雙眸漸漸被濕潤覆蓋,眼淚滑落臉頰,明明很悲傷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就像是麻木的傀儡。

他抱着懷中放着畫具的袋子,用力将東西擁在懷中試圖尋找着安全感,下巴抵在畫板上,從臉上滑落的眼淚滴在畫板他也無暇顧及,腦海裏努力的在整理着以前他忘記的事情。

眼前再次被大片的綠色光點覆蓋着,他狠狠閉上眼睛卻難以緩解他此時的頭暈惡心。總算明白為什麽會有這個毛病,多半是被吓出來的後遺症。

他這個毛病不是被夏星澈敲出來的,只是被夏星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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