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 下聘

成瑛來下聘的那天早上,風和日暖,陽光明媚,這讓雲璞無法平靜地心稍稍得到了點安慰,畢竟好天氣就是好兆頭,甭管以後日子怎麽樣,此刻,能讓人心情舒暢才最重要不是。

昨天他幾乎一晚上都沒睡,輾轉反側間,他有太多的顧慮,也直到那個時候,他才想到即便她再怎麽處境堪憂,她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而他不過是個平凡的戲子,她的家人可能允許她娶他這樣身份的一個男子,于是,各種可怕的情景便紛至沓來,折磨着他的腦袋。

一早,天還沒亮,他便匆匆起來,簡單的弄了點粥,吃了幾口,找了最好的衣服換上,才在屋裏坐下,靜靜等待成瑛的到來。

小豆子探頭探腦的在門口向裏張望,看到緊張的雲璞正襟危坐在凳子上,她圓溜溜的眼珠轉了幾轉,轉過身子跑到外邊,雙手圈在嘴邊,壓低了嗓子喊道:“成大小姐到!”

只聽得禪房裏,凳子被帶倒的聲音夾雜着淩亂的腳步聲響起。

小豆子臉上閃過一個惡作劇成功的表情,幾步就跑進房裏,還眨着大眼睛故作不知地問道:“雲師兄,你怎麽啦?”

雲璞正扶起被他帶倒的凳子,看到小豆子進來,眼睛又往她身後看了看,緊張地問:“成,成瑛來了嗎?在哪兒呢?”

小豆子看他緊張地都忘記起身的樣子,趕緊走過來把他扶起來,嘴上卻不忘揶揄他:“雲師兄啊,你就這麽等不及啦?你看你急的,成家大小姐人還沒到呢。”

雲璞被小豆子扶起來,撣了撣身上沾上的灰塵,又整了整衣領子,聽說成瑛還沒來,他是何等心思機敏的人,馬上就聯想到小豆子,看她一副竊笑不已的樣子,他的臉漲的通紅,輕拍了小豆子的腦袋一下,低聲埋怨道:“又是你,你就看不得我好,非讓我灰頭土臉的才好看?”

雲璞的臉頰漲紅,将那本就好看的容顏又染亮了幾分,縱然是小豆子小孩心性,看到如此奪目的他,也微微的漲紅了臉,嘴上還不饒人的說:“我是看雲師兄你太拿她當回事了,還那麽小心巴拉的,我才會想辦法讓你放松一下嘛。”

雲璞心中也明白小豆子對這樁婚事的看法,也不再多說,只是又坐回床上去了。

昆家班在西鳳縣唱戲也已經有半年了,在開始的興奮勁兒過去後,現在,來看戲的人已經不多了,班主也準備帶着戲班裏的人到下一個縣城去。

所以這兩天,戲班并沒有去東市唱戲,而是在破廟裏休整,雲璞在得知班主的打算後,便和班主說了要和成瑛成親的事,以往班主對雲璞是很關照的,不僅因為他是整個戲班的臺柱,有他就有豐厚的利潤,更因為雲璞的師父與班主曾是同門師姐妹,有了這層關系,班主對雲璞更可以說關懷有加。

聽說雲璞要嫁給成瑛,班主起先也是不贊成的,但雲璞的心意已決,她想要再勸已是不能,也只好答應他,作為他的親人,接受成瑛的提親和下聘。

轉眼日頭已經升得老高,卻還不見成瑛的人影,班主站在破廟外等的有些着急,而和她一同等待成瑛的戲班裏的人們也開始七嘴八舌的猜測起來。

“你說那個成大小姐會不會來啊?”戲班裏的某個男角問。

“哎呀,這個可不好說,要說樣貌身段,不用說,雲璞是一等一的好啊,可要是論起家世來,我們戲子又有誰看的起喲。”邊嗑瓜子邊往街道盡頭張望的另一個男角回道,既然選擇了唱戲,就得做最壞的打算。

“我看雲璞就是自不量力,自己個兒是個什麽人,還沒看清楚,還妄想着攀什麽高枝兒。”站在班主旁邊的女子眉骨高高,眼窩深陷,鼻子挺直,而嘴唇略薄,在命相上來說,嘴唇薄的人,一般都寡情,而此時,她臉上的不屑與不甘的表情,将她那張不算難看的臉推向了刻薄。

先前對話的兩個男角看了一眼這個女子,便都躲的遠了些,他們可不想招惹她,她也算是戲班裏的名角,但照雲璞還是差了一點,而且這女人還曾經向雲璞提過親,不過被拒絕了,此時,她這副嘴臉,難免讓人想到她是因為嫉妒。

“長啓,你就不能說兩句好的。”被外面的風吹得有些哆嗦的班主聽到那女子的話後,皺起了眉頭,低聲斥道。

那名為長啓的女子縮了縮脖子,不再言語,只是臉上還有憤懑之色。

嘚嘚,幾聲輕快的馬蹄聲傳來,街道盡頭出現一匹高壯的棗紅色大馬,馬上端坐的是穿一身杏黃色滾金邊荷花紋樣長襖的成瑛,往破廟前來的只有成瑛一人,并沒看到任何裝聘禮的車輛。

不多會兒,成瑛便到了跟前,她跳下馬來,從馬背上取下一個包袱,看到破廟門口的人時,她眼中閃過一抹溫暖的光,随即笑着對班主拱手行禮。

“班主想必已經知道了,成瑛不才,想要迎娶雲璞做我的正夫,這是聘禮,希望班主能夠收下。”

無論是一旁看熱鬧的,還是班主本人,對于成瑛這麽幹脆利落的求親詞都有點意外,不過,好在也只是個過程,結果才最重要不是。當班主接過那個包袱時,長啓卻又覺得如此便完成了下聘的儀式,太過簡單。

“成大小姐,你們成家可是西鳳縣最有錢的人家,這下聘的聘禮就這麽點?”

長啓的話多少有些嘲諷,還有那麽點挑釁。

成瑛挑眉看向說話的女子,她以着敏銳的直覺意識到這女子對雲璞有着不一般的情懷,不過,她也不是善男信女就是了,對于她的挑釁,她可以不去計較,但也不可能任由她這麽過去。

“班主,你不妨打開包袱看看吧,這是我送給班主的,謝謝您對雲璞這麽多年的照顧。給雲璞的聘禮,我已經送到縣上的高升客棧去了,今天我就打算接雲璞去客棧,成親的時候,我打算從那裏迎娶他,如果各位願意去那裏送親,那麽我願意承擔一切食宿費用。”

成瑛如此豪爽大方的言語讓一衆看熱鬧的戲班男女角們兒發出熱烈的響應,而長啓在她話畢時,臉上已青紅交錯,她本想借題發揮,卻沒想到竟然為她做了人情。

班主也很好奇包袱裏是什麽,在大家的注視下,她打開了包袱,沒想到包袱裏的是十個一兩的金定子,她還從沒見過這麽多金子,眼睛差點被這東西閃花了。

不僅班主被金子閃花了眼,就連戲班其他人也被這金閃閃的東西吓了一跳,都瞪大了眼看着。

也不知過了多久,班主咽了咽口水,手哆嗦着将那十定金子包好,她下一個動作,卻是将包袱推還給了成瑛。

成瑛在她的動作之下,竟覺得萬分詫異,金子難道還有人不想要?但她想到另一個可能時,眉頭打了幾個褶兒。

班主也是走南闖北看過了各色人的,看成瑛面上不愉,也能猜出幾分,她趕緊擺手說明:“成大小姐,你別誤會,我沒有要反悔這親事的意思。你也知道我們是唱戲走江湖的,掙的是小錢,能夠慢慢積攢下家底,也就知足了。雲璞那孩子,我一直拿他當親兒子待,我不求別的,只求他能過得平安順遂,這錢我是不能收的,收了,別人會說我賣兒子。”

成瑛的眉頭舒展,臉色也和緩了些,她一直以為除了雲璞外,其他人都是貪慕虛榮,愛慕錢財的,直到現在,她才知道其實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會為了錢財枉顧親情。

“班主的話,我明白了。這些錢,您還是拿着吧,就算為雲璞辦些嫁妝也好。”成瑛又将包袱塞進了班主手裏,班主卻有點手足無措,這麽多的錢啊,得辦多少嫁妝啊。

為難了半天,班主還是決定從包袱裏拿出一定金子,又把包袱塞還給了成瑛。

“給小璞辦嫁妝,這一個都多了,我把小璞當兒子看,他出嫁,該是我給他辦嫁妝的。我拿這一個,就算是給他壓兜的吧。”

成瑛看着班主那略顯滄桑卻又慈愛的臉,也不再堅持,轉身将包袱又系回了馬背上,她這樣一個簡單粗率的動作,讓看的人難免又咽了下口水,那麽多的金子啊,她竟然就只系在馬背上,真不知是她錢太多,還是對治安太放心了。

班主深知雲璞等成瑛已經等了很久,将其他人趕走,便招呼着成瑛進了破廟。

這破廟成瑛也不是第一次來,但像這樣正式的登門還是頭一次,她雖然老成持重,面上看不出來,心裏卻也有些緊張。

雲璞在禪房裏早已等待多時了,在成瑛到的時候,小豆子就已經跑回來告訴他了,所以,他此時正端端正正的坐在床鋪上,等着成瑛的到來。

成瑛一進禪房,就聞到了那淡淡的檀香味道,對于這種味道她再熟悉不過了,桌邊那小香爐裏還有冉冉升起的白煙。

小豆子站在門口,見到成瑛進來,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喊了一聲“成大小姐好!”成瑛看到小豆子時,愣了下,然後帶着和藹的微笑,點了點頭,随手從衣袋裏掏出了一顆糖,粉色的糖紙,幾瓣兒淡粉色的睡蓮印在上面,讓人就算不吃,也對這糖愛不釋手。

起先,小豆子被成瑛的動作弄的愣了下,看到那糖紙的時候,她竟然忘了要對成瑛這種哄小孩子的做法表示抗議。

成瑛并沒有注意小豆子的表情變化,她只不過習慣了口袋裏放幾顆糖,畢竟她那個小弟時不時的就會跑去她那裏,他可是極愛收集這種東西的。

“小璞啊,成大小姐來了,你們聊聊吧。”班主說完,便拉着還在那兒擺弄糖果的小豆子離開了。

雲璞一直低着頭,眼睛的落處便是床沿兒,班主的話他是都聽清楚了,可就是不好意思擡頭。

等到成瑛坐到床邊來,他的視線裏出現了那黃色的衣袂時,他才猛然醒悟,這是他要一輩子相伴的人呢,他還有什麽可放不開的呢。

于是,他擡起了頭,眼睛就那麽再一次與她相撞。

她今天的打扮不同于以往的随意,看的出這件長襖是新做的,邊上還有沒剪幹淨的線頭兒。

她的眉眼中也都泛着暖暖的笑意,不是含情脈脈,卻又比含情脈脈更讓人心動。

“我在高升客棧給你準備了嫁衣,等你到了那兒試試,一定很好看。”成瑛望着他的眼,低低地說。

他幾乎沒有聽清楚她說什麽,他是第一次這麽清楚的看着她,就連那天私定終身的時候,他也沒有如現在這般看清楚她。

他看着她笑,他也笑了,他的笑容有幾分純真,也有幾分傻氣,她望着這樣的他,心中忽然就升出了一股不安,在她心裏還有別人的時候,她真的能給他幸福嗎?

作者有話要說: 幸福這種東西真的是很難拿捏,就像寫文一樣,全憑了感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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