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 夫妻
寒氣給初升的太陽鑲了一層銀邊,蒙着霜氣的陽光并不能給大地帶來多少溫暖,這樣的天氣正好與成家老主人成尚卿的客廳裏的氣氛相符。
沉着臉的成尚卿看着客廳中央站着的兩個人,心中又浮出一種浮躁來,這個女兒雖然還恭敬地叫她一聲“娘”,兢兢業業地管理着成家的産業,但她卻很清楚這個女兒的野心,她一直想要擁有自己的事業,想要賺到足夠的錢,然後脫離她的掌控,甚至打算帶走她爹,她怎麽能容許她做到那一步,所以,她不斷地打壓她,卻沒想到她竟然還是那麽沉的住氣。可今天,她竟然為了那個卑賤的男人,想要自毀前程,她不允許,絕對不許。
“瑛娃,你娶了戲子這事,娘已經讓步了,但讓他跟你去店裏,這事實在不成體統。要是他實在閑不住,那就讓你二爹在後宅裏給他找點事做,抛頭露面的事以後最好別讓他去做,我丢不起這個人。”成尚卿冷着臉沉默了半天,終于還是開了口,只是話裏話外無不是嫌棄雲璞的意思。
成瑛和雲璞并肩站在客廳裏,她本來不打算知會自己的娘親,要帶雲璞去店裏的事,卻沒想到她不去找麻煩,麻煩卻自己找上了門,他們還沒走出大門,就被請來了客廳。
“娘,我不會給您丢人,我……”雲璞并不想與成瑛的娘親頂嘴,但她一個勁的說什麽戲子啊,丢臉的,他聽不下去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難容于成家,可他安分的做他們成家的女婿,他自問并沒做過什麽讓人不齒的事,所以,她根本沒資格指責他不好。
成尚卿見雲璞竟然敢在她面前回嘴,當下便眼露怒意,她剛想發作,成瑛卻先開了口。
“娘,您不必口口聲聲的說什麽丢臉的事,在外面,別人都知道我離經叛道娶了個唱戲的夫婿,但那又怎樣,日子是我們夫妻在過,與別人有什麽相幹。我還是那句話,雲璞清清白白做人,給我做夫婿,我覺得是我高攀了他,咱們這個家究竟如何,您該是心知肚明了。若是您執意不肯讓雲璞跟我去店裏,那好,從今日起,我把成家的産業都交給玉敏,我也會對外發個公告,就說成家易主,往後所有事宜都交由玉敏負責。我也要跟娘說一聲,自此後,我便出去自立門戶,做什麽,或者和誰合作,娘就都不要過問了。”成瑛的話說的不緊不慢,但卻字字戳在成尚卿的心窩上。
成玉敏的能耐,她是心知肚明的,二女兒雖然想法多,但卻沒有耐性,也有好大喜功的毛病,若沒有成瑛的身份在前面撐着,成家的産業早晚會被成玉敏敗光;再說,若是真的放成瑛出去自立門戶,只怕成玉敏不敗光家業,也會被成瑛将家業弄到手裏去。
看着一臉淡然的成瑛,成尚卿攥緊了椅子的扶手。
廳中,成瑛已經悄悄地握住了雲璞的手,她定然不會讓他受委屈。
“娘,我并不想讓您為難,我和雲璞是夫妻,他受傷就如同我受傷一樣,甚至比傷了我還要重,他的手是怎麽受傷的,我想您也該知道了吧。我疼惜我的夫婿,所以,我不放心他一個人在家裏,帶着他在身邊,我才能安心的工作。否則,我不保證,成家的産業還能安然無恙的在那裏。”她又下了一劑猛藥,這事她早晚都得說,只是娘親的斷然拒絕,讓她将事情提前放在了臺面上。
成尚卿将目光調轉向成瑛小心握着的那只手上,她的眸光閃了閃,對于這件事,劉氏已經和她說了,說是無心之舉,但後宅男人之間的事,她一向少有過問,就算是故意的,她覺得也無甚大礙,男人嘛,小打小鬧,總是常有的。
“唉!兒大不由娘啊,算了,既然你們執意要一起去店裏,那,就去吧,我也老了,以後,這些店啊,鋪的,不都是你們的,你們自己掂量着辦,反正要是影響了商譽,可得不償失啊。”成尚卿故作無奈的嘆了口氣,頗有些因為寵愛女兒才做出妥協的意思。
看在成瑛眼裏,倒也有些可笑,不過,現在還不是和她娘翻臉的好時機,暫且忍耐一下,倒也無妨。
雲璞被成瑛止住了話尾後,便不再出聲,她要他相信她,他便相信她,在成尚卿那無奈的一嘆後,他覺得這個娘倒也不是真的無情無義,他剛想開口說點什麽,又被成瑛按了下手心,他扭頭看看她,她的眼卻一直盯着她的娘親。
他心中納悶,但也沒有在此刻便發問,乖乖地站在她身邊,聽着。
“女兒謝過娘親的成全。”成瑛拉着雲璞半彎了身子,雲璞便也照做,也跟着她說:“女婿謝過娘親成全。”
成尚卿身子靠向椅背,半合着眼睛,将眼中的精光掩在眼皮之下,她擺了擺手,示意他們離開。
成瑛卻沒有立刻就走,而是站在那兒,又接着說:“娘,女兒還有一事請您幫忙。”她說過不會讓她的夫婿受委屈,那麽就要将會發生的事徹底杜絕掉。
成尚卿睜開眼睛,挺直了脊背,眼中閃過一抹不耐,卻又極好的掩去了。
“你還有什麽事要我幫忙的?”很寡淡的一個問句,倒是能看出這個娘對女兒的疼愛程度。
成瑛并不在意娘親的态度如何,她要做的事,就算她不滿意,她也會繼續做下去的。
“還請娘知會二爹一聲,以後若是沒有我的同意,請不要私下裏讓雲璞去他那兒。還有玉敏,請她也離雲璞遠一點。”
雲璞被成瑛提的要求吓了一跳,他有些想笑,卻又極力忍住了,他沒想到她竟然會向她娘提這樣的要求,他的心裏暖洋洋的,就算她不愛他,她也是把他放在了心上的,他本來也不是什麽矯情的人,能夠太太平平,安安樂樂的過一輩子,愛不愛的其實又有什麽關系呢。
成尚卿被成瑛的說辭氣的不輕,她顫抖着手,大概還想說什麽,一時間卻找不到詞。
成瑛哪裏還給她責罵自己的機會,拉了雲璞就往外走,邊走還邊說:“娘,您可千萬要把話帶到,否則,我可不保證我會做出什麽事來。”
被氣的已經只剩下喘粗氣的成尚卿硬是被成瑛臨走時的話弄得氣突了青筋,一只上好的青花瓷碗,應聲落地摔了個粉碎。
走出門外很遠的雲璞,此時已經忍不住笑意了,清亮的笑聲剎時傳遍了門廊。
成瑛斜倚在門柱邊看着朗聲大笑的雲璞,她也忍不住輕輕地搖了搖頭,臉上的表情很溫柔。
她的夫很美,她一向是知道的,但他的美卻有很多種,此時開懷大笑的他,就如同生活在大草原的男子那般,豪爽,奔放,無拘無束,讓她也跟着将心中的陰霾也一同放空了。
“大姐!”雲璞的笑聲還沒停歇,成瑛的耳邊已經傳來了一個軟軟地聲音。
雲璞收住了笑,他看向那個柔柔軟軟地喚着成瑛的男子,他,他知道,是那個新郎,也是讓成瑛失去了淡然從容的那個人。
成瑛因為雲璞豪爽的笑容而放晴的心情被這一個軟軟地聲音攪亂了,她離開倚着的廊柱,轉過身來,這一次,她想,應該不是錯覺了,因為雲璞的目光是向着她身後的,而且他的眼中有抹憂慮閃過,那憂慮大概是不自覺出現的。
站在門廊外的男子正是項陌,他今天穿了一身素色的綢緞長襖,滾着兔毛邊的披風穿在他身上,竟給人一種楚楚可憐的味道,同色系的風帽戴在他頭上,只将他那瘦長的臉包裹的圓潤動人。
他的表情有那麽點憂傷,還有那麽點期盼。
成瑛的眼中閃過一抹複雜,他此時出現在這裏,就不怕成玉敏知道。
“玉敏知道你來這兒嗎?”她不想引起不必要的事端,畢竟為了他好,她也不宜再和他有什麽牽扯,更何況,她也有了夫婿,她不能做讓雲璞難過的事,項陌因為成瑛的淡漠而略顯尴尬,他臉上的憂傷更深,烏黑的眼中竟然閃過晶瑩的亮光。
他咬了咬下唇,然後才微微啓口說道:“玉敏她,她說我在家裏左右無事,不如随大姐一起去店裏學點東西,我……我也想……”他的話越說越低,終至無聲。
成瑛因為他的話而皺緊了眉頭,成玉敏一向對自己的東西,包括人看的極重,怎麽會無緣無故放了項陌和她在一起?她的眉梢一動,莫非,她有什麽陰謀?
“店裏都是些雜事,并沒有适合男子去做的,我看妹夫還是留在家裏比較好。”雖說心有不忍,但為了大家的平安,她還是硬下了心腸拒絕他。
雲璞站在門廊裏看了看成瑛,又看了看滿臉委屈的項陌,他不知道此刻他該說什麽,可是看到項陌用那麽委屈而充滿了依戀的眼神看着成瑛,他的心裏竟然很不舒服,甚至胸口有些憋悶。
項陌的眼淚終于還是沒忍住,在成瑛拒絕他以後,他低下了頭,那一串串晶瑩的淚珠就那麽毫無阻擋地落在了門廊外的青石磚上。
成瑛攥緊了拳頭,卻并沒有安慰和哄慰,她轉開眼,看着門廊外的一處已經幹枯了的小樹。
雲璞看着面前的兩個人,忽然有種他是外人的感覺。
半晌,門廊內外沒有任何聲音,只有吧嗒吧嗒的眼淚敲擊青石磚的聲音。
“表姐……求……求你……”在雲璞以為他們就要這樣僵持下去的時候,那個看似柔弱的男子還是擡起了頭,紅腫的眼中閃過了一抹堅決,他嗫嚅着聲音低低地懇求道。
成瑛因為他的一個求字,猛然看向了他,她心中有一個地方汩汩的滴着血,他的性子柔弱,沒有主見,可他從來沒有向她說過一個求字,為什麽,他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說這個字。
她的眼中充滿了痛苦,她多想将他拉進懷裏,好好地安慰他,他是她小心珍藏在心底的愛戀吶,可是不能,他們已經各自有了歸宿,再也不能肆無忌憚地彼此擁抱了。
“我……我,我不能!”她的心在泣血,拒絕是那麽的艱難。
大概是沒想到昔日戀人竟是那般決絕,項陌身子晃了下,幾乎就要摔倒在青石磚上。
但那也只是幾乎,他并沒有跌落在冰冷的青石磚上,而是被一個人扶住了,他半側過臉來看他,他,就是表姐娶了的那個男子,他應該很幸福吧。
他愣愣地看着他,而他卻看着成瑛,他的臉上有着堅毅和果斷。
“成瑛,帶他去吧。”他的話不是懇求,卻也不會讓人覺得故作姿态,因為他的話很真誠,他的眼神也很清澈。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有時候虐并非我本意,而是故事走到了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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