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 謀劃

那一次的出游直到許多年後,她與雲璞已經兒女繞膝,成瑛還是有些後悔,當時如果能更加小心些,或許她的夫婿也不會受了那麽多的苦。

靜谧的竹樓裏,一曲《離恨殇》餘音繞梁,最後一位客人猶有淚痕的悄然離去,隐在屏風後的幾人,半天都沒從那種刻骨的傷痛情緒中恢複過來,屋內香煙袅袅升騰着,和室內除了呼吸聲外,再無其他雜音。

“嘣--”一個破音滑出,白細的手指上劃出一道細口,豔紅的血珠滴落在琴板之上,不知琴板是用何木材所制,血珠滾落便消失在琴板的木料之中,只是她手指上的血卻沒有就此停止,還滴滴答答的往外滴落。

“呀--”一記輕呼,一個青色人影從幾人身邊站起,還沒讓人看清是怎麽回事,方曉晴的手指已被人用白色的絲帕裹住,且讓那手指呈豎起狀好讓血液往回流,不至于繼續淌。

方曉晴回神後,被眼前人的動作弄得一愣,方才滿心的仇恨也便煙消雲散了。彈那首曲子時,她腦子中忽然就閃過了家破人亡和曉倌臨死時的慘狀,她以一介賤奴之身淪落至青樓,樁樁件件都讓她恨至心坎,能夠忍至今日,還是成瑛的功勞。只是每每想起曉倌他何其無辜,只因為長相出衆,就得了那麽一個下場,她便失了理性,剛才那一下,不過是為了消解心中的躁動,傷了手指的疼痛與壓在心底的疼痛相比,着實不算什麽。眼前人那細心的動作,還有專注的眼神,讓她意外,心中某根弦挑動了一下,卻因為這人的打扮而微微蹙眉。

眼前的人穿的是一身的女裝,也做女子打扮,只是很可惜她不是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丫頭,這人分明就是個男子,雖說他極力隐藏自己男子的形态舉止,但他過于細致耐心的舉動卻也将他出賣了,剛才溫熱的觸感,分明就是他嘴唇相觸才能帶來的,而他唇邊的一抹紅更證實了這一點。若是她沒猜錯,他該是個大戶人家的公子,被保護的太好,過于純善簡單,便不會隐藏自己的內心。看他因為自己的目光而漲紅的臉,還有與成瑛有幾分相似的長相,她猜這位必定是成家的公子了。

“多謝!”她微微挑了挑嘴角,釋出疏離有禮的謝意,她的長相本就很美,再加上那份冷豔,即便板着臉那也是傾國傾城的,現在只淡淡勾唇微笑,便可讓全城男子為之傾倒,更何況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少爺。

成玉實只是下意識的看到她流血便上前幫忙包紮,他一向愛護小動物,就算爹爹看他在繡樓裏煩悶送一些小鳥,小貓,小狗什麽的,他也是極為愛護,并不似別人那般過了對小動物的新鮮勁就将它們棄之不理,他看不得那些生靈受傷。

會下意識的跑出來包紮她的手,他并未覺得有什麽不妥,當看到她勾唇淡笑的時候,他才驚覺自己這樣的行為太不矜持,只是越看到她那淡淡的笑容,他的心越像是被什麽撩撥着,有一種說不出,卻又十分舒暢溫暖的感覺。

他還從未與陌生女子那麽近距離的接觸過,顧不得還攥着她的手,他只匆匆說道:“不必客氣,你,你自己攥好。”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他在放手之前,拉了她的好手按住她受傷的手指後,便又跑回成瑛他們身邊低頭坐着去了。

這邊,成瑛等幾人可是看的分外清楚,那個剛才彈琴劃破了手指的人,已經被成家大公子的舉動弄懵了,正在那兒愣神看自個兒的手指頭呢。

而剛剛突然跑出去給人家包紮傷口的人,現如今正面紅耳赤的低着頭在旁邊當自己隐形。

成瑛看了一眼成玉實後,眼中閃過一道精光,她泛開笑容打趣道:“難得家妹肯為人包紮傷口,只說聲謝謝就夠了?”

血已經止住了,方曉晴将手上帶血的絲帕拿下來,白色絲帕上星星點點的血跡倒好似幾朵紅梅,鮮豔卻也誘人,她并未将絲帕就這樣交還給玉實,把絲帕疊起放進袖袋的同時,她朝玉實那方說道:“多謝成小姐剛才為方某包紮,日後小姐若有需要,方某定當全力相助。”她并未戳破成玉實男扮女裝的事,不知是有意亦或是無意。

成玉實低着的臉上已經紅霞滿頰,不知道為何聽到她說日後兩字時,他的心中竟是泛出一絲喜悅。

成瑛看着自家弟弟側臉上的紅潮,心中暗暗嘆息,都說情窦初開,她不知道這次帶他來這兒究竟是錯是對了。

雲璞坐在成瑛旁邊将這兩人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裏,心中有些了然,而他的臉上也帶了些擔憂,他不是不解事的閨閣公子,若是玉實對這方曉晴生了情愫,那麽,日後必定是要受苦的,按身份上來說,一個高門公子,一個末路千金,怎麽樣也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別說方曉晴是什麽心思,就是那位二爹,只怕也是難成全二人的。

“咳咳,方姑娘的琴藝果然很精湛。”雲璞率先打破了這一輪的沉默,縱使方曉晴日後恢複了身份,兩個人也未必能走到一起,還是不要讓事情更糟吧,索性他将這場面引向另一個方向。

方曉晴調轉視線看向坐在成瑛身邊的男子,都說夫妻相處久了,連長相都會相似,只她看不到成瑛與男子有哪裏像,不過,看那不卑不亢,端的穩重大方的樣子,倒真的與成瑛有幾分相似。

“多謝誇獎,想必這位就是姐夫了?”方曉晴朝雲璞抱拳一禮,很有些豪氣,與先前對玉實時那種過分的疏離有禮是截然不同的。

成瑛在雲璞率先開口前,先回了她:“這是我的夫婿雲璞。”她又回身對雲璞說道:“雲璞,這是方曉晴,是曉倌的姐姐。”

“那幾個是我的弟弟妹妹,這幾天有空閑才帶着他們來你這兒逛逛。”成瑛笑着站起,走向方曉晴身邊坐下,獨留了雲璞與成家姐弟們在一處。

方曉晴眼睛在她與雲璞之間來回掃了掃,眸中便有了幾分揶揄之色。但她卻并未點破,只是掩唇與成瑛輕聲說道:“怎麽?怕我挖了你的牆角不成?”

成瑛手指在她身前的琴弦上撥動了幾下,她怎會不知方曉晴的揶揄,只是今日前來,她也不單是全為閑逛。

“就算你要挖牆角,也得那牆角願意被你挖才是,我家的牆角可是牢固的很。”雖說上次因為來這裏發生了不愉快,但好在有驚無險,兩個人的感情也有了突破,這一次,她對雲璞來見方曉晴還是很放心的。

“行了,知道你們夫妻情深,說吧,來這裏是有什麽事?”

成瑛用眼角的光掃了一眼雲璞那邊,只見那幾個已經客随主便的欣賞起竹樓裏的擺設,偶爾還要互相交頭接耳品評一下,她也才從衣袖中掏出雲璞昨日畫的那幾幅山水畫。

“成家現在已經由我妹妹玉敏掌管了,玉敏那人太過躁進,所以,我們也不妨利用這個機會。我聽說她最近迷上了古董字畫之類的東西,這幾幅可是先朝大師的手筆,你認識的畫商玉器行的老板也多,這事還要麻煩你了。”她壓低聲音對方曉晴道,只是那“先朝大師”四字,她說的極重,方曉晴與她交情很深,聽她這話,臉上揶揄之色倒褪了幾分,只餘下凝重神色。

等打開畫作之後,她臉上閃過幾絲詫異,又難免帶上幾分好笑。

沉吟片刻,方說:“不知這先朝大師活了幾百歲,竟能等到這時為你作畫。”

成瑛只是別有深意的笑,兩個人心照不宣,便也就不再對此再加細談。

那邊,雲璞見成瑛離了座位到了方曉晴身邊坐下,他本也想跟着過去,可看到成瑛似乎是要和方曉晴談事情的樣子,便也只好作罷。

而他身側的小豆子卻是第一次來這青樓,難免對四周好奇,拉着他們四處看,偶爾還要評論下竹樓內的物件哪裏放的對,哪裏有些畫蛇添足。

而這幾個人中要數玉實對這屋內的擺設看的最為細致,不多會兒,伺候方曉晴的小厮便送了茶水水果進來,只是在茶水水果中間還有一壺上好的花雕酒,這是專為招待女客的。

成玉鳳早就在這竹樓裏呆的有些悶,但幾個男子沒說走,她也不好率先離開,也只得陪他們看這裏的風景,看到那壺花雕,她才稍感覺安慰,也就不客氣的拎了那壺酒開始喝,小豆子卻因為她自顧自的喝酒而生氣,奪了酒壺,也拿了只杯子,倒了一杯,覺得自己喝還不夠,又給玉實,玉璋,雲璞各倒了一杯。

玉實,玉璋從未喝過酒,自然有些好奇,拿起酒杯,想喝卻又有些遲疑,等到小豆子喝了一口後,二人也就不再猶豫,小小的抿了一口,辣的眼淚只流,玉實倒是沒怎麽埋怨,而小弟玉璋可就沒那麽客氣了,追着小豆子在竹樓裏玩鬧起來。

等小豆子回來時,看到雲璞面前的酒未動一滴,他才納悶的問:“師兄,你怎麽不喝?我記得你可是會喝酒的。”雲璞以前唱戲,偶爾有唱堂會什麽的,主人家也會款待戲班,必要的應酬自然少不了,喝酒便成了他們必須具備的一項特技。

雲璞下意識的将手滑向了小腹,臉上閃過一抹慈祥之色,然後才暖聲說道:“這段時間,我不能喝酒。”

小豆子猶在雲霧裏,敏銳的成玉鳳卻在雲璞的手滑向腹部時,有所了悟,她放下酒杯,小心的問道:“大姐夫,你是有喜了?”這事對于大姐來說可是一件喜事,而對于爹爹和二姐來說,卻未必是什麽喜事。

雲璞驚訝于成玉鳳的敏銳,卻也因為腹中的孩兒而喜悅,他輕輕地點了點頭,肯定了成玉鳳的猜測。

“哇呀!師兄,你真是太了不起了,這麽快就有了?”等小豆子弄明白是怎麽回事,兩眼放光,很是崇拜的樣子瞅着雲璞的肚子,好似下一刻那小娃就會從雲璞肚子裏出來似的,而他的眼神裏無不透露着“你好厲害”這樣的意思。

成玉鳳看到小豆子這一驚一乍的樣子,眼中閃過笑意,這麽精氣神十足的他,讓她覺得心情大好。

也正因為小豆子這一聲喊,讓正在和方曉晴談事情的成瑛轉過頭看去,再聽到小豆子問的那句“……師兄……這麽快就有了”時,她的心中莫名的生出一絲不安,不知為何,她隐隐的覺得有什麽事要發生,但她卻抓不住那究竟會是什麽,等到方曉晴喊了她幾聲,讓她回神時,她又看了一眼雲璞,看到他紅潤的臉上那毫不掩飾的喜悅時,她的心才稍稍安定下來。

﹡﹡﹡

同一時刻,成玉敏的卧房中,項陌在床上養了一天,因為前日成瑛那決絕的态度,讓他心傷,也讓他生出了些許不安,他再也躺不住了,心中也開始有了謀劃。他想,到底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成瑛對他的好,對他的縱容,他是刻在心底的,他也相信成瑛斷然不會就此放棄他,只是他還需要些努力。

所以,他等成玉敏走後,便起床梳洗,打算去丹桂院找成瑛,他已經想好了,先讓清羽把雲璞引開,他再好好的和成瑛談談,而且,他摸了摸袖筒裏,前日讓清羽去藥鋪子找人配的那副藥,成瑛是個責任感很強的人,事後,她或許會怪他,但卻不會棄他不顧。

“姑爺!”門板被推開,清羽滿臉焦急的走進來。

項陌放下手上的梳子,轉過身子來,臉上的神色冷肅,他可不希望清羽壞了自己的事:“你怎麽回來了?我不是讓你引開那戲子嗎?”

“姑爺,大小姐和大姑爺他們出府了,聽門房說一早上,大小姐帶了大姑爺,二小姐還有幾個人一起出的府,到現在還沒回來。”清羽站在一旁一一回道,他不敢擡頭,只怕此時他家姑爺的臉色會更加不好看。

項陌薄抿紅唇,手卻拍在了梳妝臺上的木梳上,那木梳本是成玉敏在玉器行裏淘來的,她看那玉梳小巧玲珑,便買來送了項陌,項陌雖然已經對成玉敏生出了怨恨,但這玉梳實在可愛,便也就一直用着了,聽到清羽的回話,他心中湧出一股怒氣,這一拍便将梳子拍斷了,咔的一聲脆響,梳子一分二。

“你去給我盯着,他們什麽時候回來,你再回來告訴我。”項陌咬緊牙,狠狠吩咐道。

清羽絲毫不敢怠慢,應了聲,趕緊出了門。

而站在屋內的項陌,眼神變換了幾次,終究是緩緩地坐回了梳妝臺前,只是他已無心梳妝,眼眸癡癡的盯着鏡子裏的自己,眼中有流光閃過。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前天是能更新一章的,不過,葉子的爸爸心髒突然出了點問題,所以,趕緊回了醫院,就沒來得及更新。

今天,葉子爸爸終于出院了,所以,趕緊來更新。在此謝謝各位親們對葉子爸爸的關心和祝願。

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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