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 下藥(一)

成瑛等人在紅萼館消磨了大半天,直到午後才從館裏離開,離開的時候,成玉實似乎還有些依依不舍,方曉晴并未親自送他們出館,只着小厮送他們離開。

本就說是要出來逛逛,可真的出來了卻又發現根本沒什麽可逛的,路上除了各色行人,便是小商小販,那些商販攤位上的東西,像成玉實這樣的大家公子是不會看上,更不會買的,看看新鮮倒是還可以。

成瑛一行人雖然都做女子打扮,但到底還是有不同的,所以過路的行人不時的會打量他們,雲璞的着裝樸素簡單,但夾雜在這一群衣飾講究的人中,怎麽看怎麽的格格不入。

一旁左手捏了個糖人,右手捏了根大棗糖葫蘆的玉璋不時的拿眼瞅雲璞,結果還是把雲璞看的發毛,擡手給了他個爆栗子,抱怨道:“小東西,看什麽呢?”

玉璋委屈的用拿糖人的手揉了揉自己的腦袋,才将一直放在心裏的話說出來:“大姐夫,剛才那方小姐不是和大姐說你這身衣服怎麽看怎麽像跟班的嗎?你不生氣?”

另外幾個人一聽他問出這話來,也不管成瑛是個什麽臉色,都忍不住笑,那方曉晴人看着冷,說出來的話也夠毒,只記得當時她和成瑛兩個人商量完了事情,大家坐在一起喝茶吃酒,吃水果,方曉晴又仔細打量了雲璞一次後,問起這衣服是哪兒來的,別人還沒說,小豆子嘴快,說是成瑛給找的,方曉晴挑眉看了一眼成瑛,便得出這麽個結論:“姐夫是天人之姿,只是被這身衣服給毀了,扮女子穿的素淡一些倒無不可,就是不該選這種不合身,又有些過于臃腫的,這讓外人看了,倒有點像是跟班,打雜的。 怪只怪某人太過于小心眼兒,以為這樣的打扮就不引人注意,怎不知道一群衣着華貴的人中間出來這麽一位,更顯眼不是。”她的話有那麽點毒,但仔細分析起來也都在理。

成瑛聽到這話,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卻只是自顧自的喝酒,期間也不忘給雲璞撥個水蜜桃嘗嘗鮮。

雲璞将那一席話聽下來,沒生氣,還語笑晏晏,倒是和方曉晴站在同一陣營,揶揄成瑛。

大家說說笑笑,時間便過了大半,若是不提起家事,方曉晴卻也能和衆人談笑到一處,時不時來上一句,便可引人發笑,而且因為她也曾得過舉人,再加之以前和母親走過很多地方,見識不淺,說起異地的風土人情,便将衆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

坐在衆人中間的玉實,在她講那些趣聞的時候,也偷偷的看她,等到她把視線調轉過來的時候,趕緊羞怯的低了頭。

方曉晴一輪見聞講下來,就已經到了晌午,也許是許久未曾如此開懷,她推掉了前來求見的一位客人,硬是把成瑛他們留下吃午飯,席間開懷暢飲,她便有些喝多了。

到了下午,成瑛覺得不宜再久留,便與已有些微醺的方曉晴告了辭。

雲璞站在路邊,瞥了一眼臉色古怪的成瑛,笑了笑,摸摸這位小弟的頭,不無感慨的說:“本來人家也沒說錯,再說這衣服又不是我選的,我何必生氣,氣壞了自己可沒人替我。”

他這一番話說完,其他幾人再也忍不住都笑出了聲,成瑛尴尬過後,也露出一抹笑容來,其實她并不在乎方曉晴怎麽說,她看中的從來就不是皮相,而是他那顆如金子般美好的心。

一行人邊看街上的風景,邊往東街走,不知不覺的已經遠離了鬧市,來到城外的那所破廟,廟雖破,不過,廟內的佛像可還是完整的,雲璞呆的戲班走後,這裏便荒蕪了,此時,再來這裏顯得十分清冷。

雲璞站在門旁,摸了摸那裝飾用的石門,倒有些想念戲班裏的人了。

“是想班主他們了?”成瑛哪裏會不明白他沉默不語,只靜靜觸摸石門的原因,她走近他,在他耳邊低低問道。

他轉過臉來,臉上還有點點惆悵未曾收起,“不知道班主他們到了哪裏,過年的時候,他們還來過信,後來,就沒有消息了。”跟着戲班走南闖北,辛苦的時候也會想要安定,可是等真的安定了,卻不由得想起為了一餐飯而努力表演的日子。

她攬住他的腰,與他一同看向那石門,“別擔心,他們不會有事的,等忙完了這一陣,我讓人去尋他們,無論怎樣,我都讓他們回來看你。”她略略安慰地說,這麽做可能有些自私,但在這個時候也的确不适合讓他孤身去見戲班裏的人。

他只是點了點頭,便是應允了,他又哪裏不懂,這個時候她不能離開,而他的身子也不适合長途跋涉。

離開破廟的時候,太陽已經有些泛黃,看着便要夕陽西下,大家再無來時的悠閑,腹中空空,便想着去個酒樓飯館吃上一頓飯菜。

成家的酒樓正好就開在這一處鬧市街中,大家夥走到酒樓前時,看到進門的客人還真不少,三三兩兩的還大部分都是女客,偶有男客人也是和女人一起,只是那男客人有一部分穿着妖嬈,塗脂抹粉的,怎麽看都帶了些妖氣。

門口迎客的小二見到成瑛等人倒是熱氣相迎,而在進了酒樓後,那出奇的熱鬧,卻讓成瑛緊蹙眉頭,雖說這是意料中事,但真的看在眼裏,還是有諸多的不舒服。

玉鳳雖然并不參與成家的商務,卻也知道這酒樓熱鬧成這樣很不尋常,進了酒樓便被那到處的薄紗燈籠給弄的傻了眼,而在酒樓一側那巨大的舞臺上,穿着涼爽薄紗的舞姬伶伎穿插的露骨的舞蹈倒真讓人搞不懂這裏究竟是酒樓還是青樓楚館了。

“幾位客官請裏面坐吧,外間的座位都坐滿了。”小二笑眯眯的站在成瑛等人面前招呼着。

成瑛看了幾眼舞臺上那淫靡的舞蹈,轉過臉來,臉上已有不豫之色:“你們季老板不在?”她記得這酒樓的管事便是季老板,那個人可是個正經的生意人,不像會搞這些歪門邪道的人。

小二不知道眼前的成瑛便是成家人,所以,也就沒什麽猶豫的回道:“季老板早就被二小姐開了,她那人就是個老頑固,這麽好的生意都不會做。”那小二是個二十多歲的女人,臉上帶了一些輕蔑之色,但還是一臉讨好的躬身給成瑛他們回話。

成瑛聽到這裏,眸光閃了閃,然後垂下眼皮,略作思考後,才說:“給我們找個清靜的位置,然後把你們這裏的招牌菜給我上幾道,我們餓了。”

小二一聽,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別看她只是個小二,但看人這件事,她可是最在行,面前這位客人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這麽大手筆。

“好咧,客官們請上二樓,那裏有雅間,保管讓各位滿意。”小二邊說着,人已經在前面引路了。

成瑛與成玉敏對視了一眼,便又各自轉開視線,帶着人跟着小二往樓上去了,樓下的喧鬧繼續,樓上卻又別有洞天。

傍晚時分,成瑛他們終于回了成府,只是在酒樓那一坐,倒讓她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在心頭。

“是擔心項陌?”雲璞半扶着成瑛往丹桂院走,其他人都回了自己的院子,現下也只剩了他們夫妻二人,有些話他便可以直接問了。

成瑛只覺得頭有些突突的跳着似的疼,雲璞的話在耳邊響起,她半眯着的眼看向他,他是什麽意思?

雲璞看成瑛的表情迷離,很顯然已有些醉意,她,心底應該還是有項陌的吧。

“成玉敏和那個……那個男……”他該怎麽說呢,在酒樓裏吃飯的時候,他們意外的看到了成玉敏,而成玉敏卻并未發現他們,因為她正在和身邊的男子調笑着玩樂,看兩人那般親熱火辣的舉止,便知道二人的關系并非只是應酬那麽簡單。

成瑛看到時,臉色就變了,只是她一向是個沉穩的人,沒有沖出去找成玉敏理論,可她在接下來吃飯的時候,那一杯杯的酒,早已經讓人看破了心事,他會問,不過就是想聽她親口對他說罷了。

“哼!她能對項陌不忠,我早已經料到,只是項陌,唉……不說也罷。”成瑛先是顯得氣憤,随即又無奈的說道,當初都是他自己選的路,會走到這一步,他早該有所預料,玉敏那個人并不是個能夠托付的良人啊。

雲璞欲言又止,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卻沒有再說,只是扶着成瑛進了屋。

在丹桂院外的一棵樹旁,清羽終于略微松了口氣,他已經等了将近一天了,他們終于回來了,不知道二小姐回來了沒有,二姑爺真的還要過來嗎?

想不得那麽多,他匆忙轉身便往回走。

丹桂院的燈火已然點亮,白色的窗紙上映照着兩人的身影,成瑛和雲璞已經梳洗完畢,只是兩個人還睡不着,便各自捧了一本書在桌前細細品讀。

門被輕輕敲響時,沉浸在書中的兩人擡起頭來對望一眼,都有些疑惑,不知道誰會在這麽晚過來。

成瑛放下書,站起身來走到門邊,輕聲問道:“誰?”

門外傳來細且輕的聲音:“表姐,是我,我是陌兒。”那聲音在這麽寂靜的晚上,卻讓人聽的滑膩,仿佛有一條小蛇鑽進了人的心中。

她轉頭看了一眼雲璞,雲璞只做不知,繼續捧書看着。

成瑛轉回頭時,臉上已有決定,便低聲答道:“這麽晚了,我們已經睡下了,有事明天再說吧。”

門外安靜了一會兒,又傳來項陌的聲音,這次,仿似帶了幾分哭音說道:“表姐,我現在只有你了,成玉敏她,她在外面有了別的男人……”

成瑛聽罷,臉上猶帶了一些痛苦,但她卻沒有開門。

當她感覺到手背被人按住,門也從內打開時,雲璞已經站在了她身邊。

外面站着的項陌一身白色的緞面長衣,一頭黑發用白色的絲帕裹着,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在屋內燭火的映照下,分外羸弱,也格外惹人憐惜。

雲璞看着這樣的項陌,心中不無嘆息,雖然上次他露出這樣的表情時,險些讓他和成瑛的感情産生危機,但到底他沒有成功,他便也不計較,這一次他說的成玉敏的事,他是親眼看到的,男人從來就不該為難男人,而且他還剛剛流産不久,怎麽着也不該讓他在外面受冷。

“進來吧,外面冷。”雲璞輕聲說道,門開的更大了些,便是讓項陌進來。

成瑛還在猶豫,項陌已經登堂入室了。

只是剛進來的項陌,又是一陣哭泣,那梨花帶雨的模樣,讓每一個熱血的女子都會想要上前安撫一下,只是這其中不包括成瑛。

哭了一會兒,項陌才略微止住了哭聲,看了一眼雲璞,眼中還有淚珠,那一副欲說不說的樣子,讓雲璞也有些心中煩躁。

“表弟想說什麽,說來便是,何必還要支支吾吾。”雲璞并不是個刁鑽的男子,只是這大晚上的還要聽情敵來哭訴,他确實已經沒什麽耐心了。

項陌咬了咬紅唇,攥緊了手中的錦帕,還是開口說道:“雲璞哥哥,我想和表姐單獨談談。”他的聲音柔和中帶了些顫抖,好像他剛經歷一場情傷。

雲璞看了一眼一直緊緊盯着項陌的成瑛,又看了一眼還盯着自己的項陌,他并沒有立刻答應,他在等着成瑛怎麽說。

過了一會兒,成瑛才轉過頭來對雲璞說:“我和項陌單獨談談,驚蟄應該回來了,他那兒有個什麽符能保平安,你過去問問。”看着這樣的項陌,她的确要好好的和他談談,他應該看清楚了成府裏的混亂,到了這個地步,他還想留在成家?她要說服他離開,只是有些話不方便當着雲璞的面說,讓他去找驚蟄,驚蟄會幫她照顧他的。

雲璞原本帶着希冀的光的眼黯淡了下去,她口口聲聲說喜歡他,可到了這個時候,她卻還是向着項陌,他以為她信任他,便是另一種愛的表示,到頭來不過也只是鏡花水月毫不真實。

他淺淺的勾出一個笑容來,然後低低地回道:“好!”說罷,他轉身就要走。

“等一下!”成瑛并未注意雲璞臉上的表情,看到雲璞就要穿着那身薄衣服出去,她趕緊走到櫃籠裏拿出一件厚實的外衣披在雲璞身上。

“晚上冷,別着涼了。”她在他耳邊細細叮囑着,他的心一陣發冷,一陣發熱,不想再繼續留下猜疑,他胡亂的點了下頭,就開門出去了。

他剛走出門,清羽便端着一個白色的瓷盅走了過來,走到他跟前時,還很恭敬地喚了一聲:“大姑爺!”

雲璞有些落寞,但卻也并沒有失了警惕,看到他端了這麽個瓷盅過來,便擡手阻止他繼續往前走,問道:“這是什麽?”

清羽低着頭,輕聲回道:“回大姑爺的話,這是二姑爺每日要吃的藥,今天二姑爺走的匆忙,忘了吃,小的給送過來。”

雲璞看了看那瓷盅,沒覺得哪裏有不妥,便放下手讓他過去了。

他看了一眼窗棂內那雙人影,心中一陣抽痛,他勾了勾唇角,露出一個苦笑,大約沒有人比他更傻了,竟然讓妻子和情敵共處一室,可他又真的能如潑夫那般與她鬧嗎?

他搖了搖頭,他做不到啊!所以只能苦着自己了。

房內,項陌哭訴着成玉敏近日的荒唐,又說自己做錯了事,想要悔過種種。

成瑛看他真的是後悔的樣子,心中頗感安慰,想要提送他離開的事時,清羽卻又敲門進來了。

項陌放下錦帕将瓷盅接過來擺在桌子上,抽嗒着将瓷盅蓋掀開,那雞湯的香味就飄散在了屋內。

“表姐,這是我親自熬的雞湯,你陪我喝點,好不好?”他流過淚的眼眸清亮異常,成瑛看到這樣的一個項陌,心中翻滾着許多的喜悅,他終于沒有變壞,至少,他肯回頭了,那麽,她總算不必再面對選擇題了。

她笑着坐了下來,點了點頭,對于已經恢複了多年前面貌的項陌,她是沒有防備的。

于是,在喝了一碗雞湯後,她覺得渾身燥熱便也沒有太多的懷疑。

“表姐,對不起!”項陌的聲音近在耳旁,她卻覺得好像很遠,她的視線有些模糊,腦子也有些混沌,眼前的人影晃動,是雲璞嗎?可他為什麽要說對不起呢?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再來更新一章喽!呼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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