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華麗麗地被扶正了

我這是……難道就要死了……麽?

阿紙,我、我……

我舍不得……我舍不得你。

我過去做錯了好多事。

我若就這麽死了。你要如何、如何才能原諒我。

……不想被你記恨,不想被你讨厭,不想、不想死後被你以現在這幅糟糕的姿态草草遺忘。

……

半死不活間,身子被慕容紙半扶抱起來,甫一移動,腹中又是一陣撕扯的劇痛。

只聽得慕容紙在耳邊輕聲哄到:“謝律,把這喝了,快把這喝了!”

謝律疼得并看不見。碗邊撞着顫抖的牙齒,溫溫的藥草、苦澀的滋味,他知道那是應該雪果煮的水。他想要張口,卻竟然連吞咽的力氣都提不起來。

“謝律,你、你張口啊!把它喝了,喝了或許就不疼了。”

想喝。是想喝的。冷汗順着臉頰滑下,就連吸氣都變得無比困難。試着幾次湊到碗旁邊,都無法順利地把藥汁吞進口中。

半昏半醒之間,就聽慕容紙不斷地哄他。一遍一遍,謝律如在意識之海中沉浮輾轉,突然卻聽到兩個字,讓他瞬間陡獲了片刻的清醒。

“小姜。” 。

慕容紙輕聲哄着他:“喝一點吧。小姜,就、就一點點。”

這個名字,這兩個字,仿佛有什麽無與倫比的力量一般,謝律鼻子發酸,空洞的雙眼驟然間像是尋覓到了一絲光亮,蜷縮的身子也在一瞬間打直,一口大大的污血咳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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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管不顧,使出全身的力氣,他湊上那碗邊,屏着呼吸瘋狂吞咽。

阿紙。

若我……

若我一直都在這裏,一直都是你的小姜。若中間那不堪的十年,可以重頭來過。

……

慕容紙眼中噙着淚。看那人好容易喝下湯藥,卻馬上從口鼻之中都噴出血來。本就瘦骨嶙峋,還不斷地咳着,此刻更是形容凄慘到讓人不忍去看。

明明前幾日,還意氣風發,還能蹦能跳沒臉沒皮對自己笑得一臉燦爛,那種叫人又喜又恨的模樣,怎麽轉過臉來,看着就一副要死了的樣子?

慕容紙明明早就知道謝律并沒有多久可活了。

他亦清楚自己并不是師父一般能活死人藥白骨的神醫,治不了謝律的蠱,可就是因為治不了,他才更加清楚謝律時日已無多。

卻直到此刻,才好像突然第一次意識到——

這個人,真的才剛剛回到他身邊而已。

他甚至還沒能來得及适應這個十年後的謝律,還在抵觸還在抗拒着,還滿懷試探還心有不甘,還從來沒有主動親過他抱過他。他就……又要走了。

可是,又要怎麽辦才好?

要怎麽做,才能把他留下,哪怕幾天也好,多留在身邊?

就算還是記恨他。就算把他留在身邊始終難以釋懷,卻還是……

……

“阿紙……”

不知過了多久,天已經黑了,月光透過窗紙照進屋子,慕容紙猛地睜開眼睛,黑暗中只見謝律兩只眼睛望着他,瑩瑩閃爍。

“阿紙,好像……沒有那麽疼了。”

“不疼了麽?”

“還是有些隐隐作痛,但是,并不像之前那麽難受了。”

“莫不是雪果熬的止痛湯藥真的有效?”

當夜,謝律甚至還能下床吃了個飯,只是到了清晨又開始劇痛不止,慕容紙又煮了一顆雪果喂他喝下,那疼痛似是又緩解了些許,那日白天謝律雖睡得不安生,但并沒有像上次那麽折騰得濕透了整床被子。

只是到了午後,藥效一過,就又不好了。

可唐濟給的雪果,一共就那幾顆,這樣不到兩日,就要全部煮完了。

……

謝律醒來的時候,屋裏一片昏暗,他自己也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腹中劇痛,雙手根本捂不住,他伸手抓過方枕死死搗進去,壓抑不住口中洩出呻吟。

不行,不行了……我要死了。阿紙……

房內一燈如豆,不再有旁的氣息,謝律有些不信,他伸出一只手去,在床邊摸索着。可個無論何時都會在他身邊的人,那只總會在他痛得厲害的時候抓住他的那只手,卻無論如何摸索也觸碰不到。

又一陣鋪天蓋地的疼痛,謝律哀嚎着打滾,“咚”地一聲便滾下了床去。冰冷堅硬的地磚,刺得他本就冷得發抖的身子一陣毛骨悚然。他掙紮着爬起來,伏在床沿,摳着腹部幹嘔了幾聲。

這麽跪着,抽過方枕壓在腹部,反倒覺得好受一些。謝律臉色潮紅,黑發濡濕貼在臉上,身子一陣又一陣因為從雙腿不斷蔓延而上的冷意而發抖。

可只壓了這麽一會兒,他就又覺得不行了。腹中一會兒像是沸騰着一團火,不斷燎燒得他神形俱滅;一會兒又像是被冰刃猛戳,渾身無法抑制地發冷發顫。

他爬上了床沿,用床邊抵着腹部,濕透的衣服貼在身上,忍過一陣陣讓人發瘋站裏的劇痛。嘴唇咬得血跡斑斑。

阿紙,你、你去哪了……

痛得本該什麽都想不了,謝律卻還是可以胡思亂想。他想着慕容紙是不是徹底丢棄自己了,不管自己了,同時又冒出十分荒誕的想法,他是不是碰上了什麽比自己更重要的事——

比如,他是不是去了楓葉山莊,是不是此刻正和唐濟在一起。

單單是這麽想着而已,腦中竟然還就浮現出了他同唐濟坐在一起談笑風生的畫面。謝律覺得委屈萬分,此時此刻不但要承受身體難熬的痛楚,還要忍受心裏的煎熬。

等我死了,等我死了之後……

阿紙會回到他身邊嗎?會跟他永遠在一起,把我徹底忘了嗎、

謝律發不出聲音,喉嚨幹澀異常,最終還是爛泥一樣脫了力軟在冰冷的地上,就什麽也不知了。

……

不知睡了多久,又被疼醒了過來,好在此刻床邊總歸有人了。

阿瀝稍稍喂了他一些水,他哆嗦着勉強發出些聲音:“他……阿紙呢?”

“将軍,師父去北漠給你找鎮痛的雪果去了,昨夜就走了。我和夜璞用盡法子攔着不讓去,可師父還是去了。”

“你、你說什麽?”謝律龇牙咧嘴撐起身子:“他怎麽能!他、他怎麽能……他帶藥了嗎?他、他,那個身體……”

“将軍放心!師父是帶了的,您、您放心。而且夜璞說不放心,跟着師父去了!将軍你別擔心,有夜璞陪着,師父肯定會沒事的!”

“沒、沒事?他……怎能沒事?前幾日煉藥……我、我都看見了!紅藥丸統共煉出來沒有二十顆,又怎麽夠,又怎麽……”

雲盛州在大夏最為西南的邊境,而北漠卻遠在大夏西北邊境之外。便是最快的馬,單去也要十多天,何況北漠那邊兵荒馬亂,再加上回程,怎麽算都不夠。阿紙他——

沒有足夠的紅藥丸,他要如何才能回的來?

***

“我、我要去找他。我得去路上接他,我的身子在外面根本撐不了那麽久的!都過了那麽久還不回來肯定是出事了!我必須得去接他!”

“你可快算了吧将軍!”

阿瀝這幾天每天被謝律纏得要瘋,但是想着師父出門之前交代他的話,只得愁眉苦臉繼續苦勸。

“算着日子,師父他都快該回來了,您就別亂跑了行不行?從雲盛州到北漠,一路城池岔道那麽多,你怎麽知道師父走的那條?如果同師父他們在路上錯過了,可怎麽是好?你信不信師父殺了你?”

“可阿紙他、他這都這麽久還不回來,又沒有紅藥池給他入浴,更何況兩國交戰,若是在路上遭遇什麽險阻,或是在北漠被人誤傷,我、我……”

“将軍你別瞎想!師父好歹有夜璞在身邊護着呢!”

“夜璞那小子能有什麽用?不過三腳貓的功夫而已,關鍵時候能頂什麽事?”

“将軍放心吧!師父自己就很強了啊!無論是武功還是法術,都全然足夠獨當一面的了!”

“阿紙他——他的身體在外面已經夠糟的了,若是再動了控屍或其他法術,那豈不是、豈不是……”

“将軍!”阿瀝嘆道:“總歸師父去都已經去了,您在這兒着急又有什麽用呢?”

……

慕容紙出去尋藥的這一個月,可謂是謝律人生中最為難熬的一個月。

擔心、孤獨、糾結、苦悶、無聊、坐立不安。竟比當年在京城天牢裏聽聞皇上要把自己殺頭,終日坐在牢裏等死的那段日子,還要惶惶不可終日百倍。

謝律不敢想,阿紙那樣的身體,萬一在路上回不來怎麽辦。

也不敢想,萬一自己這段時日,不知道哪天就悄然倒下再也起不來了,見不着慕容紙最後一面怎麽辦。

在這偌大聽雪宮中,明明還有阿瀝作陪,明明僅僅過去了一個月的時間而已,卻讓謝律覺得,一天一天數着日子過,像是碌碌了一生那麽漫長。

再想阿紙他,在這聽茫茫雪山之上,自己一個人數着天數過了多久?

在他孤獨他寂寞他無聊他睡不着的那些個夜晚,那麽多只能對着僵屍奴和他們說說心裏話的夜晚,又有誰知道?又有誰心疼?

謝律一時間,只覺得心髒一陣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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