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荀長的CP沒有想好
終于,有如醍醐灌頂一般,之前想不通的一些事情,有了合理的解釋。
我就說,我就說啊。謝律苦笑。
區區一個楓葉山莊而已,能有多忙?就算是江湖第一大門派,真能就讓你忙到廢寝忘食、抽不開一步的地步了?
你明明答應了阿紙要回去,洛京城和雲盛州分明離得那麽近,你難道就忙到擠不出一天時間去看看他?若真是因為山莊事物繁忙,為什麽寧可阿紙挖了你眼睛,你都不曾給他好好解釋一番?
過去,謝律一直很是同情唐濟,卻也默默瞧不起唐濟。
因為他心裏,免不了一會兒覺得這人對阿紙是真心實意,一會兒又覺得他根本就是個僞君子——什麽沒時間回去,根本滿是借口。
卻原來,卻原來……
你從一開始,除了身為“楓葉山莊”莊主的身份之外,更是寧王安插在洛京城成王眼皮底下的西南部情報官。
所以,你才會寧可失去一只眼睛,寧可讓阿紙心碎,也不願跟他扯上太多的關系。
……
因為你不想讓他卷入不必要的紛争,不想讓他一身奇門異術,為心懷不軌之人染指。
因為你……知道自己本就身不由己,更保護不了他。
人在江湖,最為難得,便是“自由自在”四字——沉浮于世,無論是自己還是唐濟,如今都陷入了逃不出的局。但與自己不同的是,楓葉山莊畢竟是百年名門世家,唐濟是自幼飽讀詩書的謙謙君子,明顯比自己懂得審時度勢、瞻前顧後。
而自己,還是太嫩了,險些害了阿紙。
謝律默然站在寧王身邊,待唐濟擡頭望見他時,扯起一抹苦笑。
從來沒有哪一刻與某人有如此“同為天涯淪落人”的感覺。心照兩宣,個中滋味難以形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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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爺,找遍了,荀閣主他、他人确實不在行宮裏!”
“什麽?他、他沒說他去了哪裏麽?跟你們、跟他那些下人都沒有說過?那他從影閣帶來的那幾個人呢?把他們統統叫過來問話!”
“王爺,”下人面有難色:“影閣中人,除歷飛影之外,如今統統不知所蹤!”
“這、這怎麽可能?這行宮外面都是水,他們還能插了翅膀跑了不行?再給我去找!”
“王爺!情況必然有變,請王爺速作決斷!”唐濟拱手,神情焦灼:“荀閣主遍尋不見蹤影,楓葉山莊消息應該無錯——這半年來,成王頻繁書信荀閣主,閣主怕是早生二心,前日成王秘密由京城返回封地,密探探得閣主已帶影閣精銳連夜投奔成王,若主子還不動作,怕是待今日路上積水褪去,雲錦行宮便要被寧王府團團包圍,到時候再走,為時晚矣!”
“不可能!”寧王目中光華閃過,長袖一摔:“荀長跟了我十幾年,絕不可能背叛我!”
“王爺!人心難測,閣主如今不在宮中,亦未向王爺交代行蹤,難免叫人生疑!屬下知道閣主追随王爺多年感情篤厚,王爺一向信賴閣主,但如今天下,成王掌握着大勢,難保閣主他不會想着見風使舵——”
“什麽見風使舵!你休要胡說!荀長在我身邊多年,忠心于我!便是天下人都背我而去,荀長他也不會!”
“謝将軍,”唐濟見說不動寧王,轉身便拜向謝律:“成王早在七日之前,便由京城秘返。楓葉山莊探得消息,連送了十幾只靈鴿,但雲錦行宮卻不曾收到過一只!楓葉山莊靈鴿過去送信從未有過差池,此事絕非尋常,急需徹查!”
“還有,還有——前夜楓葉山莊莫名走水,靈鴿幾乎全被燒死,藥閣長老與那放火之人交了手,那人所用招式極似影閣副閣主韋綸!韋副閣主向來只聽荀閣主差遣,如今兩人又都不在雲錦行宮……”
“唐濟,你沒有真憑實據,若再敢胡說八道,本王、本王……”
“唐少使,疏不間親,”謝律低聲攔開二人:“王爺今兒累了一天了,唐少使從洛京城泅水過來,亦該早些将衣服換了,着了寒氣作下病來就不好了。”
……
……
天色已暗,許多日來難得一見又有了明月,輕風微寒。
“昭明,你覺得……荀長他,真會背叛我麽?”
“王爺以為呢?”
“他才沒那個膽子。”晏殊寧靠着拔步床側,一臉委屈地抱着一大壺酒:“他又不傻!成王頑劣愚鈍那是出了名的。像荀長那麽心高氣傲的人,又怎會甘于侍奉那種不成體統的主子!昭明,換做你,你又願意去侍奉那個成王麽!”
謝律搖了搖頭,關了床邊窗子,順手從醉醺醺的晏殊寧手中奪下酒壺。
“王爺自己都說了,荀閣主跟了王爺十幾年,又怎會背叛王爺?所以說,寧王殿下莫要過于憂心,明兒一早便要啓程,今兒要早些歇下才是,說不定今晚荀閣主就回來了,到時候,王爺自個兒問罪他便是。”
“呵,”晏殊寧眼神茫然,喃喃笑了幾聲:“可是這種事情,誰又知道呢?”
“我本以為,昭明你亦是絕不會離我而去的,可你始終……還是棄我而去了不是?”
“王爺何必舊事重提?屬下這不是回來了麽?”
晏殊寧怔了怔,低下頭去:“好,不提,不提了。怪我,想來都是怪我。不該提的。”
“誰叫我當初……對你不好。荀長若是真的棄我而去,也都怪我……誰叫當初我許了他,待我成了天子那日,便讓他脫去賤籍。明明只要求父皇一句話就能辦到的事情,我卻偏要他等,這麽一拖,便足足拖了他十幾年。”
“想來他……多少也覺得寒心了吧?”
“對我這種沒有半點人情味的主子,覺得寒心也真不奇怪。便是成王他平日裏如何荒謬愚蠢,怕卻也不會像我一般,對身邊至親之人這麽狠心吧。”
“自幼師父教我,帝王心,便要無恻隐。說是前朝千羿王子弑兄殺父,将寵愛的妃子送于塞外和親,生在帝王家,就要如那般狠得下心才能終成千古一帝。不能輕信于人,更不能有……親友、愛人。”
“我一直以為,那是對的。”
“因而那麽多年來,我屢屢把你們置于萬劫不複的險境。我心裏擔憂,我害怕,我總想着成王他算是個什麽東西,大夏幾百年的江山基業,怎麽能交到他手裏?若是他真的當上天子,豈不是要天下大亂、民不聊生?”
“而我,自以為可以成為千羿帝那般的明君。大夏在我的管制下,必然繁榮昌盛、法度明嚴,人人循規蹈矩、安居樂業。”
“但……可能就因為我太過急功近利了吧,這些年來功績越多,父皇就越發防備着我、越發偏心向成王。縱然成王愚鈍荒唐,父皇卻還由他霸占宮禁、握有兵權;反倒是我,封地兵權被收得一無所有,每日過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也就在你走後。昭明,我活了快三十年,直到你走了,才突然覺得自己那麽多年來,過得簡直是本末倒置。”
“我想成為帝王,流芳百世。可是,真到了那一刻,若是沒有了你、沒有了荀長,那樣高處不勝寒又有什麽意思呢?”
“所以,我來找你了。不是因為你是‘昭明鎮遠大将軍’,只是因為想見你,想把你留在身邊,才來找你的。”
“我知道,如今我用一個聽雪宮,還強留了一個嬰兒做要挾把你縛在我身邊着實卑鄙。但我真的、真的別無他法,昭明,我不想你再走了,我們還像以前那樣,不好麽?”
……
謝律屏息,他克制着全身的力氣,月影之下,終是只輕聲道:“屬下不會走的,求王爺把昭昭他……放回雪山去吧。”
語調平淡,甚至不似懇求,臉上也波瀾不興。
晏殊寧看不到,他的雙膝在打軟。只按着旁邊的木桌才撐着站在那兒。
身子中的血,一遍一遍地發燙,謝律知道,晏殊寧适才一字一句,乃是前所未有的掏心掏肺。他過去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情狀,所以真的只差一點點,就幾乎也要将心底的話亦和盤托出——
他甚至,都可以看到那副情景——自己跪下去,叩首承諾會為晏殊寧拿下滄瀾和沙柳的兵符,帶着舊部替他打下江山,五年也好,十年也罷,無論如何都會在他身邊出生入死,直到看見晏殊寧黃袍加身隆登城頭,旌旗當空意氣風發的那日。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日,寧王殿下,您得償所願……便放我回雲盛州,好不好?
從此一別兩寬,再無塵緣。天子高坐明堂,舊屬紅塵天邊。
只因我,想回到那個人身邊。
曾經心懷着不世功勳流芳百世、憧憬着眉眼笑靥詩酒年華。可自打離了京,回了雪山,從此心裏,就只裝得下一個慕容紙而已。
答應了他要一輩子守着他、護着他的。你要的江山,我可以幫你去拿;可你要許我的不負,恕我此生已再無法再收下。
謝律過去從未想過,自己竟會有今天。
若是一年之前,晏殊寧這番話,不知該讓他多麽感動涕零、心花怒放。那時他如何能想到,如今的自己,在這雲錦行宮的每一天,在原本心心念念的寧王身邊的每一天,卻都過得渾渾噩噩魂不守舍。
只覺得,仿佛三魂六魄,一半都沒有在自己身上。還在雪山上,還纏他慕容紙身邊,以至于眼前聽得的看得的,總覺得亦真亦幻。
不知道阿紙他這些日子,有沒有好好吃飯。沒有了我給他烤小糖餅,沒有我給他讀故事書,不知道他每日過得會多無聊。
腦中盤桓了無數念頭,但是謝律始終,卻什麽也沒說。
不能說。
阿紙疼愛昭昭。若能說動寧王把昭昭送回去,也就夠了。
而自己想要回到那人身邊,絕不能說。
縱然看似掏心掏肺,但十年了,過去晏殊寧在想些什麽,他一概統統猜不透。如今,他仍是不敢猜,亦不想猜。
那個曾經什麽都肯傻傻跟晏殊寧說,什麽都肯為晏殊寧做的昭明,再也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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