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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不是說……已早早将其下葬了?”
“是寧王把謝将軍葬了。”宴語涼道:“我覺得不妥,便偷偷給挖出來了。斷肢之處已找能工匠人給縫好了,也用紅藥水泡過,看起來完好得很。不過這事兒,寧王殿下怕是還不知道。如今寧王被困漢南,若是到時見是‘謝将軍’帶兵去救,不知道會不會又要罰我了。”
“總歸,都是孽緣。咱們誰碰上誰,都是孽緣。”
的确,是孽緣吧。
……
冰冷的大殿,燃燒着明燭。慕容紙手撫漆黑**的棺木,垂下眼眸。
我這麽做,只是為了昭昭。
只是為了昭昭。若非為了那孩子,我根本不想再見你。
罷了。反正,也不過只是一副軀殼而已。
棺中躺着的人,大概因為浸過藥水的緣故,比上次見着還要顏米分如生。見慕容紙呆呆出神,宴語涼便道:“宮主再見故人,心中自然不舍難受,若要語涼回避……”
“不,無妨。”
沒有不舍,也沒有難過。
不過是個過去的負心之人,又有什麽好難過的。
“起來吧。”
起來,睜開眼睛,去救你的寧王。
你既是為救他而死,死後還能救他一次,也該知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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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語涼早就聽聞那控屍異術如何逆天,可真的親眼見到,卻也難免不訝然。
這謝律……這謝律随着慕容紙微微擡手,真的從棺材裏坐起來了,且不是他設想中僵屍的那種硬挺——那人就像是久夢剛醒,甚至還還面容疑惑地看了看自己雙手,轉過頭來,更是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全然沒有半分像是屍體的鬼氣森森,簡直就像真的起死回生了一般。
宴語涼沒有看到的是,棺旁的慕容紙整個人早就僵住了,驚恐地望着棺中那人,嘴唇發抖,臉色更慘白無比。
他控屍多年,很清楚僵屍起屍之時是什麽樣子。
起屍之時,向來都是他心裏想讓屍身做什麽,屍身就怎麽做。雖然也能做到身姿自然,雖然對外面的聲音也不是全無反應,但像之前那昭昭的娘親那般坐起,才是平常起屍的情狀。
可他眼前……可他當下眼前看到了什麽?
謝律竟就那麽轉過了頭來,直直看向了他?那眼中微明有光,竟似活人一般。
“阿紙。”
輕輕兩個字,更如同焦雷炸響。
不!不可能,絕不可能!僵屍不可能會說話,他怎麽會,他怎麽會……
手腕被抓住了。那人的手十分冰冷,是慕容紙熟悉的死人的溫度,但那抓住自己的指節,卻明顯是有力度的。
“阿紙,我……我死掉了嗎?”
聽他那樣問,他卻不知道該怎麽答。
“所以我如今……真成了阿紙的小僵屍了?”
那是謝律的聲音,也是謝律的神态,更像是謝律會說出來的話,甚至那臉上的苦笑,都是謝律應該有的模樣。
但這一切,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屍體怎麽會說話?過去從來沒有過這種事情!
慕容紙下意識想要抽去被那人握住的手。卻見那人望着他一笑,利落起身,直接坐在了半合棺蓋上,繼而便伸手将他往懷中一帶,便整整抱了個滿懷。
“阿紙,”謝律的聲音悶悶的,帶着滿滿的溫柔:“我是不是……又讓你傷心了?”
……
如果說,那傷痕累累的心已經結了痂、生了疤,變得沉穩而冷硬,那麽僅僅不過一個結實的擁抱而已,就驟然間讓一切再度變得鮮血淋漓。
憤怒、委屈、窒息感。
心酸、痛苦,還有鋪天蓋地的不知道該被稱作怨念還是思念的東西。
明明,這一切早該結束了。
早該……結束了的。
便是這屍身能看能言,也是死的,不可能再是謝律。就算是謝律,就算是謝律——
就算是謝律,也早已經結束了,不是麽?
你為什麽騙我。
慕容紙死死咬住牙關,才終于沒有沒用地問出這樣一句。
因為他實在是怕了。怕謝律一句簡簡單單的“我沒有騙你”,甚至無需任何證據,他就又要萬劫不複。這世上沒有一個人不騙他,他分明知道,分明知道卻還是會貪戀這懷抱給予的些許安心,連自己都覺得自己荒謬。
夠了,夠了。我不要了。
明明是假的,明明知道是假的。
用力将抱着他的那人推了開來。才發現原來只要他想,他就有力氣推得開那人。
謝律的表情有些茫然,有些叫人心疼的迷惑,而慕容紙則凝聚起全部的心神,再度将自己的意識施加在面前的男人身上——
你既是我起的僵屍,自然要全聽我的,我不叫你看的東西你就不準看,不叫你說的東西你就不準說!誰準你還叫我“阿紙”?誰準你抱我的?!
“……阿紙?”
你還敢,還敢叫我?
“阿紙你怎麽了?阿紙,我……”
屍體向他伸出手來,那只手卻最終好似虛挂在空中一般凝滞在了只差一寸便碰觸到他的地方。點點明光,終于開始緩緩從屍身的眼中消渙散,手也最終落了下去,乖乖垂在身側。
謝律臉上的表情消失了,身子也站直了,這才是一只僵屍奴原本應有的樣子。
“這……謝将軍他怎麽了?”
宴語涼見他突然變成人偶一般,很是不解,卻見慕容紙倒是笑了,雖然笑得比哭還難看。
“慕容宮主,謝将軍他這是怎麽……”
“呵……呵呵……”
陡然耳邊幽幽傳來幾聲極為陰森的笑,回蕩在這空空大堂之中,伴随着一陣陰風,吹得燭火搖曳。
宴語涼脊背一涼,那聲音并非慕容紙,卻是從身後而來,只一瞬間,他便轉身屏息,将折扇橫在身前,卻見最內佛堂陰森的角落邊,半透的紗簾輕揚,佛像旁邊,似乎陰森森站着什麽人。
定睛看劇,那好像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玄黑色道服男子,寬大的黑色鬥篷遮擋住了大半臉頰,卻擋不住他一頭黑發曳地,若夜色般鬼魅。
“紙。真沒想到。”
“你竟然會不為所動,呵,不是很喜歡他的麽?”
“怎麽,難不成去了苗疆的短短日子,已然變了心麽?你那小徒兒,看着也不怎麽樣嘛。紙,你選人的眼光,可真是越來越差了。”
慕容紙早從聽到那心底一向最為懼怕的笑聲之時,就整個脊背都濕成了一片冰冷,他整個人像是被冰封在了原地,甚至不敢回頭去看。
可也不過一瞬而已,那人已鬼魅地貼到了身後,尖利的指甲撫上了他的臉頰,留下淺淺的兩道血印。
“不肯乖乖陪在我身邊,卻能瞧上這些俗物。活了那麽久,卻還是一而再再而三為這等毛頭小兒不過區區兩句甜言蜜語所動。紙,你啊你,究竟要我……說你什麽好?”
“師……師父?”
慕容紙被那手指捏着下巴,惶惑地擡起頭,眼前正對着謝律屍身靜靜站在原處。
他突然明白了過來——适才謝律的言辭,他看自己的樣子——這普天之下能把屍身控得如生一般全然可以以假亂真之人,就只有,就只有……
伴着身後那深入骨髓的低低啞笑。他終于緩緩回過頭去,闊別二十多年,那人的雙瞳仍舊如墨夜一般黑沉而閃爍着一抹瘋狂。
師父,全然還是過去的模樣。
完完全全,一點都沒有變。
可是、可是……這怎麽可能呢?
分明當年師父離宮之時,無論如何也至少有三十多歲了,如今怎樣也該年過半百,為何那張臉龐卻還和記憶中一模一樣,全然不曾衰老一星半點?
黑發男子并不在意慕容紙的疑惑,卻眯着眼打量着了一番眼前負手而立的僵屍男子,看了好一會兒,兀自哼了一聲:“果然,雖是俗物,倒卻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你那小徒兒長得也不錯,這麽想來,楓葉山莊的那些個人,也都算是美人。也怨不得你會喜歡。”
“只是……紙啊。”
“為師當初将你禁足聽雪宮中,本意是叫你好生反省。誰知你看着老實,竟這般閑不住,玩物換了一個又一個,這二十年間,也算過得滋潤逍遙了吧?如今……已玩夠了麽?知道收心了麽?”
……禁足?讓我反省?
慕容紙懵然迷惑。師父他……在說什麽,自己怎麽聽不懂?
“呵,對了,我還沒有把你的‘過去’還給你,你當然不會記得了。”
過去?慕容紙更是不解,我……忘了什麽嗎?
“是時候了,紙,我這就讓你想起來,你究竟是什麽人,究竟是誰的‘東西’。永生永世,你也不可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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