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下颚被捏起,男子掀開鬥篷露出完整的邪佞臉龐,逼着慕容紙與他四目相對。那幽深黑暗的雙瞳中,驟然間閃現出幽蘭色的火光。

慕容紙腦海中,在那一瞬間像是洪水奔湧一般閃過了好多血污滿地的場景。慘叫聲、喊殺聲,親人的屍體橫七豎八堆了滿地。

但是,什麽……什麽親人?

他不是孤兒麽?不是自幼無父無母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何他們的模樣,此刻竟會如此的清晰?

“紙,紙……你快跑,快跑!”

血腥濃重,溫熱的粘膩灑在了臉上,母親死不瞑目地倒在面前。在她身後,手執利刃的铠甲士兵,高高向自己舉起明晃晃的刀劍,閉上眼睛之際,只一陣狂風卷過耳畔,再度睜開,卻是那士兵一臉驚愕地被攔腰斬斷,緩緩倒下。

身旁是一名長發的黑袍男子,笑容鬼氣森森,踏在屍山血海上卻一臉輕松,伸手拭去了小小的慕容紙臉上的血跡。

“你,跟我走吧。”

“可是,可是爹爹,還有娘親……”

“他們讓我救你,作為你們慕容家最後血脈,他們要你活下來。但作為代價,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人,要陪着我,永生永世。”

……

那個時候,慕容紙還不懂什麽是所謂的‘永生永世’。就那樣跟着師父,一路漂洋過海,到了大夏,到了那雪山之上。

雪山之上日夜不清,晨昏不明,慕容紙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的時間,師父看管他看管得很嚴,只偶爾才帶他下山。他只知道,山下小鎮裏賣鵝的姑娘從少女變成了少婦,自己好像也漸漸長高了,長大了。

那些年裏,師父每隔一段日子,總會從山下帶一個人回聽雪宮中,男女都有,進了屋子鎖上房門,在裏面一關就是一天或者幾天。

聽雪宮中奇珍異寶很多,師父待那些人也都很寵。因而那些人剛來的時候多半喜笑顏開,許多也都曾同師父如膠似漆、蜜裏調油過,卻從沒有一個人得以長久。

一旦那些人開始鬧、開始哭,不出幾日,慕容紙就不會再在聽雪宮中看到他們的身影。師父會連喝幾天的悶酒,喝醉了酒後狠狠打他罰他出氣,然後,再去山下帶一個新人,如此往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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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紙對此一直懵懂,他只記得,有次師父帶回來一個很好看的大哥哥,那個大哥哥在聽雪宮待了很久很久,比其他人都久得多。

慕容紙好喜歡有那個大哥哥在,因為自打大哥哥來了,師父就沒再打過他罰過他,甚至不似以前一樣對他冷言冷語,有時候臉上甚至出現了幾乎可謂是“溫柔”的神色。

可是,那大哥哥的笑容,卻越來越少。

“你喜歡什麽我都給你,你想要什麽我都替你辦到!只要你肯陪在我身邊,求求你,只要你肯留下來,我什麽都肯做!”

慕容紙聽到師父求那個人。永遠高高在上不茍言笑的師父,竟然也會那樣低聲下氣地哀求。

他躲在門邊,看不到大哥哥的表情,只知道在不久之後的一個雷雨夜,他被哭聲和慘叫驚醒。

師父的房間裏,撲鼻而來滿是鮮血伴随着暴雨濃烈的氣息,令人心慌窒息。閃電将房間整個照得雪亮,那漂亮的大哥哥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茫然地睜着眼睛一動也不動。

“他說……他要走。他要走!他明明答應過我不走的!”

師父的臉上一片污糟,淚水更是淹開了那血跡,他坐在地上,像是瘋了一樣喃喃道:“這樣,他就能遵守約定,永遠、永遠陪着我了。”

……

第二天天明,果然那明明已經僵冷的大哥哥,又如常坐在了前廳。

他從那天起變得乖巧、變得非常聽話,穿師父喜歡他穿的衣服,做師父要他做的事,再也不哭。除了身體變得很是冰涼、臉色變得有些慘白之外,幾乎同過往沒有必然的分別。

師父看着他惡狠狠地獰笑,背過身去卻紅了眼眶。那晚,他喝了好多好多酒,慕容紙心疼他,去勸他不要再喝,卻被他一把抓住惡狠狠壓倒在冰冷的地上。

“紙,你是……不會走的,對不對?”

“他們都是騙子,只有你,是永遠不會抛棄我的,對不對?”

慕容紙茫然搖了搖頭,衣服卻被師父撕開,那人的指尖滿懷惡意地觸摸着他,慕容紙開始感到害怕、他掙紮、尖叫,卻無法逃出師父的桎梏。在劇痛之下被貫穿,痛得他不斷大哭求饒,可那好看的大哥哥,就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撐着耳際微微笑着,像是什麽都沒有看到一般。

随後的日子就變得越來越黑暗,每一天,都會被師父當做洩欲的玩偶任意**,每一天都好痛。身上布滿了各種各樣的指痕、牙印、鞭傷和綁痕,哭着去洗掉,卻又再次被烙上新的印記和傷疤。

他也想過要逃,可逃走之後被抓回來,等待他的便是更加殘酷的對待。師父卻像是給了他莫大的恩典,咬着他的頸子低聲道:“紙,因為你是我養大的,我不會動你。所以你逃啊,盡管逃,你永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你永遠,都只能是我的東西。”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雙手穿過亂發捂住耳朵,慕容紙雙目血紅,跌落在地。

一旁宴語涼只覺得這嘶吼凄慘無比,如他堅若磐石久經世事的一顆心都跟着揪了起來,卻并不知道那黑發男子對慕容紙施了什麽妖法,為什麽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能叫慕容紙全然崩潰。

然而這回憶,卻遠沒有結束。

那段時間慕容紙渾身是傷,終日渾渾噩噩,終于不慎燒火的時候走了水,燒掉了聽雪宮的後山,連同那坐在亭子裏微笑着不知道要跑的大哥哥。師父震怒,不顧他苦苦哀求,對他進行了連續數日殘忍無比的**,終于他不堪忍受,掙紮着用“雪刃”刺進了自己的心窩。

血水不斷湧出,絕望之中,他以為自己終于可以解脫了。

可明明死了,卻還是再度在聽雪宮醒來。

這一次,師父的臉,扭曲到了可怖的地步。

“你以為……死了就能從身邊逃走?你覺得死了,都比跟我在一起要好?!”

“為什麽,為什麽你們沒有一個人願意留在我身邊?為什麽沒有一個人肯陪着我?紙,連你都不肯,竟然連你都不肯?!呵,但你以為死了就能逃得掉麽?你逃不了的!你的命是我救的,你就是我的東西!生生世世,我永遠也不會讓你逃走!”

“我……一個人在這世上那麽多年。我只想要有一個人能長長久久地陪着我而已,可你們為什麽,卻一個都不願意為我留下來?!”

“呵,不肯留下來,是因為你們沒有一個人切身體會過……那種孤獨。一旦你知道了那種滋味,你自然……就不會再逃了”

“既然如此,紙,我就讓你知道——那讓人絕望的漫長,那數十年、上百年的孤獨和寂寞,究竟是什麽樣的滋味!”

“所有你相信的人,都會棄你而去,所有你付出一切想要留下的人,都不會為了你停留。”

“到那個時候,你就會懂了。紙,在這個世上能永遠陪着你的人,就只有我一個而已。”

……

慕容紙只記得從一開始,自己就一個人在聽雪宮中的生活。

懂得控屍,懂得些法術,懵然不知原來自己也不過是一具活的行走的屍體而已。因為是屍體,所以只要離開雪山身體就會腐爛。他卻傻傻地以為,自己體質特異,生來如此。

被封印了記憶,關于身世、關于師父的回憶,都只剩零星的碎片而已。

還以為是因自己在師父離宮時年紀尚小,所以才記不清事;還以為那些關于師父的揮之不去的噩夢,都只是因為師父待自己過于嚴厲的緣故。

就那樣在聽雪宮生活了好久,深知師父想讓他知道的孤零零的滋味。

撿到謝律,嘗到些許一生不曾嘗過的微甜之後,也深切體會到了被人欺騙丢棄的疼痛刻骨。

被欺騙,被背叛,不知道該相信誰,活着的每一天都充斥着無盡的痛苦。那些師父想要加諸在他身上的所有懲罰,他在這二十年間,确實……都領教了。

“世人皆涼薄,紙,如你我一般,之于他們都已是異類,在這世上,你最終能待的地方,就只有我的身邊而已。”

“要知道,你已離了輪回,亦罔顧人間壽數。人壽百年,百年之後化為塵土,你卻能和我一樣無窮無盡。最終能管你生死的人,就只有我而已;能夠生生世世陪在你身邊的,也就只有我而已。”

“所以紙,莫再耽于那些紅塵俗物,跟我走吧。”

跟我走吧。

那人伸出的手,就在眼前。

慕容紙一片茫然,心下只覺得可怖可笑。

跟你走,回到……回到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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