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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

只剛剛放下去而已,那人的整個胳膊都痙攣起來,像是忍受了巨大的痛楚,人更輕輕抖了幾下,竟被痛醒了。

果然。謝律眼中一片了然。

紅藥池水若由常人碰觸,根本不會有任何異常,只有死後被控屍新生之人,潰破之處才會被藥水蜇痛。這人身上的傷痕,竟如他所想,真是長年沒有浸藥水而潰爛結痂之後留下的疤痕。

體溫也低,脈象也怪——完完全全同自己一樣。

“你,叫什麽名字?”

一樣的玉,多半是認識的。雖然自己不記得他,可他明明叫了自己名字,該是記得自己的。

果然,他看到那人嘴唇抖了抖,一張不辨形貌的臉上只有一雙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臉,盯了好一會兒,緩緩浮出一層水汽,卻幾次湮滅再起,只死死不肯落下來。

不知為何,那模樣竟叫他有些揪心。

……

……

“哪有你這樣的人?有什麽話好好說不行嗎?”

謝律可算是服氣了。

在軍中待了這也不短的時日了,他還從來沒有見過那麽暴躁的傷患!

怎麽就招他一下、抱他一下,給他敷點藥,分明是為了他好,卻非得被又推又打又咬的?

他知道他疼,但疼又能怎麽辦?難不成任由那身子*下去麽?紅藥池遲早還是要浸,那麽多的傷口,只要浸下去肯定還是得疼。但是不浸藥池,任由身子自己爛了好好了爛,肯定只會更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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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你這皮膚!你自己看!你看你這衣服都爛在身上了!被子都被你弄得都是血!你還不弄!不弄将來受罪的還是你自己?長痛不如短痛這麽簡單的道理你是不懂?”

說着又拿藥水要去給他擦,那人卻縮在床鋪內角,死活不肯出來。他去抓他手臂,就又被打被咬。謝律幹脆把絲帛布巾往旁邊一丢,也不管他三七二十一了,人直接扛起來,踹門進了院子裏站在紅藥池邊上。

“你再不聽話乖乖的,我直接把你丢下去了?”

“嗚——”那人被扛着,頭沖下,直接一口咬在他腰眼上。

“疼!住口!我說你到底會不會說話?有什麽事情不能好好說非要跟我鬧?郎中說你嗓子沒問題,還是你當鬼當久了怎麽講人話都忘了?”

根本不被理睬,只被持續咬,謝律死的心都有了。

把這人撿回來,滿心以為自己生前的記憶就此可以水落石出。結果呢?根本是給自己撿回一個**煩!

什麽都不肯說就算了。不肯吃飯,不肯療傷,只要靠近他就會被咬,簡直像是撿了個不通人性的野狼羔子回來似的!

講真的,要不是看在那塊玉的份上……

嗷!疼!還咬?

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子忍你也是有限度的!謝律直接怒了,把人狠狠往池子裏一扔。

可剛一扔下去就後悔了。

他明明知道,以他們這般體質,便是細小的傷口碰到那藥水,便會痛得冷汗直流,更何況那人周身都是傷呢?那人甚至沒能發出半點聲音,直接在池中兩眼一翻昏死過去,謝律将他撈上來時,懷中的身子還在一直不斷抽搐,每抽搐一下,就刺得謝律心底一陣發疼。

着實、着實不該……

他小心翼翼抱着那人,手足無措,懊惱自己的一時意氣。

……

他不記得了。生前的事情,一件也不記得。

關于這個人的一切,他也絲毫想不起來。可他知道,且如今更加确認,自己在內心深處某一個地方,給這個人留了一個非常特殊的位置——自打将他帶回來後,那種不待在他身邊就難以心安的感覺,始終揮之不去。

看着他不吃不喝,傷成這樣還糟蹋自己的模樣,就更是覺得焦躁。

……

謝律對着光看那隔着一道裂痕兩片蝴蝶兒,聽得背後一陣窸窣。

“你醒了?”

還沒回過頭,餘光就見那人直直撲了過來,下意識一躲,卻被那人一把抓住了手臂,見他攥着那紅玉不放,竟抓着他的手臂,張口對着手腕又咬。

“你你你——又來?松口!我讓你松口!”

謝律被他咬急了,只得擡手往他頭上打,可不管他怎麽打,那人也死不撒嘴。

“你!你再不松口我用力了啊!”

“那……是我的。”

“啊?”謝律心中一喜,終于聽到他說話了啊!雖然是咬着自己口齒不清,但起碼他終于肯說話了!

“什麽是你的?你說這玉麽?為什麽我身上也……疼疼疼——你怎麽回事啊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無法,只得不輕不重給他後腦來了一下,那人吃痛,紅了眼撲過來就打。雖然打得是毫無章法,可被謝律單手三兩下用了點真勁兒卻也沒能給揍服。

謝律真是死的心都有了,怎麽會有這種人?你制住他吧,他咬你;揍他吧,他不要命。最後只好捏着他的下颚硬是讓他掙紮到了筋疲力盡的地步,才終于能喘上一口氣。

“你再這麽跟我鬧,我把你玉給砸了!”

那人忽然不動了,茫然了片刻,自己低着頭咬着唇抱着膝坐在床內角裏默默掉淚,一臉“打也打不過,恨也沒處發洩”的生無可戀。

謝律一瞬間覺得這光景,簡直好像他是有錢的惡霸,剛剛對一朵小白花進行了逼良為娼,現在是事後。

“你委屈個什麽勁?我又沒害你又沒打你,不過想替你療傷而已!倒是你!對我又是捶又是咬的!你看我手上腿上這牙印兒!這可都是你啃的!”

“……”

“罷了,這東西……真對你就這麽重要麽?”嘆了口氣,把原本屬于他的那半塊蝴蝶玉遞回去:“好啦,還你,我又沒想拿你的。”

誰知道那人接了過去,突然一臉惡狠狠便将那玉拍在了床柱上,一聲巨響吓了謝律一跳。那玉倒是意外堅硬,竟然沒碎,反倒是那人的指甲劈裂了,血流如注。

謝律臉色徹底寒了。

拽過那人,劈臉就給了他一巴掌。

那人眼底瞬間一片血紅,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眼底說不清是戾氣怨恨還是委屈不甘,但不管是什麽,謝律反手便又是一下,重重在他另一側臉頰上。

“冷靜點沒有?”

對方不動了,只垂着眼眸不做聲。謝律一手揪着他的前襟,一手抓起他受傷的手指。

“別躲!”

上了藥包紮好,那人自始至終不發一言,謝律嘆了口氣,又從旁邊床頭櫃上拿過來還有餘溫的白粥:“餓嗎?”

那人搖頭。

“來了幾日什麽都沒吃,你這人難不成喝西北風就能活?”想了想,覺得自己這話好像不太對。畢竟,他們兩個人都不能算是“活”的了。

這世上最叫人想不通的事,莫過于人都已經死了,卻還是能吃得下飯。

但是既然他能,每天食量還蠻好,所以想必眼前這人也不是喝西北風就能活的。

于是把人推坐在床邊,乘起一勺送到嘴邊:“吃!”

那人別過頭去,謝律再度一臉兇惡揚起左手:“你吃不吃?”

那人湊着勺子,不情不願地吃了。

有意思。原來是個欺軟怕硬的?

“又不是沒手沒腳,自己吃!”又喂他吃了幾口,把粥和勺子塞在他懷裏。

“吃啊你!”

一晚白粥,馬上被砸在謝律胸口,碗摔在床下地上,粥則落在被子上粘得到處都是。

這人……簡直是難搞到了極點!怎麽就非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呢?謝律再度一臉兇惡擡手,雖然仍舊只是做做樣子吓唬他而已。

“将軍,将軍!小羅聽到裏面有聲音,将軍沒事吧?”

呃,怎麽兩個人都在床上?這房間裏的光景,別提有多詭異了。

“沒事,白粥再給盛一碗來。”

小羅秉承“少看少說”原則,颠颠兒乖乖又乘了一碗粥,在床頭櫃恭恭敬敬放下,剛轉身,背後人又發話了。

“小羅你別走。”

小羅不明就裏,站在那兒,眼睜睜看着謝将軍拿過粥,一口口喂那人飯。那人不情不願,謝将軍也不急不躁,在自己的目光灼灼下,硬生生就那麽一勺一勺喂完了。

“行了,出去吧。”

喂飯就喂飯,為什麽還非要我看着?将軍越來越教人不懂了。

“你究竟是我什麽人?”

門剛掩上,謝律便馬上逼近那人,把他堵在床角。

“難不成……你真是我娘子麽?”

“……”

“你就是的吧?”

“你——”

“嗯?”謝律眨着眼等他接着說,可只見那人一臉的憤恨低下頭去,卻又沒聲了。

“你看你這樣子,不是我娘子還能是誰啊?”

“那麽兇,卻只敢跟我私底下橫,多個小兵在旁邊盯着,你馬上就抹不開面子變乖了。除非是我娘子,誰還能被慣成這樣?更何況……若非是經年怨侶,哪有男子動不動就張口咬人的?你就幹脆承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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