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謝律整個人欺身壓了上來,皮膚仍帶着沐浴的炙熱溫度,周身亦皆是狂亂的氣息。那一吻霸道至極,似乎要将他整個人啃光吃掉一般,慕容紙吐息困難只覺得頭暈腦脹,恍惚之中見謝律衣袖一擺,房中的燭火盡數滅去。

那一夜,慕容紙只恨自己第二日醒來全身酸軟,像是廢了一樣根本動不了,否則肯定一腳踹得謝律從此再也不敢造次。

隔日清晨謝律早早便起了。等慕容紙醒了,照例幫他給身上已經逐漸淡去的疤痕上藥。

慕容紙心有千言萬語,身卻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幹脆用被子蒙了大半臉裝死。

而謝律就只是給他上藥而已,動作輕柔,人卻仍舊沉默着。

到底是什麽意思啊……慕容紙暗自腹诽。不說話是什麽道理,有什麽話你就直說啊!這樣真的一點都不像你了!好煩躁!

這麽想着,卻因為昨晚縱欲過度的緣故,又蒙着頭,不知不覺又睡過去了。

再睡醒已經是午後時分了,一醒來發現小羅正在桌上布菜,見他起身笑眯眯道:“慕容公子醒啦!哈,真是醒得早不如醒得巧!今兒冰湖裏釣上來的鮮活魚,糖醋了正熱騰騰的呢!”

環顧沒見着謝律,卻發現自己枕邊擺着一本舊舊的書。

伸手拿過來一看,竟是《帝王側》完本。還記得這本書聽雪宮的藏書裏有半本殘卷,卻沒有結局,謝律以前最喜歡拿着這本沒有結局的史書胡說八道了。

“嘿嘿,這是咱們将軍好容易從古玩商那裏淘來的完本孤本,很難得的!将軍說這本書是拿給慕容公子解悶玩的,公子讀完這本書之前,将軍就能回來的。”

“他去哪了?”

“啊,荀大人帶将軍去漢南城跟兩位皇子殿下商議軍機大事去了。将軍舍不得擾慕容公子清夢,就沒叫醒公子。”小羅說着,笑眯眯哼着小曲,繼續從包裹得一層一層的食盒裏往桌上擺好吃的。

“你好像很高興?”

“哎?啊……是很高興啊。慕容公子是沒看到今早的咱們将軍吧?天可憐見!咱們将軍終于變回以前的樣子了!”

“……以前?”

“嗯!慕容公子不覺得之前兩個月将軍吓人的很麽?整日整日都笑容滿面的,就連連走路步子都蹦啊跳的,可真是吓壞小羅了!總覺得将軍是不是被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附身了,咳……而且之前不是都有一些有不好的傳聞麽,私底下好多将士都懷疑将軍其實是僵屍,說僵屍才像他那樣跳呢!”

慕容紙愣了愣,有點茫然。

“如今可好了,今兒白天總算是變回是從前那樣穩重可靠的模樣了!雖然将軍變回來,就不再會像之前那樣每天對小羅笑了,但是咱們……将軍反正一直都是不茍言笑的,那又高貴又英挺的模樣,才是咱們大将軍本來的樣子啊!”

不茍言笑?慕容紙看着小羅理所當然的臉,只覺得頭腦發昏。

你們的鎮遠大将軍,是個“不茍言笑”的?

“不茍言笑”的……那是誰啊?不認識啊!

謝律那種死不正經的什麽時候都要不茍言笑了,是天要塌了麽?

但是轉眼慕容紙又想起昨夜,想起那個讓他感到無比陌生的謝律,那個溫柔而強硬地一次又一次擁抱他,讓他無法拒絕、無法逃脫、無法喘息的謝律。

過去他想抱他的時候,總是會笑眯眯地死皮賴臉。

在臉上啄一下,在鼻子上啄一下,在身上任何他覺得有趣的能引起對方顫抖的地方啄一下。粘着啊,膩歪啊,愛撫啊,戲弄啊,甜美又讨厭得讓人沉溺。

所以昨晚那個……那個才不是他的謝律。

雖然霸道之中仍舊克制,努力沒有讓他受傷,但那個想要把他拆解入腹的人才不是謝律。

那個人,是……“昭明”吧?

慕容紙曾聽阿瀝說過,也從旁人的只言片語裏佐證過,離開聽雪宮那十年間的謝律,“鎮遠昭明大将軍謝律”,一直是個沉默嚴謹、值得依靠又難以捉摸的人。

和自己所看到的那個唯恐天下不亂成日笑眯眯的萬年禍害,完完全全就不一樣。

這個對比在慕容紙心底,一直隐隐是有根刺的。

總覺得既然他肯正經地、不茍言笑地待那寧王,卻屢屢在自己面前撒潑打滾、玩笑耍賴。孰輕孰重,根本高下立現吧。

可真的也見到了完全笑不出來的謝律,雖然只有半天而已,慕容紙卻覺得倘若要自己每天跟那個“昭明”過日子的話,別說十年了,只十個月不要,估計自己就早已郁郁而亡,墳頭草二尺多高。

那人……真還不如像過去那般整天死不正經讨罵讨打得好。

雖是惱人,卻也可愛。

可若是今後真變成“昭明”了,可該如何是好?

***

“碎成兩半,屬下拿到時就是這般了。若真是秘寶殘片,若還能用,我想拿他,跟衛道長換一件許諾。”

“原來所謂紅蟲,卻是蝶啊,這可……真沒想到,我總還以為會是甲蟲那般來着。”

宴語涼坐在太師椅上,興趣饒饒望着玉立身邊的荀長,而荀長正拿那兩片紅玉蝶,透過光去細細分辨。

“怎麽樣?辨得出麽?”

“恭喜涼王殿下了,”荀長點點頭,笑道:“這兩片确實是殘片紅玉蝶。雖是碎了,但兩片斷處嚴絲合縫,仍能拼回一片,應該是不打緊的。”

“竟能尋得紅玉蝶,這可真要好好賞賜昭明你了,”涼王笑道:“謝律,你剛才說,要拿這個同衛道長換什麽?”

“我想要換衛道長答應我,從此放過阿紙,再也不尋他的麻煩。”

衛散宜臉色一寒,悶悶起身便作勢要走,還沒邁出半步,便被荀長一個欠身擋在椅子前。

“你——”

那狐妖美人暧昧一笑,青蔥指在衛散宜肩上一壓,便将他壓回座上。自己倒好,幹脆一屁股往人腿上一坐,來了個活人五指山,上手大咧咧環上了衛散宜脖子不說,雙腳還順勢就翹到旁邊的茶桌上去了。

“說說罷,你要衛道長怎麽放過你的那個‘阿紙’?”

衛散宜整個身子都僵直了,挺着背如臨大敵地坐着,一張臉面如土色。隔了遠遠快一丈,謝律都能看到他氣得在簌簌直抖。

天下一物降一物,或許真有這個道理?

涼王則喝了口茶,別過臉去裝什麽都沒看到。

“我想讓衛道長從今往後,有生之年再也不要出現在阿紙面前,也莫要令人傳任何消息給他,互相就當世上再無彼此,從此相忘江湖,再不相見。”

“你做夢!”衛散宜啞笑一聲,“他是我徒兒,他就該聽我的!憑什麽叫我放了他?!”

“嗯?衛道長剛才說什麽?”荀長眨巴眨巴眼睛,屁股在衛散宜腿上扭了扭、磨了磨。

衛散宜雙手已然鈎爪,臉色發黑發紫,只恨不得能馬上掐死這只狐妖才好。

一旁涼王将茶水往桌上一放:“散宜,看本王的面子,網開一面吧。”

衛散宜無話可說。半晌咬了咬牙,恨恨道:“我答應放過他,不過,我可沒答應放過你!”

“我沒關系。”謝律道:“便是我不在了,以後他肯定還會遇到別的肯珍惜他的人。只要那個時候衛道長不要再無故插手阻撓,他就能好過。還望衛道長一言千金,莫要出爾反爾才是。”

“跟你們這些區區小輩,我尚不至于食言。只是,呵,除了你,還有誰那麽蠢,能瞧上他?”

卻不成想,謝律靜了一靜,只瞧着他低低道:“衛道長,你這人,着實可憐得很。”

衛散宜整個人聞言登時怒發沖冠,“刷”地站了起來。荀長若非正巧勾着他的脖子,這一下肯定被他摔地上去了。

“冷靜冷靜,衛道長~在涼王殿下面前,這是幹什麽呢?”

涼王那邊擡着眼皮,面無表情地閑閑望着衛散宜。衛散宜忍得幾欲吐血,最後也只是推開荀長恨恨拂袖而去。

而謝律既然事情辦完,也想着早些告退回慕容紙身邊,不成想卻被涼王留了。

“謝将軍莫急着走嘛,既來了漢南城,住一晚再走也不遲。更何況,謝将軍同荀閣主帶過來的那人,本王還想叫你二位與我引薦一下呢!”

謝律帶過來的人是夏丹樨。

是荀長作為“戰俘”帶過來邀功請賞的。

夏丹樨身為朝廷命官卻帶兵攻打舊都洛京,此事本就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了,再加上自幼便是成王心腹,一直都是涼寧一系的眼中釘。縱然是唐濟與他多年情誼,頂多也就只敢冒死寫信替他求個情,連荀長謝律從楓葉山莊提走夏丹樨帶上漢南城,他都沒敢大力阻攔。

然而,那晚酒桌之上,謝律再次見識了涼王殿下何等神人。

完全就不計前嫌啊,竟與夏丹樨把酒言歡!

要知道夏丹樨雖然降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是不情不願的,何況他與成王自幼感情深厚,又如何能夠甘心歸順涼寧一系?但涼王偏偏有本事,巧妙地避開了成王與國事,只與夏丹樨聊那洛水連年的水患問題。

誰能知道,這水師校尉整日不好好練兵,反而因為駐軍洛水邊到頭來對治理水患頗有心得?何況又都是憐憫天下百姓之人,自然不吝賜教涼王如何修固堤壩,如何疏通河道,說到重要處,拿酒盞筷子擺了一桌,涼王亦聽得興致盎然。

若是不認識的人,都要覺得這是明君忠臣在推心置腹了。

謝律自覺是沒有涼王那本事的。

何止沒有?同人家根本差了十萬八千裏好不好?你看看人家,仇人都能一頓飯盡棄前嫌變同盟,可自己呢?

都過去這麽久了,不管怎麽掏心掏肺也好,怎麽誠心誠意也罷,他和那人之間的“前嫌”,似乎無論如何努力都始終抹不去。

那日,慕容紙看着那團磷火,竟然笑了。

謝律一想到那人眼中映着藍磷恍然淺笑的樣子,就覺得胸口疼窒難忍。才喝的幾盞酒也瞬間上頭,踉踉跄跄走出宴廳去院子裏去吹那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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