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哄人

牛奶随着溫度上升而發出“咕嚕咕嚕”的細響,林致靠在一邊看着袅袅白霧失神,随之“啪嗒”一聲将燃氣竈關上,牛奶倒入杯中。

他端着牛奶走至季檸夏房門前,擡手敲響房門,心裏也沒底,不知道季檸夏這個點睡沒睡。

聽到敲門聲時季檸夏正拿着手機複盤預選賽視頻,将林致前三局的操作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起身去将門打開,看到門外站着的林致一愣,沒料到林致會來找他。

季檸夏看着面前的林致,視線落在林致手中的牛奶上,心裏大概知道林致過來會說什麽了,隐隐約約有些期待。

“還沒睡?”林致說。

季檸夏沒吭聲。

林致沒什麽哄人的經歷,話說到這份上已經是到了極限,季檸夏不說話他也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

“睡不着的話喝杯熱牛奶,早點睡。”林致無奈,将手中的杯子塞給季檸夏。

這話就好像一個直男在和他的女朋友說,“多喝熱水。”

說完還覺得自己沒說錯什麽。

季檸夏心裏那點期待在這句話說出口一瞬間被澆了個透,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一把将牛奶塞了回去,“誰要喝你的牛奶?”

說完,房門毫不留情的“砰”一聲關上了。

被關在房門外的林致:“……”

哄人碰了一鼻子灰,有些尴尬。

低頭看向自己手中那杯送出去不到一秒鐘的牛奶,心中猛男嘆氣,默默搖頭後将牛奶喝了一口。

啧,一點也不好喝,還好小孩沒接受。

這牛奶真不争氣。

關上房門後的季檸夏憋了一肚子火,有些氣不打一處着,忍不住罵了句“傻逼。”

林致根本不知道他想聽什麽。

夜裏,林致做了個夢。

他看到許多年前獨來獨往的自己,老式居民樓裏爺爺坐在窗前等着不會歸家的人,身影落寞。

年幼的他仰天看着冰箱裏所剩無幾的食物,搬着板凳站在竈臺前做飯。

耳邊響起許多聲音,嘈雜刺耳,什麽話都有。

“你沒有爸爸媽媽,你這個野孩子。”

“你爺爺也是個瘋子!”

他好像在一條漫長的路上走了很久很久,終于看到光,記憶裏許多張人臉漂浮着,來來回回閃現。

最初的TK,後來的TK,支離破碎的結局。

再後來,于烨問他,“TK現在缺個狙位,你要不要回來。”

他又聽到季檸夏叫他,“哥。”

随後一句,“你到底有沒有團隊意識?”

也是季檸夏的聲音。

夢裏亂糟糟一片,恍若走馬燈看盡林致的前半生。

眼前一黑,林致雙眸睜開,緩了好一陣才從夢境中脫離。

屋外有腳步聲,其他隊員已經起床了,扭頭看向時鐘,時針指着十點的方向,窗簾縫隙透進的光訴說着時間不早,太陽曬屁股了。

林致許久未睡到過這個時候了。

他坐起身長籲了口氣,雙手垂在腿上,腦中回憶着夢裏的一幕幕,那些過往許久的歲月裏,造就了他的孑然一身。

他并非沒有團隊意識,只是獨來獨往慣了,潛意識中便是什麽都自己決定,無意間就忽視了旁人。

林致想到還在生氣的季檸夏有些腦袋疼,擡手揉了揉眉心,嘆氣,“唉!”

小孩還是得好好哄,老那麽氣着身子給氣壞了怎麽行。

換好衣服出門,幾個小孩圍坐在一起吃早餐,林致走過去,坐在季檸夏身邊的莫析默默挪開個位置,拍了拍,“狙皇,坐這。”

林致很早以前就跟他們說過不用狙皇狙皇的這樣叫,莫析和餘戈這倆人當時是乖乖應下了,轉頭又跟忘了似的叫起了狙皇,林致見此,也就随他們去了。

莫析這點小九九大家心裏都清楚,林致看了眼季檸夏,見他沒什麽反應便坐了過去。

三個人坐在一張沙發上的位置不算充裕,林致坐在那兒大腿還能觸碰到季檸夏的大腿。

“狙皇,吃個奶黃包。”莫析将早餐往林致面前推了推,随後又看向季檸夏,問道:“檸夏喝不喝牛奶?”

宛如端水大師上線,滴水不漏。

季檸夏聽到牛奶兩個字就想到昨晚林致端到自己門前的那杯牛奶,過了一晚上才好不容易緩下去的氣在這一刻又成功回湧。

“不喝。”季檸夏拒絕道。

“啊?”莫析倒牛奶的手一頓,“哦。”

“我吃飽了。”胸口氣不順,季檸夏沒了胃口,起身離開。

看着季檸夏離開的背影,莫析有些茫然,扭頭看向林致,抿了抿唇角,試探性問道:“狙皇喝牛奶嗎?”

林致一噎,拒絕道:“不了。”

牛奶一點也不好喝。

老男人偶爾也會覺得卑微,特別是惹小孩生氣以後。

林致在這一瞬間對那些孩子哭了以後手忙腳亂的新生兒爸爸特別感同身受,太難了。

真的,太難了。

因為二隊那邊的狙位hujo是否要調到一隊替代林致的位置還存在争議,所以目前池一橫暫時并未與hujo簽合同,而是讓他假期結束後過來一隊這邊一起訓練。

池一橫這樣做有自己的打算,目前要換了林致的事情還不是板上釘釘,随時都會有變數,暫且看一看再做決定。

這樣做無論之後換沒換林致,都沒耽誤訓練,畢竟事關大局,誰也不能不慎重。

二隊狙位hujo是個挺純粹的小孩,池一橫讓他過來就過來了,也沒往深處想,單純以為天上掉餡餅自己過來和一隊幾個前輩學習觀摩。

一隊的矛盾不可能在二隊明面上拿出來說,所以誰也不知道季檸夏在會議室裏說要換掉林致的事情。

還在放假,莫析吃完早飯後便回家去了,留在基地的其他三人無所事事,餘戈拉着季檸夏在客廳玩抽王八,林致坐在一邊看着,倒也算和睦。

幾局下來,餘戈臉上已經挂滿紙條,季檸夏臉上倒是幹幹淨淨。

林致看着幹幹淨淨的季檸夏,心裏有些好笑,也不知道為什麽餘戈要拉着季檸夏玩這種用腦子的游戲,這不是找虐嗎?

天才少年,名不虛傳。

“檸夏,我懷疑你開挂。”餘戈撥開臉上挂成窗簾的紙條,耷拉着眼睛看着季檸夏說道。

季檸夏眼中帶着光,眼角眉間顯露幾分得意,“沒有啊,就是單純腦子好而已。”

那副洋洋得意的小姿态,就像只偷了腥的貓,想要人掐一把他的臉。

“我不玩了。”餘戈将手中的牌合攏,知道自己沒勝算耍起賴來。

季檸夏不太願意,“別啊,我讓你兩局。”

林致忍笑,就小孩這句話,誰還願意跟他完啊?

笑着笑着,林致心裏又惆悵了起來,想到季檸夏還生着他的氣,什麽都沒滋沒味了。

窗外陽光正好,适合拖着把搖搖椅出去曬曬促進骨骼增生。

小孩的事總要解決的,要哄好才行,老這麽僵着林致連太陽都不想去曬了。

這般想着,林致從沙發上站起身來,走到那邊坐在地上的餘戈和季檸夏身旁,彎腰抓住季檸夏的胳膊,看着茫然的餘戈,笑道:“借一下。”

說着,林致将季檸夏拉到身後,給餘戈留下這麽一句,轉身離開。

身後的餘戈和紙牌面面相觑,“???”

基地只有林致他們三人,莫析回家,池一橫外出開會,于烨在對面二隊那棟樓帶新人。

偌大的基地除了客廳哪裏都安安靜靜。

林致拉着季檸夏到房間裏,反手将房門關上落鎖,沒什麽別的意思,就是單純怕季檸夏又跑了。

房間窗簾沒拉開,光線有些暗,林致拉着季檸夏走到小沙發前,“先坐。”說着轉身去将窗簾拉開。

陽光像是随着窗簾拉開帷幕,落在兩人身上,季檸夏逆着光連臉上細微的絨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季檸夏看着林致,他坐在自己的對面,似乎很焦灼,手中拿着支煙未點燃,躊躇了許久也未開口說一句話,像是無從說起。

“你拉我過來,是想說什麽麽?”先打破僵局的是季檸夏,他總還是想聽聽林致的話。

林致看向他,愣怔一瞬,随後臉上漾開了笑,那些無從說起的話,似乎被季檸夏開了頭。

“你還生氣嗎?”林致問。

季檸夏想否認,但是如今四下無人,自己那點面子似乎也不那麽值錢了,否認的話到了嘴邊又咽回去。

“嗯。”垂下眸子,季檸夏不去看林致。

他選了遵從本心

林致喉結微動,起身湊近季檸夏些,擡手伸到季檸夏的脖後頸處,撫向那處胎記。

“別生氣了好不好?”他說。

語氣輕柔,落在季檸夏耳中心上,掀起一片漣漪。

季檸夏感受着林致掌心的溫度,擡眸看着近在咫尺的林致,若是就這樣不生氣了,會不會有些太好哄了?

季檸夏想着,沒開口說話。

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應對方式。

“嗯?小朋友。”林致壓低嗓音,沙啞勾人,摸着季檸夏胎記的指腹輕撫幾下。

這一切,實在是,太犯規了。

季檸夏只覺渾身燥熱,滿屋的暧昧氣息讓他想要躲開林致摸着自己的手,但又有些舍不得。

“不。”季檸夏猶豫許久,這聲“不”大概是他最後的倔強。

“為什麽呢?”林致問道。

季檸夏看着林致,反問道:“那你為什麽呢?”

林致:“嗯?”

“想要我原諒你,至少要給一個理由吧。”不用很多,一個理由就好,季檸夏覺得自己不算好哄,但也不算很難哄。

一個理由,就夠了。

“理由……”林致輕笑了笑,嘆了口氣。

有些事情終究是要說清楚的,不過遲早罷了。

季檸夏看着林致的眼神目光灼灼,眼中帶着期許,林致心中微動。

“如果我說,我只是不習慣呢?”

“不習慣?”季檸夏有些不懂。

林致點頭,“嗯,從小到大我因為一些原因獨來獨往慣了,便不太會在一些事情上第一時間去與團隊彙報。”

他不會去做有損團隊的事情,但哪怕如此,也終究會有疏忽。

“夏夏。”林致低聲叫道,“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兩人雙眸對視。

“我也願意為了你,做出些改變。”林致緩緩說,“所以,別生氣了好嗎?”

是為了你,而不是你們。

季檸夏不知道林致是口誤還是如何,但無論如何,他都無法在生氣。

“嗯。”他點點頭。

林致看着季檸夏這副模樣,忍俊不禁。

他的小隊長啊,就像顆仙人球,渾身是刺,但也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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