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簡耀聽完電話，沒有回班就朝醫院趕過去，奶奶的手術安排在下午兩點半，他到醫院時已經在手術中了。

蘭嫂正坐在手術室外面等着，見到簡耀忙站起來道：“你怎麽來了？現在不是還在上課？”

簡耀面色凝重，眉宇間透着複雜，他沒回答蘭嫂的問題，問：“手術怎麽樣了？”

“手術正做着呢。”蘭嫂說，“你放心，李醫生是這方面的專家，手術肯定成功……”

“蘭嫂。”簡耀低垂着腦袋，輕聲打斷她的話，他平靜地盯了地磚一會兒，閉眼深吸一口氣，而後擡頭看着她，“我來的路上查了下，胃裏長瘤……沒那麽簡單吧？”

他知道網上查這些不可靠，但一路搜出來的每一條信息都讓他感到窒息，他看着蘭嫂僵硬地站在原處，似乎是在努力掙紮，最後終于放棄抵抗，眼周紅了一圈。

蘭嫂沒再說話，但簡耀心裏已經有了底，他腳下有些站不住，快步走到蘭嫂身後的板凳坐下，然後陷入沉默。

蘭嫂回頭看過去，就見簡耀十指交叉，胳膊肘抵在腿上，微長的劉海垂着，将他的表情遮了大半。

她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簡耀也是在醫院裏，那之前她聽簡耀奶奶講過他的事，以為他會是個極度偏激或者冷漠的小孩，沒想到這孩子不僅樂觀随和，還很懂事。

就是太懂事了，才會讓人看着心疼。

“是良性嗎？”簡耀問。

他嗓子裏有些幹澀，以至于說話聲音都帶着啞。

每一秒的時間都被拉長，醫院裏并不安靜，人來人往的腳步聲，各種人的交談聲，還有推車滑輪滾動的聲音，他怕沒聽清蘭嫂的話，于是聚精會神地聽着，但很長時間都沒聽見。

他确定是蘭嫂沒有說話，心裏了然。

蘭嫂走到他邊上坐下，擡手撫上他的背，無聲地安慰他。

他勉強潤了下嗓，繼續問，“所以我奶奶到底做的什麽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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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嫂的指尖顫了顫，她不忍心讓這麽小的孩子承受這些痛苦，但也知道現在瞞着已經沒有意義了。

她呼了一口氣，終于妥協，道：“胃全切。”

胃全切，這名字淺顯易懂，根本不需要再去查它的意思。

但簡耀還是一遍又一遍地查了整整一個下午。

胃全切手術、胃全切手術後多久恢複、胃全切手術後能完全恢複嗎？……

直到屏幕上方彈出電量低的通知，簡耀才從浏覽器中回神，竟然已經六點多了。

手術還沒做完。

他強迫自己別想太多，從浏覽器退出來，将手機調成省電模式。

然後放空大腦坐着幹等。

這一條道上只有走廊盡頭有扇窗，能被陽光眷顧的只有窗下一小片區域，其餘地方長期亮着燈，蒼白的燈光讓整條過道都顯得冷感。簡耀看着最亮的那片區域，挺想走過去看看外面清醒一下，雙腿卻沒有力氣。

明明在這兒坐了一下午，竟然會疲憊的站都站不起來。

但是他真的覺得好累。

直到七點多，夜幕降臨，手術室的門終于打開了。

簡耀眼裏閃了一下，瞬間複活一般站起來走到醫生面前。

蘭嫂也跟着他站起來，走到他旁邊，他甚至忘記該怎麽說話，就這麽目光炯炯地盯着醫生。

醫生摘了口罩，道：“手術很成功。”

兩人都舒了口氣，簡耀張了張嘴，或許是下午被搜索引擎裏的知識洗腦的太嚴重，他有很多問題，卻亂得一時不知該先問什麽。

倒是醫生主動開口道：“術後還有些注意事項，等會兒有人來跟你們說，傷口的話恢複得好兩周就夠了，就是适應需要花一段時間。”

這醫生明顯是有豐富經驗，幾乎解答了簡耀的所有問題，蘭嫂在一邊略微激動地誇贊醫生，簡耀還懵着，只輕點了一下頭，道：“謝謝。”

病床被幾人推出來，奶奶平躺在正中央，還處于麻醉中。蘭嫂已經跟了過去，簡耀在原地站了會兒，等醫生轉頭時又喊住他：“那個，李醫生。”

醫生聞聲頓住腳步，等着簡耀後面的話。

簡耀抿了抿唇，道：“我奶奶那個……胃，我能看看麽？”

光是問出來就讓他精疲力盡，明明心裏是填滿的畏懼，但他還是想看看。

看完以後他就後悔了，去廁所把中午沒消化完的飯菜全吐了個幹淨。

除了視覺上的沖擊，更多的是心揪起來的難受，他用冷水反複洗了幾次臉才稍微冷靜了一些，擡頭看着鏡子裏面的自己。

這一年來的大部分時間他都不在奶奶身邊，他甚至不知道奶奶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病的這麽嚴重的。

他知道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自己在逃避，從第一次陪奶奶進醫院開始，他從來沒有細問過奶奶的病況，因為他害怕。

即使是剛剛跟李醫生在手術室裏，他也沒能鼓起勇氣問醫生奶奶是不是真的能康複。

他一路沉重地回了病房，奶奶已經挪到病床上了，蘭嫂在邊上守着。

“這麻醉要到什麽時候？”簡耀問。

“醫生說得到夜裏了。”蘭嫂輕聲說，“剛剛有人來講了講注意事項，等明早醫生查房也會跟婆婆說，你……現在要不要去找醫生了解一下具體情況？”

簡耀怔了怔，然後“嗯”了一聲。

蘭嫂再怎麽說也只是請來的阿姨，病人的具體情況當然還是要家屬去了解，而現在奶奶的家屬只有他。

這次他想躲也躲不掉。

“問完你就先回去吧。”蘭嫂道，“已經不早了，你明天還要上學呢，這邊有我守着。”

簡耀扯了扯嘴角，現在這情況還上什麽學：“這才剛做完手術，我當然要陪着，請一天假就行了。”

“那哪行，本來你奶奶連手術的事都不讓我說，是我擔心……才擅自跟你打了電話，沒想到你自個兒跑來了。”蘭嫂說，“回頭婆婆醒了見着你要生氣了，她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倔着呢，到時候心裏難受還影響身體恢複。”

“行吧，那我明天放學再過來。”簡耀嘆了口氣，沒再堅持。

因為中考的事兒，奶奶到現在還內疚着，好巧不巧的後來幾次翹課去醫院都跟考試有關，他都不敢讓奶奶知道。

“奶奶醒了跟我說一聲。”出病房前簡耀補了句。

他走去醫生辦公室，在門口站了許久，最後還是醫生看見他将他喊了進去。

李醫生跟奶奶挺熟的了，對他們家裏的事略有了解，所以有意避開了敏感話題，只道：“是來問奶奶情況的？”

“嗯。”簡耀一路走來做了不少心理建設，現在已經差不多清醒了，但還是問了一個天真的問題，“我奶奶做完這個手術就好了嗎？”

李醫生沉默了一會兒，他做醫生這麽多年，病危通知都發過不少，面對簡耀還是猶豫了一下。

但猶豫過後，他還是平靜地說：“你奶奶是胃癌晚期。”

胃癌晚期。

簡耀下意識張了張嘴，腦子裏卻是一片白，最後又垂下腦袋。

這反應是李醫生沒想到的。

大多數癌症患者的家屬聽到這些，或憤怒地反駁，或撕心裂肺地哭，有的甚至出手打人，想方設法的發洩出來。

但簡耀靜得仿佛在世界消失了一般。

“手術是很成功的，只要後續配合治療，保持好的心态，長時間維持壽命也可以做到，恢複得好還能安排出院。奶奶挺開朗的，你要相信她。”

“自己也想開點，你的情緒會直接影響到你奶奶的情緒，她肯定不想你難過。”

簡耀一路走到地鐵站，這個點錯開了下班高峰期，地鐵站裏人不多，地鐵裏甚至有挺多空位，但他沒坐。

他靠在角落，腦子裏還是白的，周圍的人陸續多起來，有對情侶就站在他邊上，一直膩膩歪歪地說着話，女方突然夾着嗓音撒起嬌，終于把他的魂招了回來。

他看着門窗裏自己的倒影，猛地搓了把臉，将手機拿出來。

一直愣神是沒有用的，一直陷在自己莫須有的世界裏也是沒有用的，他只能接受現實，然後面對現實。

他努力無視腦海裏翻湧而出的情緒，現在就想能找個人講講話，轉移一下注意力。

下午的時候他就收到過周宣怡借手機發來的詢問，已經跟他簡單解釋過了，現在QQ上一條消息都沒有，倒是微信來了一條，快七點的時候發的。

江昭：答案？

這是在找他對這次周測的答案呢。

前兩次周測他都會将答案發到朋友圈裏，讓江昭去看，這次沒發，江昭就找過來了。

但他都沒考試，有個毛的答案。

Y：今天有事，沒考

江昭：哦

簡耀對着屏幕愣了兩秒，直覺有哪裏不對勁，但他現在本來就情緒差，腦子也跟着不太好使，沒悟出哪裏不對。

現在時間不算晚，應該能趕在關門前回學校，他還能去把考試卷子拿了回家再做。

他在輸入框裏敲字，準備告訴他晚上寫完再對答案，敲到一半那邊又發來一條信息。

江昭：我同桌也沒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