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江昭走得并不快,簡耀幾步追過去就看見他,無聲地跟在他後面。
彎月寧靜地挂在夜空,少年一前一後走在朦胧月色下,皎潔的白熾燈光給他們拉了兩道修長的影子。
有人從另一邊的路口拐出來,手裏還環抱着書,無意間朝他們這邊看了眼,原地怔了一下,轉身朝與他們相反方向的宿舍樓走了。
簡耀注意到那眼神是朝他這兒看的,這才感覺到臉上不太舒服。
就是平時打哈欠流眼淚眼圈都會泛紅,更何況剛剛哭了那麽久,還哭得……很慘烈。
簡耀估計自己的眼睛現在也腫得很慘烈。
“喂。”簡耀低頭喊了聲,嗓子也是啞的。
前面那人腳步沒變,簡耀清了下嗓子,擡起頭,“江昭。”
江昭聞聲停下,回頭看過來。
簡耀避開江昭的視線,重新低下頭,他吸了下鼻子,擡手在臉頰已經幹涸的淚水上蹭了蹭:“有紙沒?”
他看見江昭在校服口袋裏摸索了一會,然後拿出一包還沒拆封的紙巾給他。
“謝謝。”簡耀接過來,抽了一張紙巾擦臉,江昭轉身繼續朝前走了。
臉上的鼻涕眼淚擦幹淨後,簡耀的形象勉強找了回來,就是眼睛還腫脹得厲害,比平時小了一圈,不過大半夜的也看不明顯。
簡耀追到江昭邊上和他并排走,舉起紙包在他眼前晃了兩下,然後自作主張地塞進他的校服口袋裏。
兩人一路無話地走出學校。
馬路上連一輛路過的車都沒有,靜得甚至能聽見腳步聲,兩人走了兩個路燈的距離,快到第三個時,簡耀終于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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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麽晚還在學校幹嘛?”簡耀問。
他的聲音裏還帶着點兒鼻音,但不明顯。
“自習。”江昭說。
“噢。”簡耀盯着地上的方磚,忽的意識到什麽,偏頭看着他問,“你每天在學校自習?”
這算是他比較近距離的跟江昭接觸了,江昭比他高了小半個頭,他的視線只到江昭挺直的鼻梁。
之前在網上一直是做題,他沒在意過江昭在哪兒,潛意識裏以為他一直呆在家裏。
“沒有。”江昭說完頓了頓,瞥了簡耀一眼,“就今天。”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簡耀覺得這一眼有點意味不明。
真這麽巧?正好今天在學校自習,正好這個時候回班上放書,正好……
他怎麽感覺江昭像故意的。
江昭說完這話就收回視線,繼續朝前走了,簡耀原地愣了兩秒,又跟了上去。
不管他是不是故意的,當務之急是讓今天的事就此塵封。
“商量個事兒呗。”簡耀擡起胳膊壓在江昭肩膀上,身體微斜,止住他的步伐。
江昭偏頭,看着肩上那只胳膊的眼睛裏滿是嫌棄。
簡耀無視這人的眼神,晃了下胳膊繼續說:“行不行啊?”
“……什麽。”
簡耀:“剛剛在教室裏的事,你就當做沒看見。”
江昭:“哦。”
簡耀:“……”
這丫……網上打字欠打就算了,本人說話也很欠打。
簡耀忍着一拳頭招呼上去的沖動,看見不遠處亮着燈的自助售賣機,站直身子指了指:“走,請你喝水。”
其實這種時候要請就該請貴點兒的,顯得有排面,但是附近的奶茶店飲品店早就關了門,簡耀只能挑售賣機裏最貴的買。
他買了兩瓶拿鐵飲料,遞過去一瓶,自己擰開一瓶先喝起來。
江昭捏着瓶蓋将飲料瓶拎在半空中,忽然問:“用這個收買我?”
……
收買個鬼啊。
簡耀差點兒沒一口飲料嗆過去。
他猛地朝江昭手裏的飲料一伸手:“不要還我!”
江昭擡起胳膊,小臂往上躲過簡耀撲過來的爪子,反手将飲料塞進書包側面。
“你不喝啊?”簡耀問。
“大半夜喝咖啡,你晚上能睡着?”
江昭那眼神特像在看一傻逼,簡耀肯定不樂意了,犟着一口氣喝了半瓶:“我睡前喝紅牛都能睡着,再說現在才十點半,睡個屁。”
江昭給了他一個看弱智的眼神,提了下書包帶又走了。
簡耀在他身後翻了個白眼,又一次追上去。
第三個路燈那兒是個路口,江昭住的小破屋就在路口左拐進去,簡耀住的小區在馬路對面,兩人路徑相反。
簡耀想試着拖慢速度,但江昭毫無察覺,該怎麽走就怎麽走,他無奈只能跟着。
他其實現在不太想回家。甚至不知道那裏能不能算他的家。
“你住在這?”江昭冷冷的聲音突然響起。
簡耀回過神,周圍的景象很熟悉,幾棟六層樓高的建築擠在一起,光線全靠牆外的路燈和各戶窗子裏的燈光堆積,面前是一個狹窄的樓梯口,往裏看一片漆黑。
這是正被江昭住着的小破屋的樓下。
他怎麽走了個神就跟江昭一起走到這裏來了。
“不住,我住櫻花小區。”簡耀老實回答。
他看着江昭在黑暗中意味不明的眼神,心裏有點尴尬。
櫻花小區離這兒十萬八千裏,他在路口的時候就該跟江昭拜拜了,結果現在跟着人家跑到了這兒。
簡耀手攢成拳,壓着嘴唇幹咳了兩聲,指着自己眼睛道:“我眼睛沒消腫,回去肯定要被問,那什麽……讓我去你家坐會兒呗。”
江昭沒說話,就這麽看着簡耀,短短幾秒尬的簡耀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
反應能不能快點兒啊,讓還是不讓趕緊說啊!
簡耀尴尬得都想撓人了,江昭終于有了點動靜,他垂下眼眸,朝樓梯口裏去了。
簡耀看着江昭漸行漸遠的背影,将他的反應劃為默許,也跟着他進了樓裏。
這是開學以來簡耀第一次進這樓,以前他是以主人身份進來的,現在卻成了客人。
感覺有那麽點兒微妙。
他想起今天在地鐵上跟江昭的對話,各種疑問又冒了出來。
江昭那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那個跟他很像的名字到底是啥?
雖然有一段時間沒來這兒了,簡耀對這裏還是很熟悉,進樓以後狠狠跺了幾下腳,砰砰砰幾聲,樓裏一片漆黑。
他頭上冒出一個問號,又砰砰砰幾下,還是一片漆黑。
簡耀頭上冒了一排問號,邊上突然亮了,江昭打開了手電筒。
“一樓燈壞了。”江昭解釋道。
“……噢。”
江昭走了幾步又頓住,回過頭道:“你挺熟這裏。”
連樓裏感應燈是聲控的都知道。
簡耀:“……我家那邊都聲控,習慣了。”
江昭:“哦。”
簡耀:“……”
他看着走到樓上去的江昭,真想對他屁股來一腳。
這一片都是老房子,樓道也是老的不成樣,狹窄的一次只能過一個人不說,還陡。
小破屋的大門有兩道關卡,第一道是一個伸縮門,用鐵鏈子拴着,裏面還有個木門。兩人走到五樓,簡耀站在邊上看着江昭開鎖。
鎖鏈碰撞發出刺耳的聲音,簡耀看着鏈子上那個大鐵鎖,知道這不是他以前用的那個。
江昭已經把鎖換了。
伸縮門估計是生了鏽,拉開時發出尖銳的呲啦聲,拉回了簡耀的思緒。
簡耀看着江昭打開裏面的木門,跟在他後面走了進去。
屋裏的擺設沒什麽變化,但多了些生氣,小鞋架上擺了幾雙鞋,客廳的餐桌上多了燒水壺和水杯,卧室裏也煥然一新。
這房子最大的房間就屬卧室,中間擺着一張大床,靠窗那兒還有一個小床,當初是簡耀和奶奶商量着一床睡一人,現在小床被拿來堆雜物了,各種書卷堆得滿滿當當。
江昭明顯懶得招呼簡耀,自顧自的往卧室裏走了,簡耀獨自站在門口當了會兒門神,本想着自己找雙鞋換上,卻發現鞋架上壓根就沒拖鞋。
就算地上沒鋪地板,回家也得換個鞋吧!
簡耀看着已經穿着球鞋踩進卧室裏的江昭,懷疑這丫搬過來以後就沒拖過地。
環視了一圈都沒看見掃帚,他估計這人可能甚至沒掃過。
簡耀合理分析完,嫌棄地走了進去。
客廳屁大點兒地走幾步就走穿了,于是他也跟着進了卧室。
某人進卧室跟進自己家一樣,絲毫沒有做客人的自覺,關上門就朝窗戶那裏走,邊走邊嚷嚷:“空調空調開空調。”
“……”江昭站在書桌邊上,偏頭看過去,簡耀已經手腳麻利地關好所有窗戶了,正轉着腦袋找空調遙控器。
江昭默默将枕邊的遙控器拿起來塞進抽屜裏:“熱你就脫衣服。”
簡耀目瞪口呆的看着遙控器被關了起來:“脫了也熱啊,你不熱?”
江昭:“不熱。”
簡耀将外套脫了,揪着領口扇了會兒風,反而更燥了:“我熱,大哥,你晚上睡覺也不用空調?”
也不怕睡中暑了?
“熱就把窗打開。”江昭說着也脫了校服外套,拉開板凳坐下,繼續說,“洗完澡再開空調,省電。”
簡耀:“……”
行,你家你說了算。
一個随便甩他四千五房租的土豪,居然會節省這麽點電費?
這不跟他奶奶一個思想。
簡耀将窗開到最大,他呆的地方樓層高,風吹着還挺舒服,他将頭伸到外面,等額上的汗散了才收回來,轉身改成背靠的姿勢。
江昭已經拿着筆開始寫題了,簡耀看了會兒,道:“你充電器在哪?借我充會兒電。”
“那邊床上。”江昭下颌沖小床指了指。
簡耀看見挂在床腳的線,走過去拿起來,線的另一頭就插在插座上,他直接插上自己手機放到床上。
起身的時候,他瞟到邊上熟悉的卷子,視線定在那兒。
這是……他留在這兒的競賽卷?
那狂放不羁的字只有他能寫的出來。
簡耀拿起第一張看了眼,自己都覺得嫌棄,做這卷子的時候他還沒接到語文老師的警告開始練字,現在再一看才發現這字是真的醜。
他眯着眼睛看卷子的樣子像極了地鐵老人看手機,戰術性後撤了一下,準備将卷子放回去。
然後就看到下面那張的開頭的幾個大字。
姓名:簡耀
“……”
……操?
簡耀彎腰的動作頓住,猛地一回頭,江昭還面不改色地寫着題。
簡耀又一次懵了。
這麽醒目的名字江昭不可能沒看見,那他這段時間小心翼翼互着的馬甲算什麽?
他小心呵護了大半個月的馬甲,居然在一開始就掉了???
簡耀感覺很窒息。
最窒息的是,自己這麽認真地入戲,江昭還陪着他演。
他圖什麽???
簡耀又想到今天地鐵上兩人的聊天,瞬間理清楚了。
什麽同桌也沒考試,什麽名字跟他很像,什麽剛巧學校自習然後回班上撞見,全都是圈套。
簡耀閉了閉眼,抽出地下那張卷子走到江昭邊上,啪得拍在他眼前:“你一開始就知道,然後故意耍我玩兒呢??”
江昭停住筆,看着卷子平靜地問:“知道什麽?”
這演技不拿奧斯卡都可惜了!
簡耀忍住敲江昭腦殼的沖動,指着卷子上的名字:“告訴我這是什麽?”
他看見江昭很認真地朝他手指的地方看過去,然後很認真地将名字念了出來。
江昭:“簡光翟。”
“……”簡光翟你大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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