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見不得光

周偉其實是個純情的處男,這話說出來也許大家都不會相信,但事實如此,這點包括他自己也不明白。就像現在這樣,自從偷偷摸摸地潛進校醫室之後,在角落裏靜坐了十幾分鐘,偷看美人校醫不下五十次,他卻連句招呼也不敢打。

柯彥看完報紙,總算把注意力轉到他身上來了,打量了兩眼,問:“你有事嗎?”

清冷的聲音雖說不帶任何溫度,但周偉就是覺得悅耳動聽,擡起頭,四目相對的一瞬間,他那被太陽曬成古銅色的臉上居然泛起了一抹可疑的紅暈。

“我、我有點頭疼……”

“頭疼很正常,這麽大個血窟窿不疼才怪。”柯彥戴上一次性手套走到他身邊,用手擡起他的下巴,檢查了一下傷口,“還好,沒有血滲出來,你回去多休息幾天就好了。”

“哦。”周偉點點頭,一副乖巧聽話的模樣。

“哦什麽哦,快回去休息。”柯彥開始下逐客令。

可是周偉有點不識趣,屁股就像被黏在座位上了,擡了幾次愣是沒擡起來。

見狀柯彥耐着性子問他:“你還有事?”

“嗯。”

“那說吧。”

“……”周偉不知道自己在緊張個什麽勁,他自認為自己是個混跡情場多年的高手,被他調戲過的小男生不計其數,可怎麽一看見這個美人校醫就心裏發慌,并且連句話也說不出來?

俗話說得好,美好的愛情都是靠不要臉争取來的。周偉在心裏給自己鼓勁,對上美人校醫的目光,勾了勾嘴角,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嗨,美人……”他刻意壓低聲線,試圖用一口磁性的聲音迷倒對方,可惜由于太過緊張,說出來的話竟然有點結結巴巴的,“我、我們能聊、聊麽?”

柯彥突然笑了,雙手交叉抱于胸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你叫我什麽?”

明明是個很平常的微笑,但周偉就是感覺很驚悚,令他想到了恐怖片中的女鬼找人索命時總會露出的招牌式陰森可怖的笑容,簡直是如出一轍。

周偉打了個寒顫,識相地改口,“我叫您校醫,柯校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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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彥伸出一根手指準确無誤地戳在他額頭上的傷口處,接着用了點力往下一按。

“乖啦,以後不要再叫錯了。”

周偉忍住疼痛,自揪雙耳賠禮道歉,“請校醫大人放心,我一定謹遵您的教誨,今後絕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嗯,你走吧。”

周偉想多看幾眼美人校醫,死賴着不肯走,“我還想在這裏多呆一會兒。”

“行,你就一人呆着吧,走的時候記得幫我把門帶上。”柯彥摘掉一次性手套,脫下白大褂,頭也不回地走出校醫室。

周偉感到一陣失落,愣了愣才追出去,随後躲躲藏藏,追随着柯彥的步伐來到校外,無意瞥見校門口站着一個穿西裝打領帶的男人。

周偉擡頭看天,被火辣辣的陽光晃得睜不開眼,他很佩服這個男人,在大熱天裏還可以穿得這麽嚴實,也不怕熱出一身痱子。就在他腹诽暗笑之時,他驚訝地發現美人校醫居然走向了那個男人。男人見狀迎上去,兩人相視一笑,分明是情人間才會有的發自內心的笑容。

這個發現對于周偉來說如遭雷擊,立即愣在當場,心像擋風玻璃遭到撞擊後一樣碎成米粒狀。腦子裏一片空白,就連那兩人是時候什麽離開的,他也沒察覺出來。

直到耳畔響起戲谑的聲音,才将他的魂兒拽了回來。

“偉哥,我都看到了哦,嘿嘿。”

周偉扭過頭,看到了一張欠扁的笑臉,“你看到了什麽?”

劉順落井下石,“你的美人校醫好像有男朋友了,你沒機會了哦。”

周偉嗤的一聲,“也許他們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劉順不屑地撇嘴,“你丫就繼續騙自己吧。”

周偉知道自己說不過他,懶得和他讨論這個話題,随意将話題一轉,“你不是和吳迪吃飯去了嗎?怎麽會在這裏?”

“我?”劉順的眼神黯了黯,随即又笑起來,“我在等我哥。”

周偉掏出手機看了下時間,皺起眉頭,“從之前我們分開一直等到現在?”

劉順眼珠子亂飄,不願正視對方,過了會兒才“唔”了一聲。

周偉把眉頭皺得更緊了,“等了半個多小時?”

劉順無奈地笑,“你怎麽這麽啰嗦。”

周偉望着他,想罵他一句窩囊廢,最終沒忍心罵出口,輕嘆了一口氣,伸手搭住他的肩膀,擁着他往校內走,“算了,別等了,跟我一起回去。”

劉順沒吱聲,任由着周偉拖着他走,走幾步回一下頭,眼裏滿是落寞。

劉順總說自己是個沒心沒肺的人,他說話做事向來直接,很少顧及別人的感受,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完全不怕得罪人。也許在大家眼裏他是個不知情感為何物,甚至還有點麻木不仁的人,但是沒心沒肺總比撕心裂肺好,不管別人怎麽評價他,他只想嘻嘻哈哈地過好每一天,因為笑容可以掩飾一切,包括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悲傷。

這世上有許多感人肺腑的愛情故事,但并不是每個故事都有一個溫馨美好的結局。劉順的愛情故事,既不感人肺腑又不轟轟烈烈,只是一段很傻很平常并且深藏在心底五年的暗戀。這五年來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守護着他的愛情,卻從沒奢望過能夠得到一絲回應,因為他知道,他的愛情永遠不會有開花結果的那一天。

劉順出生在一個教師家庭,他父母的思想保守古板,拘泥于傳統而墨守成規,完全過着遵照社會規範的生活。因從小受到了嚴格的管教,他在情窦初開的時候,并沒有體會到半點甜蜜的滋味,而是陷入了深深的絕望之中。十五歲那年他喜歡上了一個男生,當時他很害怕,把自己視為怪胎,覺得整個世界都是灰的。在他看來身為同性戀的他本來就很可悲,更可悲的是,他喜歡上的人竟然是他的親哥哥。他一直拼命地壓抑着自己的感情,可感情卻在壓抑中瘋長。他想愛,又不敢愛,只能默默承受着來自精神上的巨大折磨。痛苦的時候,他想過離家出走,離開他所在的城市,卻怎麽也舍不得他的哥哥。後來他想通了,既然舍不得,那就不要離開,像一個隐形人那樣,安靜地守在他哥哥的身邊。

他的哥哥比他大一歲,從小品學兼優,出類拔萃,是全家人的驕傲。他們哥倆打小感情就好,同吃同睡,親密無間。可是在他哥哥去大學報到的前一晚,他一不小心毀掉了他們之間的親密感情,毀掉了他哥長久以來對他的信任。那晚因離別在即,有些傷感的他偷偷喝了一點酒,然後借着酒勁把他哥壓在床上強吻了一通。其實他哥長得比他壯,個子也比他高,當時完全可以推開他,可他哥并沒有這麽做,只是在吻過之後變得很冷漠,不再理他,也不再像原來那樣什麽話都對他說。從那以後,他覺得他和他哥之間就像隔了一層毛玻璃,他只能在朦胧中看着對方的身影,卻始終無法接近分毫,直到現在依舊如此,他知道他哥不喜歡吃食堂裏的飯菜,每天會在校外吃飯,他便踩着點,守在學校門口,為的只是想遠遠的看上一眼,知道對方過得很好,他就會感到滿足。

他哥的學校和他的學校緊緊地挨着,別看他平時吊兒郎當的,學習成績卻出奇的好,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考入他哥的那所重點大學,他不想給對方帶來任何困擾,在高考時故意填錯了幾道選擇題,然後違背父母的意思,放棄複讀的機會,在父母的責罵聲中固執地選擇了這所離他哥最近的二類大學。對于他的選擇,他哥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就好像他的前途、他的未來根本與其無關。為此他傷心過、流淚過,卻從沒有後悔過。

雖然不在同一所學校裏,但他卻學着和他哥相同的專業,目的只是想永遠追随着對方的腳步。

他的愛情是一朵罂粟花,遇到了才懂得什麽是毒、什麽是瘾。明知是錯的,可就是戒不掉。

他一直覺得他的愛情是見不得光的,可它竟像雜草一樣仍然能在黑暗中瘋狂生長。

他把這份蝕骨的愛深埋在心底,卻在一次醉酒後,向兩個室友吐露了出來。

他們勸他放棄,叫他克制住自己的感情。

他說,如果能克制住,那就不叫愛了。

****

回到寝室,兩個為情所困的人,正準備聽一首悲傷的情歌,小小的傷感一下,卻見吳迪蹲在陽臺上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嘀咕些什麽。

走近一看,兩人同時無奈地扶額,他居然又在打小人!

吳迪将紙做的小人用手按在地上,另一只手拿着拖鞋使勁地拍打,嘴上還念叨着:“打你個小人頭,打到你永遠無出頭;打你個小人口,打到你餓死無得休;打你個小人肺,打到你有氣無力透……”打到最後,越來越激動,手上的力道也越來越大,不料手沒捏穩,把拖鞋甩到了陽臺外面,緊接着樓下便傳來了叫罵聲。

兩人無語望天,這小子是專門來搞笑的吧?

走到陽臺邊,把頭伸出去往下望了望,當看清楚那個不幸被砸中的人後,兩人一點都悲傷不起來了,反倒瞬間樂了,臉上滿是幸災樂禍的神色。

劉順朝樓下的人揮揮手,笑得像朵花兒似的,“王子,恭喜你,你被繡球砸中了喲!這拖鞋就是我家吳迪的專屬繡球,你可要對他負責哦!”

聽到“王子”二字,吳迪渾身一顫,戰戰兢兢地問:“我砸中了誰?哪個王子?”

“你自己看。”周偉揪住他的後衣領,把他提起來,佯裝糊塗,“叫什麽子,什麽睿來着?”

吳迪慢慢探出腦袋,半睜半閉着眼兒朝下看了看,雖然樓下站着十幾個人,但是他一眼便看見那個手拿他的拖鞋鶴立雞群般站在人群中間十分惹眼的人。

樓下的叫罵聲還在繼續着,被砸中的人反而什麽話也沒說,只是面無表情地仰頭直視着他。

吳迪被這不含任何情緒的目光盯得頭皮發麻,咧開嘴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帥哥,我們又見面了。”

對方動動嘴唇,無聲地吐出幾個字。

劉順和周偉還沒看明白,就聽見耳邊傳來了痛呼聲。

吳迪用手扯着自己的頭發,仿佛正經歷着極大的痛苦一般,沖着劉順大聲咆哮,“你瞎說什麽!他說會對我負責!噢!!有沒有搞錯?!你知道他這人有多麽惡劣嗎?他不僅搶我的紅燒肉,還威脅我,逼我給他算命,我剛才打小人就是在打他,我真不想和他扯上半點關系!”

劉順翻白眼,“你之前還說他很帥的。”

吳迪繼續吼:“帥又不能當飯吃!我和他不合拍!命中相克!”

周偉在一旁插話,“喂,你命中的克星叫你下樓拿拖鞋。”

吳迪幽怨地瞪了兩個室友一眼,光着一只腳丫哀嚎着沖出了寝室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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