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消除隔閡

空氣一陣靜默，只供兩人并坐的長凳一下子擠了三個人，很顯然是坐不下的。劉順端着碗向後仰身，邊扒飯邊朝一旁看了看，發現校花的半邊屁股居然懸在外面，而對方的臉上始終挂着從容淡定的微笑，不禁心生佩意，這雜技耍得真夠懸的，也不怕從凳子上摔下去。

本着憐香惜玉的高尚品質，劉順擡起屁股往旁邊挪了幾分，緊接着便感覺到劉毅整個人都貼了過來，心中偷偷一樂，又往旁邊挪了挪，對方的身體再次靠攏，這下三個屁股總算勉強擠在了長凳上。

氣氛不能總僵着，校花仔細觀察了一下劉毅的神色，并沒看出任何不妥，首先打破沉默。

“劉毅，我坐在這裏吃飯你不介意吧？”

“你不是已經坐下了麽，還問我的意見做什麽？”劉毅永遠是那副不冷不熱的态度，夾了塊肉喂進嘴裏，細嚼慢咽地吞下之後，又慢悠悠地補上一句話，“連位置都給你騰出來了。”

校花似乎從他的話裏品出了挖苦的味道，臉上閃過一絲錯愕的神色，不過很快便鎮定下來，刻意無視這番話，揚起下巴淡淡地一笑，“謝謝你們為我騰位置。”

聞言劉順一下子沒忍住把嘴裏的飯全噴了出來，像下雨似的灑滿了一桌。

他原本有點同情這位校花，見對方被人當衆駁了面子，還擔心她下不了臺來，可事實證明，這份擔心顯然是多餘的，人家一點也不覺得難堪，相反還能應付得游刃有餘。

看着桌上的飯粒，衆人皆是一愣，随後詫異地望向他，而校花的眼裏帶着明顯的鄙夷的神色。

尴尬地幹笑兩聲後，劉順連忙用手擦桌子。

“你講點衛生行麽？”劉毅責怪地瞟了他一眼，從褲兜裏掏出紙巾幫他擦掉了粘在嘴角的飯粒，“別弄了，等會兒有人會來收拾的，你快去把手洗幹淨。”

劉順低眉順眼地哦了一聲，然後乖乖地洗手去了。

等他走後，校花化身為問題寶寶，試探性地問道：“劉毅，他是誰啊？你對他好像挺不錯的。”

“我弟弟。”

“認識你這麽久，從沒聽說過你還有個弟弟，難道他是你剛認的弟弟麽？”

劉毅隐約聽出她話中另有含義，一字一頓地強調道：“他是我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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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這話，校花不禁松了一口氣。說實話，先前真的把她吓了一跳。在學校裏，劉毅總是刻意地與大家保持着一定的距離，他生性冷漠寡言，鮮少跟人親近，平時叫他對人笑一下都很難，更別提什麽親密的舉動了。大概他那種酷酷的性格對女孩子來說有種致命的吸引力，他身邊一直不乏追求者，可他始終不為所動。而剛才他卻拿着紙巾為另一個男生抹掉了挂在嘴角上的飯粒，那動作自然又親昵，沒有一點違和感，如果不是知道了他倆有血緣關系，讓人不想歪都難。

又瞅了他一眼，校花故作幽默地調侃，“你和你弟弟長得不太像嘛，從體型到外貌沒一處相似的地方。你不說，我還真沒看出來你們是親兄弟。”

劉毅低下頭，用筷子攪動着碗裏的米飯，嘴角微微向上一翹，笑容轉瞬即逝。

“确實不像，他比我好看多了。”

校花沒看清楚他臉上的神色，只見他垂着頭，以為他會錯了意，急忙解釋，“我可沒說你不好看哦，你別誤會了，你們兄弟倆兒都挺帥的！”

對比起她的焦急，劉毅顯得很平靜，點頭嗯了一聲，就不再多說什麽。

校花被他這惜字如金的作風搞得渾身脫力，識相地閉上嘴，悻悻地扒飯。

作為一個旁觀者，杜子騰感到無語，看來要想讨好這個大冰塊，還真是一項技術活兒。

……

沒過多久，劉順就洗完手回來了，剛一走近，他便看見校花沖着自己展顏一笑。

雖然有些莫名其名，他還是禮貌地回給對方一個笑容。

校花站起身，笑着伸出了手，“你好，我叫于歆雨，握個手我們就算正式認識了。”

劉順紅果果地嫉妒了，人美名字也美，老天爺真是偏心。哪像自己的名字，平凡無奇不說，還一抓一大把。輕握了一下她的手，又馬上放開，口齒不清地說道：“我叫劉順，順順利利的順兒。”

于歆雨果然沒聽清楚，“你叫啥？劉涮兒？”

劉順還沒來得及回話，劉毅倒是先開口了，“順，順利的順。”說罷提起劉順的包站起身來，邁開腳步就往外走，“走吧，我送你出去。”

“诶？我還沒吃飽呢！”劉順愣了一下才追了上去。

看着他們遠去的背影，杜子騰苦笑着嘆了口氣，“要走也得打聲招呼再走吧？”

于歆雨心中還有許多疑問，于是把希望全寄托在杜子騰身上，坐下後，吃了口飯，像是閑聊般随口問道：“和劉毅認識快三年了，我從沒聽說過他還有兄弟姐妹，怎麽突然冒出了一個弟弟？他弟弟是專門從老家過來看他的麽？現在他又準備把人送回去？”

“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劉小弟就在我們隔壁的大學裏念書，已經讀大二了，劉毅估計是想送他回寝室吧。”

“哦，看他們走得匆匆忙忙，我還以為趕着去坐車呢。”

“劉毅把他弟當得跟塊寶似的，誰要是和劉順稍微親近一點，他立馬沖出來把人拉走。”想起劉毅之前的那些行為，杜子騰不屑地撇嘴，“你難道沒察覺出來麽？他根本不想你們繼續聊下去！”

于歆雨幹笑着搖頭，“大概是他們兄弟倆感情好吧。”

杜子騰忍不住感慨，“再冷漠的人都有他的軟肋，劉順就是劉毅的軟肋，也是他的逆鱗，旁人觸碰不得。我原來真是看走眼了，還以為劉毅不喜歡他弟，每次對劉順都是冷冰冰的，就像……”話音一頓，杜子騰發覺自己有點多嘴多舌了，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在一股腦的往外倒。假咳了一聲，看見于歆雨投來疑惑的眼神，他笑着轉移話題，“對了，你以後看見劉順了趕緊繞道走，免得劉毅像剛才那樣冷不丁地冒出幾句嗆人的話令你難堪。”

“哦，我明白了。”于歆雨若有所思地點頭，雖然她知道劉毅嘴巴毒，時常讓人下不了臺，但對方從沒對她說過什麽難聽的話，像之前那樣不留情面地挖苦她，還真是破天荒的頭一回。

想到這裏，她覺得自己很可笑。她原以為在劉毅心裏，她是那麽的與衆不同。結果到頭來才發現，這只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已。如果她一不小心觸犯了對方的逆鱗，照樣沒好果子吃。

只是，一個哥哥對自己的親弟弟表現出這麽強烈的占有欲，似乎有點不合常理。

****

從食堂一直走到校外，劉順想破了腦袋也沒想出一個繼續賴在劉毅身邊的理由，望向對方，不自然地撓了撓頭，“那個……我回去了，把包給我吧。”

“你很怕我麽？”看着他那副扭扭捏捏的樣子，劉毅将眉頭皺得緊緊的，“你在我面前好像很放不開似的，我是會吃了你還是會怎樣？犯得着這麽不自在麽？”

一語道中事實，劉順除了傻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他越是傻了吧唧地笑，劉毅看了就越來氣，“趕緊的，把這副傻樣兒給我收起來。”

“哦哦！”劉順連忙低下頭用手搓臉，再擡頭時，一臉的嚴肅正經。

劉毅忽然覺得他挺會耍寶的，一下子沒繃住，竟笑了出來。笑過之後，又故意板着臉提醒，“別和我打馬虎眼，我剛才問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

他一笑，氣氛仿佛變得輕松的許多，劉順也沒那麽拘謹了，咬了咬牙豁出去了，毫不掩飾地将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說了出來，“其實我倒不是很怕你，只是面對你的時候，心裏老是發憷，莫名其妙的，我自己都弄不清楚原因。”

“這難道不是害怕麽？”劉毅又笑了，笑容很淡，淡到不易發現。随後眸色一黯，居然好心地幫他找原因，“大概是我原來說了太多難聽的話，你本能地對我有點排斥吧。”

這話顯然就是正确答案，劉順瞬間有種化身為咆哮馬的沖動，真想抓着他的肩膀亂搖亂晃亂吼一通，原來您老還記得您以前對我做的那些混賬事兒啊！！您這是在內疚嗎？那我是不是應該感激涕零痛哭流涕啊？！

可埋怨歸埋怨，劉順依然不敢将心裏的想法表露出來，更不敢點頭咂嘴表示認同，光是看他那略顯憂郁的眼神，也不能在這個時候火上澆油，只有替他順毛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哥，你這話說得太見外了。我怎麽會排斥你呢，上趕着往上貼都怕跑慢一步，再說了我沒你想得那麽小氣，以前的那些事兒我早就忘了，咱以後都別提了，行不？”

劉毅貌似算準了他會這麽說，話音剛落，臉上就露出了滿意的神色，接着平淡地吩咐，“以後在我前面不需要裝得像只小白兔似的，感覺特假。”

劉順點了點頭，又試探着問：“那你想要什麽樣兒的？”

“平時什麽樣就什麽樣。”

“其實我有很多面的。”劉順捂嘴咯咯一笑，犯抽的一面立馬顯現出來，“我可以像個市井小混混、可以像個博學多才的文學小青年、還可以像個童心未泯的大男孩。你喜歡什麽樣子，在你面前我就表現出什麽樣子，要我成熟穩重一點也行。”

劉毅裝出冷漠臉，“算了，剛才的話當我沒說。”

劉順佯裝天真無邪，故意問：“那我自由發揮了？”

劉毅實在不想搭理他，但又怕他永無止境地抽下去，無奈地嘆氣，“正常一點就行。”接着把手裏的包遞給他，“你不是說沒吃飽麽？記得買點吃的再回寝室，我先走了。”

看似一個不經意的提醒，卻能體現出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關心，劉順接過包，咧嘴大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我知道了。哥，你慢走。”

“嗯。”劉毅無意間把目光移到他的頭上，不禁微微蹙眉，越看越覺得別扭，張口便說：“一直忘了告訴你，頭上沒毛像個傻蛋，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那我趕緊把毛蓄起來。”劉順嬉皮笑臉地開玩笑，“聽說用生姜片使勁地擦頭皮，頭發就會像雜草一樣噌噌噌的瘋長，我一會兒就去菜市場裏買一大袋子生姜回來。”

劉毅沒搭腔，用手指戳了戳他那光溜溜的腦門，舉手投足間帶着股寵溺的味道。随後丢下一句“走了”才轉身離開。

看着對方的背影，劉順打心底裏笑了。事情正如吳迪說的那樣，這次出來游玩，他們之間的隔閡終于徹底消除了，而橫在兩人中間的毛玻璃也随之消失了。

此時此刻，他能清楚地看到，那個被陽光照耀的背影竟是如此的高大、偉岸，似乎能給人帶來一種奇異的安全感。從今以後，他再也不用在對方面前擺出一副唯唯諾諾的模樣，因為他已經找回了他們原來相處時的感覺。輕松、自在，無拘無束，這是他最喜歡的相處方式。

一時控制不了自己，他不大聲喊道：“哥，我回去後給你打電話好嗎？”

劉毅沒轉身，也沒回話，只是揮了揮手。可劉順就是固執地認為他答應了這個請求，心裏一陣偷樂，在街邊買了兩個大餅，才哼着小曲晃晃悠悠地往回走。

……

快要走到寝室門口的時候，劉順特意掏出手機，翻出劉毅的號碼，準備一踏進去就把電話撥過去。可沒想到的是，推開門後，看到眼前的一幕，他竟然忘了手上的動作。

擺在牆角的破沙發上坐着一對中年男女，兩人一邊嗑瓜子，一邊用筆記本電腦看電影，看上去特別惬意。而他們的前面還蹲着一個小奴才，手裏捧着瓜子盤，一臉苦逼相兒。

劉順瞬間樂了，大步踏進寝室，發現那對中年男女望過來後，沖着他們禮貌地點頭微笑，接着走到小奴才身邊，勾下腰，小聲調侃，“這是你家親戚？怎麽和吳迪長得一個樣兒啊？你和那小子該不會有血緣關系吧？”

小奴才周偉憤憤地瞪眼，正準備開口說話，中年婦女突然把目光移到劉順身上，搶先說道：“我家祖祖輩輩都是小塊頭，這孩子壯得像只熊似的，一看就和我沒有半點血緣關系。”

劉順做了然狀，客客氣氣地問：“那您是？”

“我是吳迪的媽咪。”吳媽媽沖着身邊的男人努努嘴，“那個四眼仔是吳迪他爸。”

嗑瓜子嗑得正嗨皮的四眼仔聽到這話一不留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猛地咳嗽了起來。

“原來你們是吳迪的爸爸媽媽啊！”劉順恍然大悟，看着兩位長輩，不禁在心中啧啧稱奇，吳迪和他爸媽簡直就是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三人都是大眼睛、小嘴巴、一張娃娃臉，個頭看似也相差不大，一家人如果站在一起就像是從矮人國裏走出來的一樣。吳爸爸最多一米六過一點，吳媽媽有沒有一米五都很難說，還好吳迪挺争氣，身高總算超過了他爸媽，拼死拼活長到了一米六五……感慨完畢，劉順畢恭畢敬地問好，“伯父伯母，你們好，我是吳迪的室友劉順。”

“你就是劉順啊。”吳媽媽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我經常聽我們家吳迪提起你。”

“他沒說我的壞話吧？”

“沒有，他把你說得可好了。”吳媽媽連連擺手，“他說你很仗義，也很風趣。”

劉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一個勁地傻笑。

“對了，你知道吳迪在忙什麽嗎？我們從昨天開始就一直在給他打電話，可是打到現在，手機老是關着。”吳媽媽突然轉移話題，一臉憤憤然，“這孩子是不是去做特務了？無緣無故關什麽機！”

劉順連忙安撫，“阿姨，我們昨天去森林公園玩了一趟，晚上還在那兒睡了一宿，大概他的手機沒電了，您別擔心，他一會兒就會回來的。”說完看向周偉，“你知道王子的手機號麽？”

周偉撇嘴攤手，他要是知道的話，早就打電話把吳迪叫回來了。

聽了劉順的話，吳媽媽的确感到安心了許多，可轉念一想，好像有點不對勁兒，“你們一起出去玩，結果你倆回來了，他怎麽還在外面瞎晃悠呢？難道他談戀愛了？”

“不是！”

“是啊～”

兩個的聲音同時響起，劉順斜睨周偉一眼，似乎在怪他多嘴。

眼角的餘光忽然發現吳媽媽正滿臉狐疑地望着他倆，劉順一看對方那個精明的樣子，就知道事情已經瞞不下去了，假笑兩聲，解釋道：“阿姨，剛才我嘴巴不聽使喚，一不小心就說錯了，吳迪确實是在談戀愛，初戀嘛，黏黏糊糊的，所以沒和我們一塊兒回來。”

“他真的談戀愛了？！我只是随口問問，竟然被我猜中了！”

吳媽媽驚得合不攏嘴，卻沒有表現出生氣的樣子。見狀，劉順心中的大石頭總算落下了，可是吳媽媽接下來說的一段話，又把那塊剛落下的巨石給拽了起來。

驚訝過後便是驚喜，吳媽媽用胳膊肘撞了撞吳爸爸的身體，樂呵呵地拍巴掌，“吳四眼你聽到了沒？吳迪那熊孩子居然交到女朋友了！這真是件可喜可賀的事兒！平時他那麽摳門，個子也不高，我還以為這輩子都沒有一個女孩子會看上他呢！哎呀，真是沒想到啊，沒想到！”

吳爸爸雖然沒回話，但眉眼舒展，唇角還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看起來好像挺欣慰的。

瞧着這一幕，劉順周偉深感不妙，同時在心裏向上天祈禱。

那兩口子平時膩膩歪歪也就罷了，在這緊要關頭，千萬別手拉着手一起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