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所謂幸福

吳迪的腦子裏缺根筋，總是把問題想得很簡單。之前不敢出櫃，那是因為在網上看了太多同性相戀的慘劇，可人生畢竟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別人昨天的悲劇不見得就是自己今天的遭遇。既然想通了，他反倒不害怕了，他之所以說覃睿是他的媳婦，也是想讓父母好接受一點。管他男的女的，只要是他們吳家的兒媳就行。

可吳媽媽并不是這麽想的，聽他這麽一喊，她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怪不得吳迪一直對女孩提不起興趣，原來他喜歡男人！對于這個事實，吳媽媽一時之間還無法消化接受這個事實。“同性戀”這三個字在她大腦裏盤旋不滅，她不禁擔心起來，她兒子将來該怎麽在社會上立足和生存？

俗話說得好：棍棒之下出孝子。只有将他打醒，才能阻止悲劇的發生。

二話不說，吳媽媽揚起手就想打。可巴掌還沒落下來，吳迪就抱着頭跳開了。

吳媽媽本來就很生氣，見他居然敢躲開了自己的巴掌，于是火氣更大了，舉着手又追上去打，嘴裏還不忘威脅，“你再躲一下試試看？看我今天不打死你！兩個男人怎麽能搞在一起！趕緊和他斷了！聽到沒？！”

吳迪上蹿下跳，四處亂躲，堅決反抗到底，“媽，你冷靜點，有話好好說！他已經是你貨真價實的兒媳婦了，我們斷不了！我答應過他會和他一直在一起的，我總不能做一個背信棄義的人吧？”

“喜歡男人居然還有理了？我不要這樣的兒媳婦！”吳媽媽費了好大功夫總算抓住了吳迪，揮起手準備一掌拍死他。

眼看手掌快要落在臉上，吳迪梗着脖子大喊：“你兒媳婦很有錢！”

吳媽媽倏地一頓，吳迪趁機捉住她的雙手，“咱們好好說話行不？不要使用暴力嘛。”

“你這小子越來越不像話了！”吳媽媽臉都黑了，憤怒地咆哮，“快把手給我放開！”

“媽，你這麽兇，我不敢放啊。”吳迪雖然沒放手，但也不敢使太大的力，生怕一不小心把吳媽媽的手腕弄疼了。咧嘴擠出一個笑容，好言好語地開解她，“你聽我說，你兒媳婦長的好看，又是個高材生，而且他真的很有錢，這麽完美的一個人全世界也找不出第二個。你瞧我，要錢沒錢，要文化沒文化，最重要的是已經二十歲了個頭還那麽矮，根本沒有往上長的可能性，丢在人堆裏，絕大多數女生都比我高，她們哪兒看得上我啊？”

“你都沒試過，你怎麽知道人家姑娘們看不上你？”吳迪的身高一直是吳媽媽心中的痛，父母長的矮，沒能給孩子一個好的遺傳基因，害他也長不高。現在他把這個問題擺了出來，吳媽媽還真有點松動的跡象，卻又不願輕易地妥協，只好瞪了他一眼，“還有，你別動不動就拿錢說事兒。一個學生能有多少錢？說到底還不是父母給的！”

吳迪沒有聽出吳媽媽話裏的諷刺意味，一本正經地回答問題，“他具體有多少錢我不太清楚，不過他想買車就買車，想買房就買房，他還送了一只小狗給我。”

吳媽媽快要被自己的傻兒子氣吐血了，“一只狗就把你打發了？你就這麽點出息？”

吳迪笑着搖頭，“媽，你會錯意了。我的意思是說，他對我很好，我喜歡什麽，他就給我什麽。除了你和老爸以外，從來沒有人像他那樣對我這麽好。”

“光對你好有什麽用，沒人會認同的……”吳媽媽自認是個開明的家長，不古板不固執，思想緊跟時代的潮流，可同性戀這種事情，她還是有點接受不了。兩個孩子才二十來歲，今後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一旦踏出這一步，便會招來無數的白眼和辱罵，到時候他們該怎麽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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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迪知道母親在擔心什麽，其實這也是他所擔心的問題，只是他天性樂觀，不會把事情想得太糟糕，也不會想得那麽長遠，他只想随着自己的心意走，過他想要的生活。

松開手，走上前把母親輕輕地摟在懷裏，再下巴擱在對方的肩頭，反複蹭來蹭去。就像小時候惹她生氣了經常會做的那樣，一邊安撫，一邊撒嬌，“媽，我知道這事兒你一下子接受不了，我也不想強迫你接受，但我希望你能給我和他一個機會，我們會用事實證明給你看，即使不被世人認同，我們也能過得很好。”

軟糯的餘音在耳邊缭繞，吳媽媽登時眼眶一熱，使勁憋住自己的眼淚。她從吳迪的話裏聽出了無比堅定的決心，可想而知，這孩子是吃了稱砣鐵了心，十頭牛也拉不回來了。

除了上大學那件事情，一直以來只要是吳迪提出的要求，吳媽媽都盡量滿足，可現在關系到吳迪今後的幸福，這個機會到底該不該給，她無法做出抉擇。如果給了，吳迪将來要是過得不如意，她肯定會自責。如果不給，她就必須得狠下心來棒打鴛鴦，但她又不願讓吳迪傷心難過。重重地吐出一口濁氣，她扭頭望向吳爸爸，将這個難題抛給對方。

“吳四眼，你一直傻坐着幹嘛？你是孩子他爸，好歹也要發表一下意見啊！”

被點名了，看似在神游太虛實則在做思想鬥争的吳爸爸總算回過神來，推了推眼鏡，遮掉眼裏的哀戚，雲淡風輕地吐出幾個字，“讓他試試吧。”

吳家母子顯然沒想到他會這麽說，同時怔住了。半響，吳媽媽不可思議地驚叫出聲，“這麽重要的事，你就輕而易舉地決定了？！”

吳爸爸對着吳媽媽投去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接着站起身走到吳迪身邊，面色忽然變得嚴肅起來，“我這麽說，并不是意味着接受了你們，而是尊重你的選擇。還有，我要事先提醒你一聲，不管未來有多少苦水，你只能獨自咽下去，因為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

父親的話如同重錘一樣狠狠地砸在心上，吳迪愣了愣神，心裏一陣鈍鈍的疼。

照理說父母沒有反對他和覃睿交往他應該感到高興才對，可此時他的心情竟萬分沉重，難受得要命。幾度張合嘴唇，最終組織不了有力的詞彙說服父母放下心來，畢竟以後的路還很長，該如何一步一步地走好，讓父母感到欣慰，他一時也沒個答案。

這世上的每一個人都想随心所欲地生活，可又有誰能夠真正的做到這一點？

就連他這種沒頭腦又缺心眼的人，都不得不走一步看一步，這也許就是現實的無奈，可他又不願向現實屈服。在這個時候，任何言語都顯得蒼白無力，一味地強調與保證，并沒有多大的說服力，還不如用行動來證明一切。

只是未來充滿了太多不确定的因素，過了他父母這一關，還有覃睿的父母。如果覃睿也遇到了同樣的問題，是會動搖？還是會像他一樣，不管面對多大的壓力，也要鼓起勇氣試一試？

哎，吳迪在心裏嘆氣，這是他第一次體會到身為同性戀的悲哀。

吳爸爸看見他整張臉都揪在了一塊，便猜到他心裏不怎麽好受。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輕松地扯開話題，“好不容易出來玩玩，我們就別把氣氛搞得這麽沉重了。你先去收拾一下，等會兒帶我和你媽出去逛逛，我們還沒吃午飯呢。”

吳媽媽是那種千千萬萬個中國式慈母的代表與典型，她的慈愛與溺愛是劃等號的，她看不得吳迪傷心難過。聽吳爸爸這麽一說，她馬上推着還在發愣的吳迪往外走，“別收拾了，我要餓死了，你們這兒有什麽好吃的？快帶我去吃。”

“哦。”吳迪呆呆地應了一聲，被推出門外後，才惴惴不安地問，“要不我把覃睿喊來介紹給你們認識一下？你們了解過他後，也許、會喜歡上他的。”

“我們一家人聚會，叫個外人幹嘛？下次再說吧。”吳媽媽沒好氣地翻白眼，接着把嘴貼在吳迪耳邊說悄悄話，“喂，那孩子靠不靠譜啊？像你爸這種長得又矮又挫的男人都靠不住，他那麽帥會不會很花心啊？”

吳迪看了一眼和自己的相貌有七八分相似的吳爸爸，接着把頭扭到一邊默默地流淚。

原來在自己親媽的心裏，他這種樣貌只能用一個“挫”字來形容……

幹咳了兩聲，吳迪憨笑着撓頭，頗為不好意思地為覃睿說好話，“他挺專一的，只喜歡我一個，我倆都是初戀哦，感情還蠻不錯的。”

“嗤，也不知道你說得是真的假的。改天帶我去見見他，我倒要看看他有沒有你說得那麽好。”吳媽媽滿臉不屑，随後又神神秘秘地轉移話題，“你是不是很納悶我和你爸為什麽會突然來找你？”

“是啊，你們不是合不來嗎？怎麽看上去這麽融洽？”這個問題已經在吳迪心裏憋了很久了，趁着這個機會，終于問出了口，“難道你們瞞着我複婚了？想給我一個驚喜？”

“你想哪兒去了，他頂多只能算得上是我的牌搭子。前不久他在牌桌上得罪了我，才過了一天又賤兮兮跑地來讨好我。他說想帶我出去旅游，看在他誠心誠意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地答應了他，順便來看看你。”吳媽媽嘴上說得不屑一顧，臉上卻笑開了花，那笑容中無不透露出得意之色。

一直在豎着耳朵偷聽他們講話的吳爸爸聽到這番話後無奈地一笑，倒也沒為自己辯解什麽，确實是他主動求和，但也沒那麽死不要臉，他只是提出了一個外出旅游的邀請，吳媽媽就興高采烈地答應了。看着依偎在一起有說有笑的母子倆，他突然明白了一家人在一起的時候才最幸福。

大步追上去，一家三口并肩向外走去。

……

聽着走廊裏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劉順才關上了房門。

轉身坐回到電腦前，呆呆地盯着屏幕，一時之間，感觸良多。

他看得出來吳爸吳媽的态度已有所軟化，過不了多久便會接受吳迪他們。

他在替吳迪感到開心之餘，心裏還有些小小的羨慕。

他羨慕吳迪有個單純的腦子，出櫃這麽大的事情，想也沒想就說出了口。他更羨慕吳迪有對開明的父母，尊重理解自己的孩子，即使遇到再大的難題也能以平常心去對待。而他的父母一旦知道他喜歡男人後，那些後果他根本不敢想象，更可況他喜歡的人是他的親哥哥。

他問周偉，“你敢向你的父母出櫃嗎？”

周偉一邊嗑瓜子一邊回答，臉上挂着平淡的神色，“說實話，我不敢……但他們遲早會知道的，除非我能違背自己的心意娶妻生子，瞞他們一輩子，那樣就不用面對出櫃的壓力。唉，瞞一天算一天吧，我現在才二十歲，如果真要找個女人結婚生孩子也是三十歲的事兒，我還有十年的時間去說服我的父母。說不定事情沒我想得那麽糟糕，他們也許會像吳迪父母那樣輕易接受這個事實。”

“你倒是挺樂觀的。”劉順笑了笑，不再言語。接着登錄微博，有感而發寫下這樣一段話。

【幸福就是，你喜歡他的同時，他也喜歡着你。幸福就是，即使你們的感情不被世人認可，卻能得到親人和朋友的祝福。很遺憾，我與幸福無緣。】

微博發出去沒多久，就彈出一條評論。

劉順點開一看，心裏頗感驚訝，評論者居然又是那個“又幾頁”。自從這人做了他的隐形粉後，他每次發完微博，對方便會在第一時間內留下評論，回複的速度簡直快得驚人，就像生怕被人搶了沙發似的，害得他不禁懷疑起來，對方該不會天天守在電腦前不停地刷新他的微博吧？

評論很簡潔，劉順連着看了幾遍，并為之動容——幸福不用刻意追求，它會在你不經意的時候悄然降臨。

一抹淺笑浮上嘴角，劉順心裏是感激的，卻又惡趣味地調侃，噼裏啪啦地敲打着鍵盤，回複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你是不是暗戀我啊？

也許對方被他這刁鑽的問題難住了，過了許久才發來三個問號。

劉順偷樂了一把，接着分析原因：你如果不是暗戀我，為嘛偷偷關注我？為嘛總鼓勵我？好比剛才，我随感而發寫下幾句話，你馬上就來安慰我，這不是暗戀又是什麽？

面對這般刻意刁難，對方竟酷酷地丢來一句：你趕緊把留言删了，當我什麽都沒說過。

劉順咧嘴一笑，他似乎能想象得到，坐在電腦對面的那個人此時臉上肯定挂滿了黑線。可笑着笑着，他突然愣住了。反複咀嚼這句話，一股熟悉感湧上心頭。就在不久之前，劉毅也說過類似的話，而裝酷通常是對方用來掩飾尴尬的一種方式，那麽“又幾頁”會是劉毅嗎？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便被劉順否定了，他始終不敢相信自己是個幸運的人，他也從沒想過劉毅有朝一日會喜歡他、會偷偷地關注他，只有不給自己希望，就不會失望，他努力說服自己，他倆能像以前那樣做一對好兄弟，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在心裏嘲笑了自己一番，他又接着調侃：證據怎麽能删？删了你更不會認賬了。

對方似乎不願繼續讨論下去，沒頭沒腦地發來一句話：你之前很忙嗎？

劉順滿頭霧水：忙？我不忙啊，為什麽這麽問？

等了半天沒等到回複，劉順帶着一肚子疑惑關掉了微博，接着和周偉聯機玩了一下午游戲，到了吃晚飯的時候，為了幫周偉壯膽，他又陪對方去校醫室蹲點，而柯彥好像是鐵了心似的，始終對他們不理不睬的，兩人在沙發上幹坐了半個小時，結果讨了個沒趣，只好灰溜溜地回了寝室。

在回去的路上，周偉天真地寬慰自己，“我覺得柯校醫其實是在考驗我，電視上不是演了麽？愛情是靠死纏爛打追來的，如果我一直不放棄，絕對能通過他的考驗！”

劉順像看二百五似的看他，“你以為他和你一樣正值青春年華，還有大把的時間去揮霍？他已經是個三十幾歲的老大叔了，哪有閑工夫陪你玩過家家，遇到對的人肯定會立馬把自己送出去，可惜你不是那個對的人。他比你大十幾歲啊！認清這個事實好嗎？少年！”

劉順這盆冷水并沒有将周偉的積極性澆滅，反而把他潑醒了。

也許在柯彥看來，年齡是他們之間最大的障礙，所以一直抗拒着他的感情，而他目前要做的就是用實際行動來證明自己的心意，徹底消除這個障礙。

他掏出手機給柯彥發去一條短信。字裏行間情真意切、關懷備至。

【柯校醫，你下班回去後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想吃點什麽？我買好了給你送過來。哪怕是龍肉，我也會想辦法給你弄來的。】

劉順伸長脖子一看，受不了地撇嘴，“獻殷勤？這招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

果不其然，柯彥很快回複了一條短信過來，簡短的三個字：神經病。

劉順幸災樂禍地哈哈大笑，周偉則一臉憨笑，他居然從這三個字裏品出那麽一點點嬌嗔的味道，舉着手機傻了吧唧地問道：“他這是在對我撒嬌嗎？”

“你就繼續二下去吧。”劉順被打敗了，翻了個大白眼，徑直走進寝室。

周偉做沉思狀跟在後面，心裏反複琢磨着，明天的早餐是買包子還是油條？

回到寝室，兩人洗了個澡，不約而同地坐在了電腦前。宅男的生活其實很單一，特別像他們這種光棍宅男，除了玩電腦似乎不知道該做些什麽。兩人一起聯機玩游戲，直到熄燈斷網才上床睡覺。

借着月光，劉順看見周偉還在搬弄手機不舍得入睡，不用猜也知道他在給柯校醫發晚安短信。

忍不住笑了笑，也許哪天柯彥真的會被他的執着給打動。

窗外蟲聲低鳴，不知不覺中，劉順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睡着之前，他總覺得有一件事情忘了去做……

與此同時，在他隔壁的學校裏，等了大半天電話的劉毅也握着手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